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昱瀾自幼師從其父崑崙劍燕鴻,十四歲那年便被賜劍“白鷺”下山闖蕩江湖,如此十多年來經歷的種種風波險阻數不勝數,不過有崑崙劍派秘傳的那一身武藝,燕昱瀾便是面對諸多險境,也都應付裕如,化險為夷,他從未真讓自己落到那等必死無疑的境地中去。

直到此時此刻,他在猝不及防中,被人一刀刺入了必死的命門。

諸多江湖人心目中最可能接任武林盟主的少年英傑,白鷺劍俠燕昱瀾,就這麼駭然地睜大了眼睛,目光一點點地從面前病骨支離的江離臉上,緩緩落到了自己的胸口。

那把刀刺得很深,殷紅的血跡一點點洇透了他的衣襟。

他盯著江離握著刀的手,發現對方白皙的手指上,甚至都沒有沾上一滴血。

如今正中他命門的那把刀,確實鋒利。

“江離?你……你在幹什麼?”

燕昱瀾不可思議地喃喃問道。

直至此刻,燕昱瀾依然覺得眼前的一切恍若夢境,不可思議到了極點——那麼痴戀於他的江離,怎麼可能真的會對他動手?

他根本……他根本做不到才對?!

“啊啊,抱歉啊.”

面對燕昱瀾的震驚,江離掩唇輕咳了一聲,很不好意思地衝著面前臉色慘白的男人輕笑了一下。

“一不小心就手快了.”

在道歉的同時,江離手腕輕動,有點兒手忙腳亂似的,飛快地將殺魚刀從燕昱瀾胸口抽了出來。

抽刀瞬間,燕昱瀾身上噴湧的鮮血瞬間迸射而出。

江離提著刀,以完全不符合他如今病弱身軀的靈巧,飛快地往一旁避了避,躲開了燕昱瀾身上的血。

“你……你……”

“嘻,騙你的,我就是故意的.”

江離衝著他說道。

但燕昱瀾依舊沒有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再怎麼茫然,也阻止不了他的真氣隨著江離的抽刀而徹底崩散。

燕昱瀾捂著傷口踉蹌後退了好幾步,血沫從口中不斷噴出,胸口處劇烈的疼痛綻裂開來,一個趔趄便讓燕昱瀾狼狽地倒在了地上。

“江離,你……你竟然……恨我……至此……麼?”

感受到了身體中生機不斷流逝,燕昱瀾只覺得一陣恐慌襲來,他強撐著一口氣,死死望向了江離。

可那個記憶中愛他如狂的少年,臉上甚至沒有絲毫多餘的情緒,就連因愛生恨時候應該有的痛苦亦或者是猙獰都沒有。

江離的眼睛很黑,瞳色深冷宛若幽深洞穴中的寒潭,不起波瀾,不帶情緒。

即將死在他腳邊的燕昱瀾,彷彿壓根就未能進入到他的眼中去。

燕昱瀾的瞳孔瞬間緊縮。

江離的眼神……之前也是那麼冷淡嗎?

他忍不住想道。

*

而事實上,燕昱瀾並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某人眼神之所以看上去那麼淡定平靜且冷漠,純粹是因為江離此時壓根就沒顧得上看他。

幾乎是在燕昱瀾倒下的同時,江離的腦海裡就響起了系統無比慘烈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你幹了什麼啊啊啊啊啊燕昱瀾是關鍵劇情人物啊啊啊啊啊啊阿——】

【真的不好意思他太吵了一個沒忍住,我的手就自己動了。

江離沒有太多誠意地安撫著瀕臨癲狂的系統的情緒。

結果聽到他的解釋之後,系統的字元明顯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沒忍住?你到底在做什麼啊救命啊你再怎麼樣都應該要忍住啊?你不是老員工了嗎你應該知道的啊?燕昱瀾是走劇情時候的固定角色啊他一旦死了,這個世界都會崩掉的啊這下會完蛋的啊啊啊啊啊啊……】

系統“啊”得很慘烈,也很吵。

而且,正如系統絕望尖叫時所說的那般,伴隨著系統面板上燕昱瀾的生命值逐漸觸底,江離的整個面板都開始飄起了不詳的紅色。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為什麼會這樣?一旦小世界崩塌不僅僅是我會湮滅,你也一樣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你不要你的退休金了嗎哇嗚嗚嗚——】

江離不得不關掉了腦內系統的音訊系統。

並不僅僅是因為系統呱噪得他頭疼,更是因為,在親眼目睹了燕昱瀾被江離用一把怪刀捅了胸口後,原本暗中護衛在周圍的暗衛齊齊現了身,此時正無比凌厲地朝著江離襲來。

江離感受到著頰邊激起的勁風,垂眸微微嘆了一口氣。

“好麻煩啊.”

他嘟囔了一聲。

下一刻,他手腕一震,徑直抬起了那把在這個世界的暗衛們看來造型古怪的殺魚刀。

*

眾所周知,江離年少時便因為自甘墮落委身於人,周身筋脈被那人盡數斷去,被帶回來時,江離早已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徹頭徹尾的廢物。

不然,便是有燕昱瀾作保,燕鴻也萬萬不可能留下江離的性命。

而能被崑崙劍燕鴻佈置在自家獨子身側的暗衛,自然是萬里挑一,自小便精心馴養的頂尖高手。

然而,這一日,暗衛們先是驚駭地看到那弱不禁風的“廢物”以無比詭譎的手法,輕而易舉地便破了自家少主的命門,緊接著,又看到江離舉刀主動迎向了他們——

軟禁江離的南山覆蓋著終年不散的萬年雪,而就在那紛紛揚揚散落的雪花中,江離手中那把奇詭的短刀變成了一張泛著朦朧血光的網。

那刀網卻是用鋒利的刀光與暗衛們滾燙的血共同編織而成的。

“噗——”

又是一人自從刀光中嗤的一聲倒飛而出,身上的暗衛服已然被血浸得透溼。

在陷入黑甜的永夢之前,那暗衛腦海中閃現出來的,只有難以形容的驚懼。

明明只是個……只是個被男人當成女人來睡的廢物而已……

可是,他的氣息……

氣息怎的如此可怖可怕,倒像是那早已殺人如麻,身墮魔道的修羅一般。

……

寒意自骨髓深處倏然攀爬至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只可惜對於此刻的暗衛們來說,再想後悔也已經遲了。

滿地白雪如今被染成了一片鮮紅,上面七零八落的,散落著暗衛們動彈不得的身體。

殺戮之聲驀然停止,四下裡重新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窸窸窣窣雪落的聲音。

“咳咳……”

江離垂著頭,身體微微一晃,吐了一口血,然後像是脫力一般,小心地依在了樹上。

結果,往樹上靠的時候,江離一個不小心,覺得自己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

“你……你……你不是江離……你是……誰?”

然後就踩出了一聲意想不到的□□。

江離抽了一口冷氣,趕緊把腳從男人身上縮了回來。

該說不愧是關鍵劇情人物嗎?都已經被捅穿了命門,血都流了那麼久了,燕昱瀾竟然還留著最後一口氣。

江離不由咂舌。

而燕昱瀾此時氣息奄奄,早已看不清江離臉上的敬佩之意,臉色青灰的少俠再也沒了先前傲慢冷漠的模樣,看向江離時只有幾乎能化為實質的不敢置信。

“你不是……你把江離怎麼了?”

“我確實是江離哦.”

江離收起了刀。

因為是靈魂繫結的刀具,意隨心動的瞬間,鋒利的殺魚刀便消失在了他的手中,只在他掌心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紅痕,那正是燕昱瀾心臟中流出的血。

江離不動聲色地用袖子擦乾淨了那一抹血,然後自顧自地蹲在了燕昱瀾身側,捧著臉衝著那人微笑著說道。

隔著已經變成恐怖血紅的任務面板,江離不得不離燕昱瀾更近一些才好看清楚對方的臉。

“不,我不……我不信……”

燕昱瀾的氣息漸弱。

雖然話尚未說完,江離卻微妙地猜到了他真正想說的那句話。

男人根本不相信,如同傻子一般痴戀著他的江離,真的會那麼幹脆利落地殺了他。

“等等,你不是一直覺得我心機叵測天性惡毒嗎?怎麼,這時候你又不信了?”

江離想起了自己之前看的那些劇情線,沒忍住挑了挑眉梢,然後,他便懶洋洋地衝著燕昱瀾說道。

【員工編號1203!你到底在幹什麼……這個小世界……快……崩……】

正待江離給燕昱瀾補上一刀時,系統血紅的大字貼著他的鼻尖竄了出來。

【嘖嘖,別急嘛。

江離一愣,揉了揉太陽穴無奈的說道,原本準備落在燕昱瀾脖頸處的手也收回了袖子,緊接著,他便站起身來朝著身後走去。

然後,他便攏著袖口,衝著自己身後躺得滿地都是的屍體們溫柔地開口道:“是你自己出來還是我用刀把你捅出來?”

“……”

屍體們自然是一動不動,悄然無聲繼續躺在雪地裡。

江離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唔,行吧……”

一邊說著,他原本空空蕩蕩的掌心驟然閃過一道白光,那把在大潤發已經陪伴了他十三年的殺魚刀便出現在他的手中。

江離邁開步子,正準備朝著那群屍體走去,忽然,從屍堆裡顫顫巍巍地,冒出了一隻手。

“江,江公子……請,請饒命.”

本應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聲,卻因為話音中的微顫,聽上去莫名多了一絲可憐巴巴的怯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