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在a市的大潤發已經殺了十三年的魚。

猶記得剛入職大潤發水產檔口時,無論是超市的員工還是來這裡買菜的大爺大媽,沒一個人相信江離真的能在這裡長久地幹下去。

畢竟,江離這個人實在是跟殺魚佬這個職業格格不入。

他太漂亮了。

對,就是漂亮。

用這個詞形容一個男人通常來說都會有些怪,可一旦落在江離身上,“漂亮”這個詞就是妥妥帖帖,再恰當不過的一個形容。

大潤發超市水產區的光十幾年如一日的慘白髮藍,作為專門殺魚的員工,江離這麼多年來也一直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套在臃腫潮溼,彷彿黑膠皮套似的防水圍兜後面。

可即便是穿著那樣的衣服,他依然是漂亮的,再臃腫的圍兜也掩不住男人挺拔而又修長的身段,更不要說那張畫似的臉。

“現在那些男明星的顏還真沒有大潤發那個殺魚佬的臉能打……”不知道有多少顧客在見到水產檔口的江離後,面紅耳赤拼了命地跟自己的閨蜜比劃個不停。

後來每隔幾年,江離也都會憑著自己的美貌小小出圈一波。

畢竟美人常有,像是江離這樣超出常理的美人卻不常有,另外,將一條魚從活魚變成魚骨魚皮魚片全程只需要三十秒的美人,更是少之又少。

當年所有人都覺得江離也就是來超市體驗一把人生,頂多在這裡呆三天。

沒曾想,江離竟然在這裡一干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裡超市裡員工來來去去,就連顧客都換了一代人,可江離自始至終就守著他那水產檔口溫吞度日,出圈到最火時也不見他有什麼特別反應。

有顧客時,他就乾淨利索地殺魚,沒顧客時,他便笑眯眯地,漫不經心地磨著他那把薄薄的殺魚刀。

十三年殺魚的功夫,那把刀上的寒光鋒利到彷彿看一眼都能割傷人眼睛。

……不過,還是有人覺得江離不像是個殺魚佬。

面對這種質疑,江離只是笑笑不說話。

他從來不曾正面回應過身邊這些人或好心或惡意的揣測與打探。

畢竟,就算他真的跟這群人說出真相,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江離其實是穿書人士。

唔,現在已經退休的那種。

*

辭職前江離已在穿書局工作了好幾個小世界,而且,最開始時,他是在男頻黑暗升級流當男主的。

只不過後來因為得罪上司,才被髮配到男頻贅婿文,再後來就被惡意借調到女頻腦殘文當反派……

最後,等他發現上司準備把他發配到特殊頻道當雙x主角時候,他嘆著氣,無奈地給自己辦了內退。

所以,他同期的同事一旦退休,就是在現實世界當首富。

他,在大潤發殺魚。

就這樣,殺魚殺到第十三年。

江離覺得自己的心變得簡直比隔壁攤位的冷凍肉還冷。

穿書局系統呱噪的聲音卻再一次在他腦中響了起來。

那些高緯度生物向江離提出了返聘。

而江離答應了。

……

……

……

第一章

“你還想要什麼?江離,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平日裡拿腔作態我可以忍,可你知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你知不知道銜玉如今病重,我根本沒有時間在這裡跟你耗下去……”

江離神魂剛剛進入小世界,尚未來及睜眼,耳畔首先響起的便是一陣氣急敗壞的男聲。

江離的眼睫輕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為退休太久業務生疏了,還是他如今所在這具軀體真的太過於稀爛,哪怕是音量稍高一點的聲音落在耳朵裡,都叫他頭暈目眩,氣血上湧。

好半天,他才艱難睜開眼,徐徐望向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

唔,男人皮相瞅著倒是不錯,就是如今那人臉色鐵青氣急敗壞的樣子,看上去多少多了些猙獰。

江離在心中嘀咕了一句。

而就他愣神的這一刻,那人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眼中鄙夷與厭惡之意愈發的深了。

“我不管你到底又在這裡籌謀些什麼陰謀詭計,但我可以告訴你,你若是不乖乖把天靈血交出來,你根本就不會有機會施行你那些鬼魅伎倆。

江離,當初若不是銜玉苦苦哀求,說你當初也是身不由己,以你這般傾軋同胞殺戮正道的行徑,你早該跟那群千刀萬剮的魔道眾人一道被處決了。

如今你活著的每一時,每一日,都是銜玉替你求來的!可你竟然還有臉以天靈血為挾,眼睜睜看著銜玉那般苦苦掙扎……”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大,聽得江離腦子嗡嗡作響。

他有心想讓對方稍稍安靜些,然而剛一開口便發現“自己”如今竟然已經虛弱到連喚出聲音都艱難了。

他與面前那人如今正傻乎乎地站在雪地中一間孤零零的涼亭之中,亭子旁是一片片枝丫猙獰的老梅樹,梅花上堆積著團團白雪,看著很美。

然而,江離此時可顧不得周遭美景,他只能感覺到,冷氣宛若針刺一個勁地往這具軀體裡刺,他裹著一件薄舊的長衫,本是鴉青的布料如今早已被洗得變成了暗濁沉悶的深灰,半點都暖不了人。

雪上加霜的是,面前還有個傻乎乎只會嚷嚷的蠢貨。

江離嘴唇只翕合了一下,就覺得一股鐵鏽味裹著腥甜一個勁的往喉嚨裡衝。

【系統,我怎麼覺得……你給我的這具殼子撐不了多久了啊?】

江離簡直無語。

他壓根沒理會面前那呱噪猙獰的男人,自顧自在腦海裡瘋狂地call起了穿書局給他配備的傻逼系統。

【親愛的,按照劇情設定,你所使用的軀殼就是這樣的。

系統在江離腦海中飛快地亮了起來。

江離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梢。

【親,之前不是已經發過了提示嗎?這次我們來的就是標籤為“渣賤”的新款世界線……】

【嗯嗯提示我看過了,就是如今早已不流行的古早狗血渣賤,俗稱高血壓文學的小世界嘛,可是,古早渣賤狗血歸古早渣賤狗血,你也沒告訴我一來就面臨要掛的危險啊?】

按照穿書局的規矩,一般要當員工就位後,才能接收到具體需要執行的劇情線。

對於這點江離倒是沒什麼意見,反正穿書局嘛,配備的系統都是差不多的德行,進入世界前的簡單提示向來都是避重就輕,粉飾太平。

這次來之前,穿書局那幫人也一直在給江離畫大餅,說什麼只有江離這種老員工才能把控住崩壞程度如此嚴重的小世界。

當時江離心裡大概就有了個底,能把自己這種退休人員返聘回來的小世界肯定很棘手……

可江離也沒想到,這次的小世界能離譜成這樣。

其實嚴格說起來,江離這次來的小世界,從難度上來說並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這個小世界裡的主角受“江離”,曾經也是正道門派中無憂無慮的小公子。

奈何多年前一場意外,他與自己的弟弟一同被魔教中人擄走。

眾人都道兩人早已遇害,直到多年後才發現,魔道少主最為寵愛的那名禁臠,正是江離。

魔教被正道八大門派聯手滅掉的那一日,江離也跟弟弟一同回到了家中。

因為江家滿門都已因為跟魔教對抗而罹難,作為江家遺孤,江離並未被問罪。

而正是身份如此微妙的他,愛上了正道魁首之子燕昱瀾。

因為自己的過往,江離做出了各種犧牲,受了無數委屈,終於……終於有一天,燕昱瀾沉默地接受了他小心翼翼的碰觸。

“江離”幾乎喜極而泣。

他以為是自己終於打動了燕昱瀾,然而,實際上燕昱瀾真正愛的人,是“江離”的親生弟弟江銜玉。

至於這位人設上是嫉惡如仇的少俠燕昱瀾,之所以能夠接受主角受的愛意,純粹是為了“江離”的天靈血——天靈血,是天生弱疾的江銜玉唯一的解藥。

*

“……”

重溫了一遍劇情小貼士,江離的沉默震耳欲聾。

他也搞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如今會虛弱成這副鬼樣子。

天靈血乃是至聖之物,可活死人肉白骨,可代價就是,一旦天靈體被人取血,很快就會變得無比虛弱,最後衰弱而亡。

而江離出現的劇情點,剛好就是“自己”在無意間聽到了燕昱瀾控制不住對江銜玉的真情告白。

【燕昱瀾死死地拽住了江銜玉的手,直到關節都泛出絲絲白色來。

他痴痴地凝望著面前那瘦弱到不盈一握的少年,即便是咬著牙關,終究還是從眼底滲出了一抹深沉的絕望來。

“銜玉,你永遠不會知道,跟那個人在一起時,我有多噁心,多難受.”

“昱哥,你別……別這樣說了。

你都已經選了我哥,那就不要再說這種……這種氣話。

你今天喝多了,只是把我當成他了,我明白的.”

江銜玉在燕昱瀾的掌心中輕輕顫抖起來,他垂下眼簾,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身側那人灼熱的目光,因為常年病弱而顯得格外蒼白的臉上,卻異樣地泛出了一絲紅暈。

“不,我根本沒有想過選他,就他那種,那種千人騎萬人睡的傢伙,我怎麼可能把他跟你認錯。

銜玉,我的銜玉,我是為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只有讓他心甘情願的獻血,你才有可能活下來。

銜玉,他對於我來說,僅僅只是你的藥而已!”

在以往都會對燕昱瀾予取予求的“江離”,在燕昱瀾再次理直氣壯地向他求血時,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傷心嗎?當然是傷心的。

可他的沉默和猶豫,也不僅僅只是尋常情傷——“江離”一直沒有告訴燕昱瀾,當初在魔教,他一直想要逃跑。

而那個口口聲聲愛他如狂的魔教少主,為了徹底打消“江離”逃跑的念頭,曾經在少年的體內種下了七根“相思意”。

在以往那七根“相思意”都是靠著“江離”體內的天靈血鎮壓,不至於要了他的性命。

可這些時日隨著燕昱瀾愈發頻繁地取血,“江離”體內的相思意已然開始起效。

“江離”不是要拿捏什麼,他只是很清楚,繼續這樣放血下去,他很快就將死去。

而根據穿書局給出的工作流程,江離現在應該嚴格按照劇情安排,表露出隱忍的痛苦之色。

然後,他應該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傷心欲絕地問燕昱瀾一個問題。

*

【“燕少俠,我……你,你有沒有哪怕一點點,一點點喜歡過我?”

江離看著燕昱瀾,他這些時日瘦得厲害,以至於往昔聞名江湖的絕世美貌,如今也只剩下包裹在骨頭外面一層森白的皮囊。

在問這句話的時候,他那雙枯瘦如柴的手,一直神經質的絞著自己的袖口。

他的聲音有些顫。

見著他這幅模樣,燕昱瀾心中倏然一緊,心中瞬間明瞭,怕是白天那番話確實被面前這人聽到了。

男人嘴角繃成了薄薄一條線,少頃,他倏然從胸口深處徐徐吐出一口氣來。

他也說不出來這是怎麼回事,但是謊言被戳穿的這一刻,他竟也覺得整個人鬆快了許多。

他終於不用在假裝成喜歡江離的模樣了。

“怎麼可能.”

燕昱瀾冷冷地說道。

“被花伏??那種東西睡過的人……我嫌髒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還喜歡上你?”

話音落下,兩人之間倏然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燕昱瀾忍不住挑眉,深深看了江離一眼。

他本以為面前這口口聲聲愛自己如狂的少年會備受打擊,哭哭啼啼亦或者大吵大鬧一番。

可是,江離卻並沒有那麼做。

他看上去,甚至都是平靜的。

只不過,燕昱瀾看得分明,那瘦骨嶙峋的白衣少年,整個背脊都僵硬了。

“這樣啊.”

然後,他聽到江離用非常輕的聲音低喃了一句,話語中竟然也聽不出什麼語氣來。

“雖然你嫌我髒,可是,你還是會想要我身體裡流的天靈血呢.”

江離細如蚊訥地嘆道。

不知怎麼的,這句話落到燕昱瀾耳朵裡,莫名就讓他有些不太舒服。

“你的命都靠銜玉——”

他下意識地強調了一遍,可這一次,江離破天荒地打斷了他。

“我知道.”

少年略微抬頭,直勾勾對上了燕昱瀾的眼睛。

“你用刀吧,我願意給你天靈血.”

他說。

有那麼一瞬間,燕昱瀾以為江離哭了。

可定睛望去,江離眼角眉梢卻一點潮意都沒有,只是因為瘦得厲害,仰頭時陰影落到了眼窩裡,才顯得的那對眸子格外黑。

黑得彷彿兩口透不出光也沒有水的枯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