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金光小劍猶如一場砸落的金色冰雹,在距離殘軀一臂之遙的地方炸開,嘭得溢位金色碎光,如同一場盛大瑰麗的璀璨煙火。
漆黑驚悚的倒懸金字塔,在炸開的湛湛金光中消弭,裸露出內裡層疊扭曲的蒼白人面。
金色小劍逸散著聖潔超脫的信仰之力,如同無盡迷途之中倏忽燃起的火把,將粘稠的黑暗驅散,露出埋藏的簌簌而動的鼠蟻。
殘軀,是需要被淨化的。
空白神色如同大理石塑像般凝固,只存著一抹永恆的悲憫。
他看著自已殘軀的目光,和當年在淨化室中看見光潔地板上那一抹縫隙之時的神情別無二致。
一個月的黑暗囚籠,二十年的浩渺煙海,他明白眾生皆苦,唯有淨化才能超脫。
轟然金光之中,殘軀狂笑著如雪消融。
他早已露出猩紅淋漓的臟器內腑,卻不懈地發出聒噪的雜音:“若你當真覺悟,為何要殺我證道。說到底,你還是恨、還是怨——”
空白聽得心神躁動,浩渺煙海之中旋起恐怖的一圈圈漩渦,祂金色的眸子裡泛起一絲波動。
宛如一枚石子落入死寂的潭水中,激起一圈圈漣漪。
祂長睫顫動,心亂則不朽金身破!
空白注視著自已的殘軀,如同端坐浩渺煙海之時看見一方神龕升起。
祂想說些什麼,卻看見一點亮光刺破殘軀猩紅裸露的臟器,從狂笑聲中突襲而來,恰似一聲山野之間的利嘯。
當祂聞聲而動,看見那隻鳥的時候,利嘯聲已然穿透祂的胸膛。
消弭的狂笑“殘軀”之後,一道人影從崩塌毀滅的倒懸金字塔中走出,他神情裡帶著一抹疲倦,嘴角帶笑:
“空白,你輸了。”
無所不能的神鬼低下頭,看見一根漆黑的箭羽貫穿心房,澎湃的力量從心口流逝。
箭羽閃著光,透著一股死寂的冰寒。
空白金色的眸子黯淡了些許,神色微動,似乎透過這隻箭看見了什麼。
一具被抽離了部分天命的殘軀,居然僅憑一已之力,欺騙不可言說,重聚天命,再蟄伏著殺死神明……
不行!
就算他的理想世界不能實現,也不能讓這具殘軀活下去!
否則人間與黑淵,將永無寧日。
思及此,空白不再分神阻攔力量的流逝,將殘餘的一切力量匯聚,朝著殘軀殺去。
頃刻間白煙震盪而起,重重神龕如影隨形,凝固的往返之門再度流轉,那一片蠕動扭曲的黑暗,已然逼至近前!
龐雜扭曲的力量在空間中混雜抗爭,一團團扭曲的人面被擊碎成無意識的漆黑濃霧,神龕碎裂著溢位濃煙,浩渺煙海與漆黑浪潮糾纏在一處,形成可怖的滔天巨浪。
蠕動的黑暗在往返之門後粘稠凝固,靜靜等候著塵埃落定……
隨著時間的推移,負傷的空白無以為繼,攻勢卻越發猛烈,破綻頻露。
池壓心力憔瘁,錯過幾次進攻的好時機。
很快,在又一次滔天波浪之下,崩塌的倒懸金字塔聚成一股可怖的黑白漩渦,向空白卷去。
而碎裂神龕中迸射出一道道金光,再度凝成一柄銳利無比的巨劍,朝池厭當頭斬去——
兩股力量相接的瞬間,天崩地陷,轟鳴閃爍的雷雲被金光碟機散,海面裂開一道深不可見的幽暗長隙,殘軀被埋藏在最深處,黑白漩渦裹挾著神鬼砸入刺骨幽深的黑海。
很快,風平浪止。
幽暗裂隙緩緩閉合,黑白漩渦與漫天神龕消弭不見,空餘黑海表面一方矗立的往返之門。
門洞中黑暗蠕動,試探性伸出一條觸角,在水汽濃重的空氣中感受著什麼。
無燈一向謹慎,此刻卻也免不了心潮澎湃。
一直壓在它頭頂的神鬼,似乎在這場大戰中死去。
和它夢見的一模一樣,神鬼被神鬼殺死。
天知道、
當時做夢夢見這一幕場景的時候,它高興地從夢中笑醒,以至於忘記分辨這個夢是對未來的預測,還是它臆想成魔。
它討厭神鬼,這隻鬼像是吃掉了黑淵中千百年來沉積的痛苦,又憋在心裡不說,最終醞釀出一灘死寂的煙海,終日逸散著讓鬼都感覺壓抑的情緒。
那些捧著神龕在黑淵中行走的鬼。
更是狂妄到惹鬼厭煩。
神鬼,你究竟在祭奠什麼?
無燈伸出的觸角突然顫了顫,感受到漆黑海面之中傳來了熟悉的波動。
它若無其事地收回觸角,當一切從未發生過。
“咳咳……”
池厭抓住一塊漂浮的神龕殘片,咳出一口血,他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借力而起,站在水波不興的海面上。
抬眼便瞧見了空白上浮的屍體。
那是一具格外蒼白的身軀,黑白兩色涇渭分明,玄色衣衫在水中飄動,金線暗藏其間。
他的髮絲鋪在身下,面孔蒼白如紙,唯一的豔色當屬從胸膛中流出的猩紅鮮血。
“哦?”池厭又咳出了一口血,眼底劃過一絲興味,“原來神的血也是紅的。”
認真算起來,這是他對空白說的第二句話。
真可惜,聽不見咯。
池厭腳步略有不穩地走上前,欣賞了好一會兒神鬼的屍體,才笑著手指併攏,捏住箭羽的尾端,用力扯出——
卻見本該死去的神鬼睜開眼睛。
金色眸子裡一道流光劃過。
空白反手握住箭羽,順著殘軀的力道用勁,狠狠將箭羽插入殘軀的心臟。
他沒有說話,只是手上用力。
緊接著白煙從袖口溢位,金線蠕動閃爍光華,淡色淚痣墜在眼尾下方,悲憫之色始終如一,卻透著一股子惡劣意味: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池厭向後倒去,白煙緊跟不放追來,砸入冰寒黑海的瞬間,他喚醒了深處那一條鳴叫不止的漆黑大魚。
為了徹底殺死空白。
池厭不得不冒險驅使未完全吞噬的多面殘魂。
下一刻。
他卻聽見了兩道空靈的水聲回饋,一道不出意外地來自海面之下,另一道,則來自雲端!
細密的氣泡從眼前浮上,蒼穹被切割成無數份。
在破碎的光影中,他看見了一張預料之外的面孔,此情此景,池厭甚至有些困惑,他方才真的和空白殺得有來有回嗎?
還是說,他從未走出多面編織的恐怖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