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順不說話。
不多時二人已經走進高麗英病房。
病床上,老太太的身體狀況看上去前所未有的差。
但或許在人家高天順眼裡,這些都是高建不懂事擅自打斷治療趕走神醫的錯。
是啊,就連警察費半小時口舌都沒能讓高天順相信自己做錯,他又怎麼可能三言兩語就改變高天順的觀念呢。
他想這老頭子的一生過得真是何其失敗。
他想,到底自己是哪裡做得不對,才讓這老小孩走到了今天這個局面?羅田正在旁邊給高麗英擦拭身體。
高建過去接下毛巾,讓羅田去休息。
高麗英又在喃喃地叫著外孫的名字。
三天後,開學考結束。
張巖揹著書包往校門口走,他自我感覺這次絕不會差,所以腳步輕快。
出校門前,他見到陳偌宇慢悠悠地走在自己前面。
於是他追上前,問考的怎麼樣。
陳偌宇回過頭,聳聳肩,百無聊賴地道,“我不知道。
我一半沒寫.”
“怎麼會?”
“就是不會,想不起來.”
“算了,別想了.”
張巖把方才的喜悅壓下去,以對接陳偌宇的沉悶。
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前,甚至就半年以前,他還是個會說會笑,會插科打諢的人,怎麼現在會變成這個樣子。
陪著陳偌宇走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問,“你有沒有想過,你怎麼辦?”
“怎麼辦?什麼怎麼辦?”
“以後.”
“職高,技校,我都無所謂.”
“值得嗎?”
“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是他們毀了我。
反正現在所有人都看到了,都知道了,我無所謂.”
“別這樣.”
“我無所謂.”
陳偌宇重複了幾遍停下腳步說,“反正我沒有辦法了.”
張巖也停下腳步,望著他。
陳偌宇繼續講,“你是幸福家庭裡出來的小孩。
你和高運博。
你們願意這麼幫我,我不知道多感謝你們。
但是沒有用,沒有人幫得了我。
我反正是躲不掉了.”
張巖站到陳偌宇面前雙手扶著他的肩膀認真地說,“報警吧,讓警察把他抓起來。
這是可以的,我查過了.”
“他是我爸.”
“你還要維護他?”
“我沒有維護。
我媽才老維護他,我只是……我不知道。
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
“你自己決定,我干涉不了.”
說罷,張巖一把抓住陳偌宇的手腕,將他的袖子往上捋。
雖然如他所料,好幾道新的舊的傷痕,卻還是不由得讓他倒抽一口冷氣。
他一副預感得到驗證的樣子,“你看看,你看看.”
“不然還能怎麼辦?”
“報警.”
“你別再說胡話了.”
陳偌宇突然甩開張巖的手,臉頰通紅,“你別再逼我了.”
說完他就往前跑,將張巖甩在身後。
張巖沒追上去,但心中百味紛呈,心疼,無奈。
於是,就是這樣的情境下,沒有強迫,沒有勸說,劉豔敏在晚飯後收到了張巖主動的道歉。
雖然張巖說的有些磕磕巴巴,好像有些勉強,但足夠讓她又驚又喜。
她笑著說,“我早就不跟你計較了。
今天你這麼說,我不知道多開心。
能抱一下你嗎?”
張巖紅著臉道,“可以.”
於是劉豔敏緊緊地抱住她。
她感覺兒子也輕輕把手放到了她的後背上。
“好了,媽,我進屋寫作業.”
“好,去吧.”
劉豔敏鬆開兒子,臉上滿是笑容。
張巖進屋關上門之前,對劉豔敏說,“這幾天的開學考,我感覺還不錯.”
劉豔敏笑道,“不錯就行,有問題再看再補。
反正還有一學期呢。
嗨,你等下再關門,開言堂那邊還有十幾個課時,你去不去?還是算了?”
張巖想了一下,搖搖頭。
劉豔敏道,“好吧,那就不去了。
我回頭退掉.”
張巖就關上了門。
劉豔敏捏緊拳頭小小地慶賀一聲,隨即想到,自己曲線救國的作戰計劃終於成功,她覺得應該是王溪林那孩子真的對他說了很多,也真的讓他聽進去了。
思來想去,她給王溪林發了一條微信。
感謝你盡心幫忙,非常奏效。
為表達感謝,開言堂那邊的課你繼續去上吧,我這邊會和老師說的。
你同意的話就告訴阿姨。
王溪林意圖回絕。
說實話他真的很想要很想要,但想必何一萍不會讓。
她都已經讓他去認別人做媽了不是嗎。
這是氣話?還是心裡話,他不知道,他也確實越來越感到學習上的吃力,可看何一萍這麼逼自己,他實在不忍心再去逼何一萍。
他就說,我媽媽不會同意。
過了一會兒,劉豔敏的資訊發來了。
王溪林看著,眼淚差點掉下來。
你就收下吧。
阿姨知道你讀書很不容易,想幫襯一把。
這是你作為孩子自己的事,與你爸媽無關。
你媽媽一定會理解的。
我是做媽媽的,我理解做媽媽的心境,就像你也能理解張巖是一樣的。
第二天上午,開學考成績就已經陸續地在出了。
高運博的語文發揮超常,雖然在全班排名並不算很靠前,但是在男生中排第一位。
數學拿到年級最高分,這讓他的總分一下躍居年級第二。
張巖則高過高運博四分,再次坐穩第一的寶座。
張巖快樂地趴在桌子上差點要哭出來。
高運博跳著來到張巖身邊道,“說好要比比的,我這帶著成績單過來找死了.”
“你確實是找死。
請看戰績.”
“……不認識你咯,再見.”
高運博說著作勢要走。
張巖一把把他拉回來。
“我要看你的.”
“然後奚落我?哈,你看吧.”
“也很牛了,語文數學都比我高好多,對了,昨天陳偌宇說他爸還是那樣,沒有改觀。
我們能做什麼?”
高運博愣了一下,“還能做什麼?我覺得我們把能做的都做了.”
“要我說最好就讓他出來自己住,他這樣子,越和他父母在同一個屋簷下越不會好的.”
高運博道,“怎麼實操?”
“我之前算過,我這幾年的壓歲錢攢起來夠支撐他一段時間,雖然條件不會好,但至少能讓他心裡舒坦.”
“有沒有考慮過後果?他爸媽會找你麻煩這不必說,就算你真的就這麼讓他搬出來,那之後呢,總有供不上他的時候,供他吃穿住行哪裡那麼容易。
等山窮水盡的時候呢?更別說他爸媽會報警,等找到了把他接回去,他又會被怎麼對待,你又會怎麼樣,這你有譜嗎?”
張巖默默地思考了一下才道,“你說得對,我想得太簡單了,我總是想著沆瀣一氣,魚死網破,這樣才痛快,太沖動了.”
“但你也是為了他好。
你昨天沒這麼跟他說吧?”
“沒有,我讓他報警,他沒聽.”
“我想也是不會聽。
如果那麼容易就能下決心魚死網破,哪裡會有那麼多人,一直忍到出事了或是旁邊人幫著報警了,才解脫出來。
其實我們也幫不上什麼。
我們的立場只是同學,旁觀者.”
張巖看著高運博道,“怎麼以前沒看出來,原來你這麼冷漠。
別誤會,我是褒義.”
“我冷漠我就不會收留他那麼久,還千方百計阻止他爸媽把他接走。
我當時真是豁出去了.”
張巖笑了笑道,“知道。
你是真兄弟.”
“我今天才注意到沈冬暉沒來.”
“他要上口語課,沒時間了。
反正他也已經有國外的學校要了。
看看我們這些俗人沒著沒落,只能對著成績單上多的那一兩分高興高興。
我能說什麼呢,可悲吧.”
“呵呵,走了.”
高運博拍拍張巖的肩膀。
和張巖這麼一聊,高運博成績進步的喜悅直接消磨了大半。
在初三學生面對著成績單大起大落的時刻,小學部也在經歷類似的事情。
開學隨堂測驗的成績一出,伊筱凝的三科成績都穩居第一。
各路老師皆對他讚不絕口,說他很有自覺性,即使在家一個月依然沒有放鬆自己。
班主任祁老師按照綜合成績給小孩們分了學習小組,由前十名擔任組長,不幸的是,鍾梓晨偏偏和伊筱凝分到了同一組,不知道是不是祁老師有意為之,企圖讓兩個小孩握手言和。
小組討論中,伊筱凝刻意不去搭理鍾梓晨,自顧自地給組員講題,聊天。
鍾梓晨全程都沒有參與。
伊筱凝趁講題間隙偷瞟了一眼他攥在手裡的數學試卷,原來沒有及格。
伊筱凝見怪不怪,只覺得胸中一口氣得到了釋放。
午飯前,伊筱凝去衛生間,正好遇到鍾梓晨出來。
伊筱凝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視。
經過鍾梓晨時,卻被鍾梓晨用肩膀用力一撞。
伊筱凝吃痛,但還是不予理會,兀自往前走。
剛走幾步,伊筱凝就被一把推倒。
摔在地上後他迅速翻身,指著鍾梓晨說,“又來這套?多少次了?無語.”
鍾梓晨哈哈大笑,伊筱凝惱羞成怒,立刻起身要往外面跑,卻被鍾梓晨攔住,一把推回去。
“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