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斜陽似火。
紅歡喜集團大廈猶如一柄直插入雲的利刃,玻璃幕牆上反射出瑰麗的落日色澤,高架如雲盤踞,車流如梭。
一道清瘦的人影繞至建築背面,穿過一條明黃色的封禁帶,斜方形的凹槽嵌入建築表面,那裡有一扇硃紅掉漆的門扉,此刻正掀開了一道幾不可查的縫隙。
這是一道連風都會忽略的裂隙。
它如同世界的另一面,只在背面的背面,角落中的角落裡存在。
來者卻只瞥了一眼,便徑直走向那扇門,推開,迎接自已的命運。
絢麗的落日餘暉從雲端揮灑,毫不吝嗇地給予萬事萬物一抹光彩以奪目,唯獨遺漏了這一處。
餘暉被大廈擋住絕大部分,只輕輕往方形凹槽裡投入一斜微光,甚至照不亮那一雙子夜般的眸子。
池厭透過門扉,往外又瞥了一眼。
他逆著光,看見的全是微光中浮動的萬千塵土。
嘖了一聲,舉步朝著無盡幽暗中走去,迴廊通向紅歡喜集團的最底層。
他知道前方可能是陷阱。
但他早已踏足過無數次。
兜裡的手機震動兩下,備註為“哥”的聯絡人發來一道訊息:【到了嗎?我在k7等你】
穿過緊急燈牌的幽綠,入目是一個絕對森冷嚴肅的蒼白空間。
一道道封閉的金屬門板之後,k7大門敞開,正在等待他。
k7中安置著從宋愛平“自願贈與”的記憶修改技術裝置,在紅歡喜集團技術部的改造下,這臺裝置變得愈發龐大冗雜,卻也延伸出更多的用途。
其中。
就有池生二十年前夢寐以求的記憶灌輸裝置。
無數紅光閃爍著,機器各個角落都在發出嗡鳴,密集的線路相互纏繞又錯開,蔓延向未知的黑暗深處。
有一個人。
一個和他面孔九分相似的男人,正面向機器站立著。
一道聲音傳來:【到了嗎?我在k7等你】
池厭倏忽間回過神來,明白自已方才窺見了一寸“未來”。他看向第一扇緊閉的金屬門板,同時聽見了識海深處水聲嘩嘩。
多面被他吞噬得只剩一個框架。
變成了一條真正意義的大魚。
伴隨著這道水聲,池厭緩慢步入了一重重開合的金屬門板之中,一切都如他看見那樣。
k7中。
池衍洲若有所感,轉身看向緊閉的門扉。
下一刻。
金屬門板朝兩側推開,露出姍姍來遲的池厭。
他側身讓出身後龐大的機器:“我們會一起帶上這個記憶裝置,裡面存著父親應該和我們說的話。”
池衍洲盯著池厭,眼底暗潮湧動。
他要讓這個便宜弟弟看清楚,一直以來佔用的是誰的天命!
池厭猜到了什麼,露出一絲笑:“哥,你確定嗎?”
確定就這麼將不堪的過去掀開?
確定不叫些幫手來幫忙?
池厭扣上頭盔,身軀與巨大冗雜的機器幾乎融為一體,被頭盔扣住的眸子裡沉積著一片壓抑的海。
頃刻之間。
一旁的池衍洲察覺到機器一震,嗡鳴聲在k7中震盪,擠入顱內共鳴,無數紅光閃爍著。
這座自建成起,便從未全速運轉的機器,在此刻如巨人甦醒般抖擻著塵土,朝著過去邁步!
池衍洲壓抑著內心的激動。
對
沒錯!
就是這樣,
這就是他內心中一直壓抑的怒火和不甘!
頭盔之下,池衍洲緊閉的眼皮劇烈抖動,讓他憤怒的一切都聚成一片恐怖的颶風,想要毀滅擋在前方的一切事物。
他瘋狂地尋找起池厭的身影。
找了一圈,卻一無所獲。
只在正前方看見一堵頂天立地的黑牆,這牆向上無限高、向下無限深,向左向右無限遠,看不見盡頭。
這是一堵無法躲避的牆。
簡直像是神蹟。
颶風裹挾著憤怒朝著黑牆撞去,但越接近黑牆,便越能聽見一些細碎的聲響。
像是沉悶的鼓聲隔著水傳來……
而黑牆表面,居然開始蠕動,像是活物一般。
一盆涼水當頭潑下,池衍洲感到刺骨的寒冷爬上脊背,幾乎凍僵了他的思考能力。
一切的憤怒和不甘,都在此刻化作四個字:
牆是活的!
這四個字如矩陣一般在他腦海中排開,如病毒般入侵他的識海,輕而易舉地攪碎那些憤怒和不甘,再將那一絲絲微不足道的痛苦揪出來,狠狠碾碎。
最終!
池衍洲看清了!
在黑牆表面不斷蠕動的東西,是絲絲縷縷黑霧不停地聚散、穿梭和膨脹變形。
弄清黑牆構成的瞬間,颶風撞入了牆中。
【轟——】
這是一片和牆外截然不同的世界,唯一的光源來自一朵朵沉積的漆黑雷雲,恐怖的閃電在雲層中醞釀,沒有停歇地劈下去,又被最底端的黑海吞噬;嗡嗡的鳴叫聲響起,一條巨大無比的黑魚破開海面,躍起之時掀起百米巨浪,無數痛苦仇恨隨行……
征服鬼的過去、才能征服鬼
此刻的池厭承受著本體、複製體、以及一位不可言說的全部負面情緒。
他頭頂萬千雷光,站在風中雨中,任由這一陣茫然無措的風吹過。
他兩指併攏將碎髮撫向腦後,對自已說:“不過是一些風雨。”
颶風破滅,池衍洲看清了過去發生的一切,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天命、在紅歡喜集團的權利都瞬間化為泡影。
隨之而來的,是天命被抽離之時的、彷彿撕裂靈魂般的劇痛!
“不!!”池衍洲不甘道,“你已經馴服了一隻不可言說,為什麼還要收回我的天命!池厭,你未免太貪心了!”
“我貪心?”
池厭彷彿聽見什麼笑話似得,笑了幾聲,而後嗓音冰得掉渣,“我只不過是想活著!像一個真正的、完整的人那樣活著!不是誰的影子,也不是一片可以被隨時抹去的空白!
就因為我沒有心,我所受的一切苦難就是應得的;我所說的一切話都是謊言嗎?
池衍洲!哥!
我叫你一聲哥。
如果你今天不將我騙來,我會拖著殘缺的天命和空白鬥!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雷光閃閃,照不亮這一雙寂滅的眸子。
池厭吞噬掉欲言又止的池衍洲,在翻滾的意識之海中,喚出了一扇波動的往返之門……
緊接著。
光影變動之間,“多面”和“池衍洲”死而復生,再度降臨在這方恐怖的領域之中。
紅歡喜大廈外。
一道人影肩負著一輪將要熄滅的夕陽,步入這座直插雲霄的建築之中,就像步入一柄赤紅之刃。
她知道前方可能是死局。
但她早已踏足過無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