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這點特長有什麼用嗎,最後還不是往死裡拼成績。

高考不管你擅不擅長運動,擅不擅長樂器,只管你的分。

為了這點分,誰不是把小時候那點玩鬧的愛好都丟乾淨了,最後想撿也撿不回來。

為了補習為了做題,我已經幾年沒再碰鋼琴,沒碰過自己喜歡的書,才勉勉強強有這樣的成績,現在想起來就覺得難受.”

“同一道題你刷了十遍,總有人刷過一百遍一千遍,那你這十遍的工夫也是白搭,白費,沒用。

時間只有這麼多,生活只有這麼長,哪怕花了所有時間來做題,進了人大附,清華附,進了四中,八中,101,那然後呢,再刷三年的題嗎。

換做我我會想死的。

都說咱們現在的努力是為了以後的生活,那又有什麼必要為了以後的生活放棄當下的生活。

以後的以後的以後,不就剩個死嗎.”

“你別說了,我沒鬥志了。

如果你得過且過能把每一個現在都過好,那得過且過就不是壞事。

現在過好了,以後才有可能好不是嗎。

不說了不說了,做題要緊.”

“做了三個半小時題還不累嗎?”

“累,那能怎麼辦?我一想到可能有人做了幾十遍幾百遍我就害怕,我能剛做第一遍就喊累嗎。

不抱怨,先幹事.”

張巖哈哈笑道,“我隨口一說罷了,不用放在心上,這兒沒人拿槍指著你非讓你上進,不然就給你突突死.”

“誰說沒有?你爸媽你老師,一個個都說這次沒考好沒關係,但後面還會接一句下次考好就行,反過來說,意思就是下次絕對不能考得不好,不然要你好看。

包括我,我爸媽算非常開明瞭,但是我自己沒考好我也不高興,我怕辜負他們對我這種開明,我怕他們不高興卻還要因為怕我不高興然後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開導我讓我別放在心上,然後在我看不見的地方為我憂心忡忡。

我現在才發現,勸人寬心的話誰都會講,但是誰都不知道其實最應該對自己講,包括我也是。

每次我考試考的不好,我媽和我之間那種互相的小心翼翼你根本無法想象,生怕哪一句話說得不對。

我是不是有點矯情?”

“罵你也不是,不罵你也不是,那你說應該怎麼做?”

高運博搖搖頭說,“互相理解互相體諒吧,反正父母不容易做,孩子也不容易做。

反正找不到根源癥結所在,不知道怎麼解決這種擰巴的局面。

無解就不費神去解了,我只求每次都考好,那麼就只能做題.”

張巖絕望地道,“再次繞回原點.”

關於“是否該為了將來而犧牲現在”這一論題,學生和家長們爭論了幾十年也沒爭清箇中利弊,今天傍晚的張巖和高運博當然也爭不出所以然。

高運博猜想,沒準兒有些事就是不能太較真,不能太希望看得透,可能有些事等到真的看透,人就沒盼頭了。

就為了留點盼頭,他們也不能再爭下去。

高運博裝不在意的樣子問,“對了,王溪林最近在幹嘛?感覺這三天一直沒動靜.”

“你說小林子?他發高燒,這兩天一直在輸液。

最近北京流感大爆發,我媽他們單位也有挺多人染上。

你也做做防護,口罩備好.”

高運博道,“那回頭我發微信問候他。

該上課了,我得收拾收拾,還得去前臺登記讓老師來對接。

這巧克力淘寶上買的?快把連結發我,我太喜歡這個.”

課前高運博抽空問王溪林好,然後意外地得到秒回。

已經快好了,謝啦。

你這幾天忙什麼?顯然張巖沒和他說陳偌宇的事,高運博回,什麼也沒。

今天課外班第一天開課,開始往死裡學。

王溪林回一句你加油吧。

而這會兒高運博正翻閱著過往與王溪林的聊天記錄,想看看以前都在聊些什麼。

再翻到底,對這句你加油吧他還是不知道回什麼好,只能回一句,我上課了,你好好休息。

他把手機鎖屏,回頭他看到一蘑菇頭帶老花鏡的中年婦女站在自己身後,腋下挾一把折凳,直覺應該是劉文老師。

劉文說,“高運博同學?先把期末卷子拿給我看看,登記的事情下課再說.”

高運博說,“好,確實有點不太漂亮,我說我這次語文成績.”

劉文將椅子放下坐好,卷子接過只瞟幾眼便說,“字跡太小,換的簽字筆,能提兩三分印象分。

閱讀題這裡扣太多,你現在給我講一下你考試時大致思路.”

“哪道題?”

“每道。

先從這道分析文章標題開始.”

高運博點頭說好的好的,心裡卻連打退堂鼓,他心想張巖說的真沒錯,這老師太可怕。

下午何一萍難得地買有一條鯽魚回家,而晚飯前王駿業卻打包著一套烤鴨不請自來。

他用不知道什麼時候配的鑰匙進門,搶在何一萍前說,“你不用轟,我東西放下就走.”

他放下幾個飯盒之後真就走了。

王溪林聞聲從臥室走出,道,“誰來了?”

何一萍笑笑說,“外賣,給你訂了烤鴨.”

“我病還沒太好利落,可以吃嗎?”

“可以,我去燉鯽魚豆腐湯.”

“今天怎麼回事,怎麼這樣開葷?”

“吃了一個多月粗茶淡飯,偶爾一次沒什麼。

我明天再買幾斤雞蛋,以後每天早上吃一個,正長身體不能虧嘴.”

說完何一萍便鑽進廚房忙活。

魚湯在鍋裡泛著香味,何一萍臉上浮現各種亂七八糟的神情。

十五分鐘後鯽魚湯出鍋,往外盛時才注意到案板上切好的豆腐忘了放。

但魚湯本身足夠鮮美。

她恢復滿臉興致,端了鍋送到王溪林面前,而王溪林顯然對烤鴨更感興趣,吃下兩三個捲餅才喝幾口魚湯。

王溪林說,“我現在是不是滿臉酡紅?感覺臉上在發熱.”

“湯裡放了生薑和胡椒,給你驅寒,好喝嗎?”

“很鮮.”

“那就多喝一些。

媽媽問你,烤鴨和魚湯你更喜歡哪個?”

“都喜歡,都很好吃.”

“如果一定要選一個呢?”

“嗯…魚湯吧.”

“為什麼喜歡?”

“嗯…熱騰騰的,喝了很舒服.”

何一萍滿意地點點頭說,“我想也是,喜歡就多喝.”

所以王溪林便不再去碰烤鴨,連喝三碗魚湯下肚,灌了一肚子水飽。

“媽.”

“什麼事?”

“能不能商量個事?”

“你說.”

“我想補課.”

何一萍沉默了半晌,許久才開口道,“好,我看看.”

王溪林看著何一萍悶頭喝魚湯的樣子,不知道這句“好”有準沒準。

他並不是不懂事,他怎會不清楚家裡現在什麼樣子。

於是他補充說,“就要那種便宜的大班就好.”

何一萍還在喝魚湯,喝完了放下碗說,“你多吃點,再給你盛一點?”

王溪林說飽了,何一萍還是給他再盛了半碗。

王溪林小啜一口就把碗放下,思來想去,他還是說出來,“媽,其實我們可以問爸爸要一點錢.”

“不可以。

要我說幾次你才懂?”

“我……”“吃完回屋寫作業,你不用操心其他事.”

何一萍厲聲喝止,隨後站起來開始收拾碗筷。

王溪林站起來,說,“你幹嘛非把自己逼那麼緊.”

何一萍沒說話,自顧自地刷鍋刷碗。

王溪林知道她肯定聽見了。

到了九點多王溪林肚子餓,又溜出臥室,偷吃了兩三個捲餅。

這會兒張巖準時下課,偷偷繞到高運博那邊的小自習室,見高運博仍埋首於模擬卷,便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打算稍事等待。

卻不想這一等就不知多久。

二十分鐘後他聽到劉文在向高運博交代作業任務,便起身活動身子。

隨後見高運博斜挎著書包緩緩走出,已經疲憊得目光渙散,與身後兩眼貓精的劉文形成鮮明對比。

張巖忙上前攙扶。

高運博手扶著額頭道,“我困死了,腦子不轉了.”

身後劉文道,“回去做匯總歸納,提煉一套自己的解題模板,這事一定要做,張巖也記得要做。

很晚了,你們快回去了.”

兩男孩忙點頭稱是,然後一溜煙逃出開言堂。

天博大廈外夜色如水,高運博乘坐少人的公交車回家,張巖則在高運博等車時與他道了別,他說,“以後可能都要像這樣.”

高運博不明就裡地點頭。

張巖拍拍他的肩膀,然後跨上腳踏車離去。

第二天中午張巖約高運博吃麥當勞,然後再一起去上課。

吃飯聊天期間張巖再次提到陳偌宇。

高運博一直避免在張巖面前提陳偌宇,怕意見不和。

對這事張巖是力挺態度,願意出錢出力支援陳偌宇鬧獨立,所以對高運博的一系列做法都頗有微詞,高運博只能搬出紙條一事申明立場,表示自己也站陳偌宇。

張巖才道,“那我放心了,你爸媽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