機器的運作聲在遙遠的地方響起。
穿過相互掩映的參天綠樹,汩汩流動的清澈溪水,芳香的百合花和懸掛的藤蔓傳來。
沒有蟲子鳴叫聲。
因為它討厭蟲子。
零號起身,抬眸對上那一雙黑白分明的人類雙眸時,眼中神色沒有絲毫波動。它略收斂了身後猙獰的骨節,下巴微微抬起,看著逐漸走近的夏冉。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直到抵達極限。
由投影捏造的假象頃刻之間消失殆盡,殘留的各種音效詭異迴盪,最終堙滅在一片冰冷的金屬光澤裡。
這是一座無懈可擊的牢籠。
只在中央放置著一個由某種粗糲植物根鬚組成的巢穴,還有一個佔據四分之一牢籠的水池,正源源不斷冒著寒氣。
“你來晚了。”
零號顯得有些不高興,背後的骨節靈活的拍打。三段式的骨節可以折出很多花樣。
夏冉已經練就了透過骨節變化,揣摩零號旨意的本事。
她本非溜鬚拍馬之輩,卻也深諳順毛捋之道。
“出了點意外。”夏冉將最後一層屏障開啟,提著圓桶踏入了零號休憩之地。
單薄的身軀和水一樣柔弱。
只要他想,就算現在吃掉她,也不會有人出來阻止。
零號眨了眨眼。
畢竟將這個人類送到他面前來,本身就是一個實驗,發生什麼都只是實驗的一部分罷了。
吃掉她?
她看起來很美味。
零號吞了一口口水,喉結上下滑動,骨節不安地躁動起來,瞳孔縮成灰白色的一把刀。
不行。
不能吃掉她。
他還沒玩夠,還沒弄清這個人類為什麼能這麼久地,安然無恙,活蹦亂跳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動。
他的危險評級明明沒有降低。
為什麼她會是意外?
零號還在思索,甚至在心底泛起一股滿含惡意的嘲諷——沒準這個人類就是特別的呢?
畢竟她也是無辜的,不是嗎?
被安排照顧他這麼一個怪物……
慘白的骨節尖端泛出一抹猩紅之色,這是零號陷入失控的先兆。
夏冉剛放好圓桶,在巢穴邊緣找到一塊位置坐下,一抬頭,零號就帶著滿身的戾氣死死盯著她。
冷漠的雙眸也爬上瘋狂的情感。
如同豎起尖刺的刺蝟,十三隻骨節扭曲著,猩紅的尖端正對著她。
“小紅,吃飯的時候不要鬧脾氣。”
誰叫小紅?!
這是什麼破名字!
都說了多少遍不要叫他小紅!
猩紅暴漲,眼看著就要染遍十三隻骨節。
“忘了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夏冉露出歉意的神色,“應該叫你零號。來吃飯吧。”
雖然這名字他也不喜歡。
但勉強能入耳。
“哦。”
猩紅褪去,零號慢悠悠地踱步到夏冉身邊坐下,心安理得地接受起投餵。
圓桶被放在他們中間。
夏冉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每次只取很少一塊紅肉,從整體脫離的紅肉自動團成一個球形,被塞進零號尖牙密佈的口腔內。
紅肉很快見了底。
“今天的紅肉有些不新鮮。”零號吞下最後一塊肉,舔了舔嘴唇,慢條斯理道,
“和你遇到的意外有關嗎?”
零號總是問一些他清楚答案的問題,用以檢驗夏冉的忠心,確認夏冉是否維持著特殊性不變。
“紅肉試圖逃跑。”夏冉略過了和納維的摩擦,意有所指道,“它沒有腦子,僅靠本能行事,所以很輕易被我制服……”
夏冉還想往後說。
卻聽得耳麥中傳來一道冰冷的指令:“b07,你過線了。”
一股電流從耳麥遞出,刺向夏冉大腦,她神情痛苦,面色驟然變得蒼白,止住了話頭。
在指令響起的瞬間。
零號便眯起眼睛,心底厭惡。這股厭惡在看見夏冉露出痛苦的表情後,化作一股燃燒的火焰。
火焰中除卻怒火之外,還有一種他並不熟悉的情緒。
像是有人衝他的鼻子來上一拳,或是骨節被折斷後重新長出,那種酸痠麻麻,心裡一團糟的感覺。
他伸手托住夏冉的後腦勺,瞬間耳麥傳來一股亂流聲,嗡地一下失去了作用。
與此同時。
“極限”研究所某處,一位頭戴聯絡器的a級研究員突地一陣抽搐,耳朵裡溢位濃血來。
周圍則更為騷亂:
“怎麼回事?!耳麥的頻率明明不在他的感知範圍之內!”
“零號又進化了?”
“立即噴射麻醉氣體,我們必須弄清一切!”
“等等,b07處在目標範圍之中……”
“我的優先順序高於你,立即執行我的命令!”
牢籠之中。
零號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夏冉。他背後的穹頂上噴出深藍色的氣流,如同天羅地網罩下。
他猩紅的骨節猙獰地揚起,像是一對殘破卻威懾力十足的翅羽。
那些研究員稱零號為蝴蝶,簡直是謬誤。
零號絕不是任人擺弄的蟲子。
“你似乎該走了。”零號下巴微抬,灰白瞳孔裡倒映著一抹唯一的人影。
夏冉沒有退後半步:“如果我為你而死,你會記住我嗎?”
不是被你殺死,是死在和你統一的戰線上。
“你這是道德綁架。”零號似乎無動於衷,只有身後的骨節更加舒展地張開,像是想攏住什麼一般。
夏冉往前走了一步:“那你還記得第一天見面時,我和你說了什麼嗎?”
零號當然記得。
那幾句開場白就和她本人一樣特別。
當時,半年前,她站在牢籠之外說:
“零號,我想成為你的摯友。”
好像是怕他不理解摯友的含義,這人還解釋道,“摯友就是能相互分享喜悅和悲傷,並永不背叛。是唯一的,我們之間的情誼會比石頭還長久堅固。”
滿嘴謊話。
零號心底不屑,開口道:“想做我的摯友,那你就開啟這座囚籠。”
咔噠一聲。
最後一層屏障開啟。
夏冉露出見面以來第一抹微笑。
這人瘋了。
零號當時確信無疑。
或者基地的人瘋了,將這麼一個人送來……
結束回憶。
零號的眼中已經爬上了淡淡的血色,他有預感般地問道:“所以你這次想說什麼?”
“做我的摯友。我們一起逃出這座囚籠。”
他們之間並沒有屏障,所以這個囚籠指的是他們的頭頂。
在氣體抵達的最後一瞬,零號將人推了出去。對他來說只是麻醉的氣體,對她或許致命。
深藍色氣流呼嘯著將零號吞噬。
站在籠外,夏冉只能看見猩紅之色不斷揮舞跳躍,又逐漸歸為平靜。
然後,一道幾不可聞的聲音響起:
“夏冉,我記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