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非常非常安靜地聽著屋內那兩個人的對話。

夜風吹拂,花影在風中簌簌而動。

“江離”在小院中站得筆直,周身冰冷刺骨,彷彿一個粗心的旅人在度過冰封湖面時候,踩中了早已佈滿裂縫的薄薄冰層,然後嘩啦一下……他直墜湖底。

“江離”以為自己會憤怒,會絕望,會痛苦。

但奇異的是,在這一刻他竟然什麼感覺都沒有。

他只是覺得很累。

累到他甚至都沒有力氣衝進去質問那兩個人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難道只是因為不喜歡,便可以這樣做嗎?

“江離”想不明白。

他也不想再去探尋那些問題的答案了。

……

在原著的這段劇情中,“江離”在知曉了一切之後,悄然離開了謝玄之的院子。

他摸索著來到了那處醫廬,那個謝玄之寧願弄瞎他的眼睛,也不願意讓他知道真實用途的地方。

也就是在這裡,“江離”貢獻出了據說是這個小世界裡虐度最高的劇情——

在沒有止疼藥物,沒有毒穀神醫妙手護法的情況下,“江離”無比決絕而又慘烈地,將自己所有的天靈血脈徹底抽出了出來。

而當謝玄之和燕昱瀾兩人終於察覺到不對,急急忙忙趕到這裡時,他們看到的,正是鮮血淋漓的石床上,那早已被剝離出來的天靈血脈。

也就是在這一刻,謝玄之瞬間牙呲欲裂,肝膽俱裂,因為他知道,這樣強行剝離天靈血脈,也就等同於“江離”自斷生機。

*

【“江離”會死。

這一認知無比猙獰留地敲在了男人的心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心好痛。

謝玄之直挺挺站在沾滿了“江離”鮮血的醫廬之中,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

他想要冷靜,可他捧著天靈血的手,卻在不停地顫抖。

他終於……

發現自己之所以猶豫了那麼久,正是因為,他會害怕。

他在害怕此刻的後悔,害怕他這一刻正在承受的心如刀絞。

“江離——”

謝玄之喉嚨裡爆發出一聲恐懼的呼喚。

他直直推開同樣臉色慘白的燕昱瀾衝了出去。

“江離,你在哪裡?!”

他撕心裂肺的吼叫著,跌跌撞撞地在熟悉的醫谷中不斷尋找著那個少年的身影。

可是一切已經太遲了。

無論他怎麼找,毒谷中都沒有“江離”的身影。

他唯一能找到的,只有地上延綿不斷的血跡。

謝玄之循著血跡來到,一路踉蹌著著,來到了河邊。

熟悉的水聲在耳畔嘩啦作響,而謝玄之也發現,屬於“江離”的血跡,最後徹底消失河畔。

消失在當初他撿到那個人的位置。

……

有那麼一刻,謝玄之甚至覺得,這就是老天爺給他的懲罰。

“江離”,甚至連屍體,都不願意留給他。

*

又是挖血脈,又是跳河啥的。

江離當然不可能乖乖按著這種慘烈且超級疼的劇情線走。

【這個劇情點嘛,就跟之前一樣,只要兩個重要要素齊全就能過了——“留下血跡暗示‘我’的痛苦”,還有,主角主動把天靈血留給江銜玉”。

至於這期間主角到底怎麼對自己下手什麼的根本就不重要,大家又不是變態想看這種血呼刺啦的劇情……】

江離一邊煞有其事地分析著劇情,一邊把從系統商城中兌換來的模擬人血潑得到處都是。

最後完全無視了虛擬螢幕上系統崩潰後出現的,那一大團煙花般的亂碼,直接在石床的正中央,放上了一瓶新鮮到貨的“豬快長”。

【哇,開心,今天這瓶“豬快長”竟然打折!比之前便宜好多呢。

系統:【o*(%——】

江離:【你冷靜點嘛,我這個方案肯定沒問題的!】

系統:【*¥#@。

【哎呀,你們這些新入職的系統啊,一個兩個都這麼脆弱,這怎麼做大事嘛。

你仔細想想,同樣的方案之前不已經成功過了。

江銜玉吃了那麼多魚血,現在不也好好的。

【總之,只要所有人都認為那個玩意就是天靈血……那麼它就是天靈血。

當然,仗著系統現在就是一大團崩潰的亂碼,江離理所當然地忽略了,人吃了豬快長後難免都會有點小後遺症的事實。

不過按照原著本來的設定,江銜玉在融合了江離的天靈血脈嗎,確實也產生了很多後遺症。

這完全就是符合劇情發展的嘛!

江離稍加思索一番,瞬間就把這個小小的問題拋之腦後。

而就在努力“安撫”系統的同時,他已經完成了對醫廬的佈置。

尋思著可能馬上那兩個傢伙就要按照劇情安排找到這裡來,江離撇了撇嘴角,連忙推門徑直走進了夜色之中。

他可不想在這種關鍵地方跟兩個垃圾打照面,最後又徒增工作量。

三步並做兩步,江離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就來到了那條標誌著謝玄之線劇情落幕的河邊。

然而,本應該按照劇情直接跳入河中的江離,卻只是例行地在河岸邊的石頭上撒了幾滴人造血,自己卻並沒有進入水中。

若說他是不想折騰弄溼自己吧,他也沒有開啟遷躍。

他只是安靜地在河邊站了一小會兒。

寂寥的夜風拂過這片毒谷,終年不變水流湍急拍打著河岸。

有那麼一瞬間……

少年那過於單薄的身影,彷彿就像是要被黑暗的夜色徹底吞沒了一樣。

【你,你怎麼不走?】

江離的反常舉動終於讓系統重啟成功。

它短暫地忘記了江離剛才的所作所為,它有點茫然地詢問道。

江離嘆了一口氣。

【奇怪。

他蹙起眉頭,喃喃低語了一句。

【小二啊小二,你說我現在怎麼這麼不爽呢……】

這是江離第一次在系統面前展露出苦惱無措的模樣。

然而,系統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電子流,卻開始莫名其妙又往外崩亂碼了。

【你,你要幹什麼?】

系統顫著聲音問道。

江離沒有回答它,因為就在此時,他的身後隱隱有惶恐的呼喚傳來。

“江離,阿離……”

那正是謝玄之的聲音。

就跟原著中描述的劇情一模一樣,此時的他已然察覺到了各種不對,正在循著江離之前留下的血跡急急趕來。

而等他趕到河邊時候,能看到的,也只剩下荒蕪河邊那沒入水中的血跡。

“不,阿離!你怎麼怎麼傻——你怎麼這麼傻?!”

謝玄之腳下一軟,他跪在了河邊,身體一直在顫抖。

在這一刻,他看上去是那麼痛苦。

痛苦到肝膽俱裂,痛不欲生……

而伴隨著他的痛苦,重要劇情節點也宣告完成。

【進度通報:世界線整合程度上升至70%】

一道彈窗在江離瞳孔中的虛擬屏上徐徐展開。

暗影中,之前一直隱藏在側的少年,在看到彈窗的瞬間,咧開了嘴。

他笑了起來。

*

謝玄之的身後,忽然出現了一道鬼魅般的纖瘦人影。

“哇,原來‘我’死了,你是這麼難過的嗎?”

那彷彿噙著一絲笑意的話語響起的瞬間,謝玄之已然認出了身後少年身上熟悉的氣息。

“阿離?!”

男人眼神一亮,異常欣喜之下,都沒有注意到,江離此時說話的語氣,跟往常迥異。

他張開雙臂,驚喜萬分地側過頭。

“你,你沒有做傻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謝玄之抱住了江離。

“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從來,從來都沒有想要讓你去死。

我都已經做好準備,用自己的餘生給你賠罪了。

謝玄之語無倫次地開口想要解釋。

“嗤——”

但刀刃刺入人體時發出的濡溼聲響,切斷了毒穀神醫那格外急切的自我辯解。

而江離也在系統的亂碼中,微笑著迎向謝玄之不敢置信的眼睛。

線條銳利,刀鋒纖薄,在大潤發陪伴了江離十三年的殺魚刀正穩穩地待在謝玄之的身體之中。

“啊,果然……這下舒服多了.”

而剛剛做出如此暴行的少年,這時候臉上卻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放鬆表情。

就像是某個強迫症患者,終於忍無可忍把面前的飲料瓶對整齊。

又像是稍稍有些潔癖的家庭主婦,終於搽乾淨了鑄鐵鍋上最後一小塊焦痕。

……

若是謝玄之也能見到這些人的話,大概會意識到,剛剛把一把刀捅進他肚子裡的江離,臉上的表情正是那樣的。

輕鬆,愉悅,如釋重負。

“阿離?”

鮮血汩汩外湧。

“你在幹什麼?”

男人喃喃問道。

少年身上依稀還殘留這這麼多天來,他為其敷藥時候留下的清苦藥香。

近在咫尺的面容,也熟悉到閉眼都可以重新描摹出來。

謝玄之很確定,此刻站在他面前手持長刀的人確實就是江離。

可若這個人真的是江離,那麼愛他的江離,又怎麼可能這樣若無其事地這樣對他?

謝玄之竭盡全力想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身體卻還是不受控制的,在劇烈的疼痛中戰慄不休。

“你是在生氣麼?”

毒穀神醫顫顫巍巍地想要抬起手,撫想江離的臉,後者迅速後退,彷彿……彷彿謝玄之的手是什麼髒東西一般。

謝玄之噴了一口血。

剛才江離因為後撤得太快,順勢將殺魚刀也抽了出來。

綻裂的傷口中鮮血洶湧,謝玄之身形一晃,整個人控制不住地按著傷口,蹣跚著後退了好幾步。

太奇怪了。

隱隱約約的,在劇痛之下,謝玄之感受到了某種不安和恐慌。

他與江離明明已經這麼近了,近到他可以把江離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裡。

然而,在江離的神色中,謝玄之連哪怕一絲絲的暴怒和哀痛都沒有找到。

困惑宛若遊絲,在岩漿般的痛苦中蜿蜒而行。

“你不是……江離……你……是誰?”

謝玄之強撐起最後一口氣,他死死盯著江離,最後唯一能得出的結論,便是這個他無比陌生又無比熟悉的人,根本就不是江離。

“我是江離哦,都已經朝夕相處了這麼久,竟然還能認錯人?你這眼神可不這麼好,還想著在這種原始的環境下做全身外科手術,真是不怕搞出什麼醫療事故來呢.”

江離撓了撓頭,嘀咕了幾聲。

他說話時候語氣又輕又快,可謝玄之卻聽得遍體生寒。

很恐怖……

他本以為,在逃出赤炎教那個魔窟之後,自己再也不會對什麼人產生這樣強烈的畏懼之情。

然而江離卻讓他連骨髓裡都泛出了冷。

謝玄之的本能甚至比他的理智更先行動,他嚥下喉嚨中不斷翻湧而出的血腥味,腳尖一點整個人便要向後退去——

然後,身上就又多了一個洞。

謝玄之沒有看到江離是如何動手的,他只知道,在他想要逃跑時,一股可怖的力量卻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

他低下頭,看到了殺魚刀的刀柄。

不久之前剛剛從他體內抽出的刀,換了個位置,再次回到了他的身體裡。

不同的是,這一次那把造型詭異的刀異常精準地對準了他的丹田。

謝玄之所有的真氣武學,在這一刻盡數被冰冷的刀尖擊成了粉碎。

“噗——”

鮮血就像是噴泉一樣源源不斷自他口中湧出,丹田被碎的痛苦幾乎讓他完全褪去理智重歸野獸。

謝玄之喉嚨裡哀嚎不斷,瘋狂地掙扎起來想要逃離那把怪刀的桎梏。

可無論把他這麼努力,他都無法拔出那把刀。

“江離?”

而就在這時候,謝玄之在這噩夢一般的夜裡,聽到了燕昱瀾的聲音。

崑崙劍派的少主,剝血密法的協助者與共犯,終於在這一刻跟著地上的痕跡找到了這裡。

謝玄之眼中瞬間一亮,渾渾噩噩中,他朝著來人發出了沙啞的吼叫。

“這個人冒名頂替了江離,快,快殺了他——”

可無論他怎麼喊,“燕昱瀾”都沒有理會他。

不僅如此,在謝玄之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個男人竟然一步一步越過了他,快步走向了江離。

“原來你在這裡,我還以為你已經跳河離開了呢.”

“燕昱瀾”抿了抿嘴唇,用聽起來平靜,但字裡行間總透著股殷勤諂媚的語調開口道。

就算謝玄之此時已經神智渙散嗎,痛苦不堪,也不可能錯認崑崙派少主此刻臉上掩不住的歡欣鼓舞。

“燕昱瀾……你……你跟他……是一夥的……噗……”

謝玄之這次是真正的,字面意思上的牙呲欲裂了。

他喘著粗氣死死盯著此刻肩並著肩站在不遠處的人影,面上的怨恨與不解幾乎要化為實質從那縱橫交錯的疤痕之下噴薄而出。

“哦豁,這樣都沒事啊,不愧是魔教養出來的藥人.”

江離皺著眉頭瞅著地上痛苦到崩潰的謝玄之。

都已經被自己捅成這樣了,謝玄之竟然還能這麼吵,不得不說,即便是江離,都開始震驚於對方那堪比蟑螂一般強悍的生命力。

“他好吵.”

陸九一直有意無意地窺視著江離的神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間就變得那麼會察言觀色了,明明當初在暗衛營時,所有人都說他遲鈍得像是根木頭,可現在江離不過眉梢輕抬,他便鬼使神差地感覺到,江離好像又對謝玄之起了一些興趣。

陸九瞬間變得不爽起來。

“這傢伙太吵了.”

陸九表現得就像是沒有一點情緒,純粹是為了主子排憂解難一般,“江公子,要不我幫你解決掉他吧。

這事我做慣了的,也就一下的事,根本就用不著髒了您的……您那把好刀.”

說話間,陸九已經微微側身,提劍就想往謝玄之處走去。

“喂喂喂,等一下等一下,我說了讓你殺人了嗎真是……”江離瞅著陸九周身駭人煞氣,眼角一跳,慌忙喊住了那人,“之前不是都警告過你別擅作主張了!我答應過別人要讓他活著的!”

“……”

陸九的動作停了。

也許是這個晚上的月亮太過暗淡,以至於曾經的暗衛再回頭時,臉色異常陰沉古怪。

“你答應了誰啊,要留這種垃圾人的性命,那個人腦子不太好使吧?要知道,毒穀神醫在江湖上可是有不少人脈,不斬草除根,之後還蠻麻煩的.”

嗯,看似恭順勸導江離的話,聽上去也有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江離只當做沒察覺到陸九的小情緒。

他轉了轉眼珠,含笑望向了此刻被釘在地上,氣息逐漸微弱的謝玄之。

“謝玄之,我有個故事,想說給你聽.”

他對謝玄之幽幽說道。

*

江離用平淡的語氣,把多年前在赤炎教裡發生的往事,盡數告知給了謝玄之。

不得不說,那個誤會實在是太過於荒誕,荒誕到近乎可笑的程度,以至於在江離話音落下之後,河畔很久都沒人出聲。

謝玄之整個人更是呆若木雞,面白如紙。

他雙眼睜得幾乎要凸出眼眶,眼白處逐漸浮現出不詳的血紅色。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細弱,在嗚咽的風中,恍惚間就像是什麼野獸在瀕死之際的哀嚎。

“你騙我,你一定是騙我。

這不可能。

那玉佩的另一半明明就在銜玉公子的身上……他也承認了,承認是他救了我……”

“艹,你這腦子是跟豬換過了嗎?”

就在謝玄之絕望不休地自言自語想要逃避現實之時,江離身側的男人發出了一聲異常不耐煩的罵聲,“就江銜玉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在魔教混了那麼多年也就是個雜役的傢伙,他哪來的能力把一個大活人送出赤炎教去?他要是有那本事他為啥不自己跑?他身邊又沒個變態日日夜夜跟著守著.”

江離不由偏頭,身側高大俊美的男人現在滿臉都是煩躁,大拇指來回推著劍柄,顯然已經快要按捺不住殺心。

“哦,順便跟你說,江銜玉這人恨不得能樣樣學他哥,你在他身上找到的那配對的玉佩,都不知道到底是真的,還是他揹著人偷偷另取了料子仿的.”

江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他總覺得,一提起江銜玉,陸九身上散發出來的怨氣就格外重。

“事實這般明晰,謝玄之,你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看著真是礙眼.”

陸九冷冷道,未幾忽然又轉向江離,壓著脾氣幽幽道:“江公子,你那朋友究竟是圖什麼要留這蠢貨性命?若是有什麼疑難雜症指望著這什勞子毒穀神醫救命,那還是算了吧?這等愚不可及之人,怕不給人治壞了.”

“額,這個嘛……”

江離摸摸鼻子,也沒好意思告訴陸九說,現在他那位“朋友”正在腦子裡吱哇亂叫嗷嗷大哭呢。

陸九眼睛一眨不眨望著江離臉上浮現出了些微為難之色,也不知道又誤會了什麼,過了半晌,男人目光斜斜飛開,用細如蚊訥一般的聲音磕磕巴巴補了一句:“若不是為了治病,只是圖這人身份,那,那實在不行,我,我也可以……”

他聲音壓得實在太低,以至於江離在聽話時,也不經意地往他這兒靠了靠。

設定上“江離”就是在深夜無意間發現事情真相,這衣冠定然是不整的。

所以此時他只穿了一件薄薄中衣,衣襟已經散得很開了,線條修長纖麗的脖頸,鎖骨,乃至肩頭,倒有一大片都露了出來。

恰好此時月破沉雲,剛剛好將一小片涼浸浸的月光落在了江離的身上。

明明就在不久前,這人還當著陸九的面把謝玄之跟釘黃鱔似的一刀釘在地上,兇殘得宛若天魔降臨,可……可月亮不在乎這些。

月光將江離的側臉照得一片瑩然剔透,陸九甚至覺得自己只要稍稍俯下身,就能感受到那人柔軟微涼的肌膚。

陸九胸口裡那塊肉在這一刻,又開始發起了癲。

怦怦。

怦怦。

跳得他肋骨疼。

*

有的時候陸九也會懷疑,江離是不是給自己下了蠱。

不然他怎麼老是想些叫人發笑的蠢事呢?

就比如說,他今天本來無非就是來幫江離演個戲走個過場而已,可聽完江離跟謝玄之說的那個“故事”之後,陸九發現自己胸臆中像是忽然間破開了一道口子,暴虐欲狂的怒火從中噴薄而出,幾欲讓他發狂。

謝玄之這等醜陋愚昧之輩,究竟有何德何能,在受到江離的庇護後,還能那般心安理得地錯認恩人,恩將仇報。

陸九這輩子都沒有像是今晚這般暴怒過。

虧得江離餘威尚存,讓他在怒火中面前留下了一絲清明,勉勉強強才那人面前保持住了一點搖搖欲墜的冷靜。

*

江離和陸九兩人不自覺的親暱神態,倒映在了謝玄之發紅的瞳孔之中。

毒穀神醫臉上神色變幻莫測,如墜夢魘。

交錯的疤痕在臉上痙攣一般彈跳不休,看著愈發猙獰怪異,隱隱還有著一絲瘋癲。

他忽然嗚咽出聲。

“就算是真的……”

他死死盯著江離與陸九,聲音變得無比淒厲。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銜玉公子也沒有完全說錯.”

謝玄之瞳孔已經縮成了細針一般。

“你之前偽裝成善良溫柔,人人可欺的模樣……可實際上……實際上行事歹毒,狠辣異常……”

謝玄之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以至於他說話時明明是對著江離的,可看上去,卻是一個鮮血淋漓的瘋子一直在地上自言自語。

“我只是認錯了……我只是不小心……認錯了……你卻要這樣對我……”

“所以,就算當初是你救了我,我也不會對你這等表裡不一,勾三搭四的惡毒之人感恩戴德……比起被你這種人救,我倒寧願當初一直留在赤炎教繼續當我的藥人……”

“啊,那好啊。

.”

然後,謝玄之就看到江離支著下巴,快活地接過了他的話頭。

*

陸九在聽到謝玄之的那些風言風語時,都已經打算不管不顧,拔劍直接瞭解這蠢貨性命了。

結果被江離一個眼刀飛過來,手一抖,他就又把劍放了回去。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江離與謝玄之那段對話。

咦,等等……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看著江離轉頭看向了自己。

“待會,你在扮演花伏鳩時,把這傢伙帶回魔教吧.”

月色下的少年聲音又甜又潤,笑容更是燦爛得魅人。

“啊?”

陸九被江離笑容晃花了眼,因此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江離究竟吩咐了他什麼。

“謝玄之不是寧願沒有被‘我’救過嗎?那就讓他繼續回去當藥人吧.”

江離拍了拍手,柔聲同陸九說道。

聽到這句話,謝玄之瞬間尖叫出聲:“不——不行——我不許——”

很顯然,無論之前怎麼說,當初在赤炎教當藥人的過往,始終是謝玄之畢生夢魘。

可江離既然早已將事情真相告知給了謝玄之,對他的耐心也早已告罄。

他壓根就沒給謝玄之繼續哀嚎尖叫吵他耳朵的機會,指尖一點,便封住了謝玄之的啞穴。

用的,正是當初謝玄之為了避免“江離”發現真相,封住其雙眼的手法。

*

謝玄之啞了。

忽略掉毒穀神醫在地上掙扎的小動靜,此刻的河畔是寂寥而又安靜。

江離注意到了身側男人不同尋常的沉默,不由納悶地妄想了陸九。

“怎麼了?還有什麼問題嗎?”

他問。

陸九吸了一口氣。

“之前不是說,我這幾天需得假扮燕昱瀾守在那個江銜玉身邊麼?”

年輕的暗衛在這一刻,忽然清醒了不少。

當江離吩咐他假裝“花伏鳩”將謝玄之帶回赤炎教,再換個裝扮假扮成“燕昱瀾”回到江銜玉身邊,同時再假扮成“謝玄之”跟自己打配合完成任務後,陸九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了。

“這段時間不是沒有花伏鳩的戲份嗎?而且,若是把這傢伙丟回去當藥人的話……”

接下來的戲怎麼辦?

陸九充滿了試探意味的話甚至都沒有說完,已經被江離輕鬆地打斷了。

“哎呀,這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你就扮演一下燕昱瀾,再扮演一下花伏鳩,然後在抽空假扮一下這位謝玄之嘛.”

少年隨意地在半空中揮了揮手,態度十分瀟灑,彷彿他一點都沒有注意到陸九如遭雷擊的表情。

“也就是加一下班的事情,而且剛才我看你對加扮謝玄之這件事還挺主動的不是嗎?”

江離道。

陸九必須承認,江離最後那句話說得確實沒錯。

殺意洶湧之時,他確實覺得,比起讓謝玄之活在這個世上,他倒寧願把人殺了,自己去假扮對方。

可現在,聽到江離的安排後陸九的熱血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格外不妙的預感。

“這,這似乎有些難辦,這幾人之間的戲份,似乎每一日都互有重疊.”

陸九喃喃道。

“沒關係沒關係,這樣,我再給你配備一個智慧日程管理……不,一件仙器,這件仙器自然會告訴你什麼時辰假扮什麼人,配合上我之前給你的那道如意門,你就可以按著時辰去扮演這幾人。

哎呀,誤不了事的.”

江離拍了拍陸九的肩膀,語氣中充滿了對後者的信任。

*

交代完一切之後,江離鎮定自若地轉過身,身形漸漸消失在了遷躍裝置微藍的光輝之中。

腦子裡很安靜。

系統似乎是哭累了,就連江離把謝玄之丟回赤炎教重新當藥人這時,也沒能把它刺激回來,一直到現在依舊是一團亂糟糟的亂碼,縮在虛擬屏的一個角落裡明明滅滅,一聲不吭。

不得不說,雖然大部分時候江流都覺得系統呱噪到讓人頭疼,可系統如今焉成這樣,他竟然還有了一絲不習慣。

【喂。

你怎麼不哭了?】

江離戳了戳系統。

過了幾秒鐘,才得到系統怏怏的一聲回應。

【對著你哭有用嗎?】

系統抽噎了一下。

【其實無論我求你什麼,你都只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你根本就沒打算理會任何條例規定,不,其實你根本就連世界線崩不崩都不在乎……】

【對啊。

】江離非常坦然地應道,緊接著,在系統再次被他刺激成一團亂碼之前,他又淡淡地補了一句,【不重要的東西本來就不用在乎吧?】

【什,什麼叫做不重要?!你怎麼能說出這麼可怕的話?你,你的入職考試到底是怎麼透過的嘛嗚嗚嗚每個小世界的完整度都關係到整個宇宙的安危嗚嗚嗚你憑什麼說不重要……】

再一次聽到系統驚慌失措的哭聲,江離眼底才閃過一絲滿意的笑意。

然後,他偏了偏頭,開口便將入職考試中,關於穿書局存在意義這一問題的滿分標準答案背了出來。

【每一個成功整合的小世界都代表著宇宙從混亂至有序的轉化。

至於我們這些執行員在書中的每一次行動,每一次推動情節的進展,每一次解決矛盾,其實都是在微觀層面上推動著宇宙的秩序化,而這種秩序化將會取悅到那些……唔,親愛的高維觀察者們,祂們的每一次注視都將釋放出難以想象的能量,而也正是這些能量,構成了強大的阻力,抵抗著原初宇宙的熵增。

【你這不是明明很清楚我們任務的重要性嘛!雖,雖然我也知道,這些小世界中有些劇情線確實,確實不那麼好,可是我們的背後是整個宇宙,不應該好好完成任務才是嗎?!】

系統瞬間被江離吸引,氣呼呼地說道。

【……如果事實是這樣的話,世界線好像確實也不是那麼沒用。

】可聽到系統那充滿了自豪感的回應後,江離只是垂下眼簾,像是開玩笑似的調笑道,【但我怎麼都覺得,那些高維觀測者們喜歡的,不是無序到有序,而是看到一個名為“主角”的靈魂在命運的安排下不斷被欺騙羞辱折磨,然後最終陷入絕望呢?】

【主角會陷入絕望?】系統有些茫然,【可我們的每一條故事線,最後小攻們都會痛不欲生地懇求主角受的原諒啊?主角受最後也都會釋然,最後快快樂樂的和自己的戀人白頭偕老啊?這怎麼能說是讓他們陷入絕望呢?】

——這難道不叫絕望嗎?

江離嘆了一口氣,在心底很輕很輕地說道。

只是,面上他卻是面色平靜,沒有露出分毫端倪。

沒有理會系統的疑惑,江離乾脆利落地轉移起了話題。

【對了,重要劇情點都已經過了,接下來劇情是什麼啊?】

【啊,對對對,差點忘記這個!恭喜你啊小江,雖然故事整合度才百分之七十多,可是,這個小世界裡所有的虐主角劇情都已經完成啦,接下來我們只需要走追妻火葬場的劇情就好啦!真的超級棒吧!我之前有好多同事帶的執行員,也是選了狗血渣賤小世界,結果都到了百分之九十七階段,還在走虐主角的劇情線。

對比起來我們這次的小世界雖然人渣……雖然小攻多了點,可算下來還是很合算的。

一提到故事線,系統終於來了精神。

畢竟所有的古早狗血文裡,最艱難的就是前期渣攻們對小受各種汙穢各種迫害的劇情。

而最爽的就是故事的最後一小段,為了挽回已經對他們徹底失望的小受,渣攻們可是會使出渾身解數拼了命地懇求原諒。

在系統眼裡,江離現在就是正式跨入美滋滋享受工作的階段了。

一改之前推三阻四不敢給江離看原著的態度,這次系統簡直是迫不及待地把原著劇情調了出來展現在江離面前——

*

原本故事線中,江離在徹頭徹尾的心如死灰後,選擇成全所有人

但他也徹徹底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所以,他才又又又一次選擇了自我了斷。

不過,作為主角,江離自然是不可能真的投河自盡成功的。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江離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名漁夫救了起來,河水將他捲到了一處格外偏僻的小鄉村,同時,也捲走了他的記憶。

是的,也許這也算是老天爺對他的垂憐。

失去了記憶之後,江離反而也沒了死志,縱然纏綿病榻,縱然夜夜都備受五臟六腑中不知為何而來的劇痛折磨……

作為整座鄉村裡唯一會習文寫字的人,江離成了一名教書先生,在村落中眾人的救濟之下,終究還是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

山村裡生活清貧,他的日子過得又要比尋常人家更苦一點。

但是……明明已經記不清過往了,江離的直覺卻告訴他,在這裡的日子,是他從未有過的鬆快時日。

而他不會知道,當他在偏僻漁村內隱居的這段時日,江湖上出了一件百年難見的大事。

崑崙劍派的少主燕昱瀾,魔教教主花伏鳩,以及毒穀神醫謝玄之,這三個人竟然同時向天下武林人士發出了懸賞。

燕昱瀾在懸賞中說,他找的是他此生摯愛。

而花伏鳩則說,他找的是他很久以前就已經定下來的教主夫人。

毒穀神醫卻說,自己要找的,是發誓要白頭偕老,終生相守的妻子。

偏偏拿到了懸賞後,所有人都立刻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這三人懸賞中的人,其實都是同一個人。

一個曾經臭名昭著,如今卻被那三人掘地三尺苦苦追尋下落的人。

那個人,叫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