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高運博已經麻利地做完三組語文閱讀真題,正翻看文言文。

他抽了個空給王溪林發了條問候的微信。

在幹嘛?過一會兒王溪林回,做生物模擬卷明天上午結束得早,中午你回家吃飯嗎?是的好吧,本來想約你在外面吃我媽非讓我回家,我沒轍。

不好意思。

好吧好吧,那我一個人吃好吃的去了。

做了兩套課外文言文閱讀,高運博突然想起,初二期中考的時候,張巖請他去吃過一次烏巢披薩。

那麼這次要不要回請他一次?高運博這回沒多想,把邀請發出去。

張巖收到邀請後舉著手機猶豫了一會兒,放下手機但隻字未回。

他悄悄開啟臥室門。

劉豔敏正戴著一副紅框眼鏡,讀一本叫做金閣寺的日本小說。

張巖小聲道,“那個…媽,有同學約我明天出去吃飯…所以…所以…那個…”劉豔敏抬起頭,張巖看到她鼻涕眼淚的樣子嚇了一大跳。

劉豔敏抽了張紙擤擤鼻涕說,“不好意思,我看書看的。

你願意去就去.”

張巖愣了一會兒說了一句哦。

見劉豔敏依然埋頭讀得入神,才放心去給高運博回信。

他巴不得呢。

第二天考試,高運博感覺語文沒拖後腿,是因為作文發揮得還可以,以往寫作文總是寫著寫著就放飛自我,離題萬里,這次一直記牢要收著點,所以感覺靠譜。

中午有三個半小時的午休時間,高運博就領張巖去了自己常去的雲海餚,並且全程沒用張巖開腔,由他點餐,結賬。

菜上齊後,高運博對張巖說,“這次期末咱倆比比?”

張巖低著頭撕咬一片烤魚,道,“比不過你.”

高運博知道他說這話壓根沒過腦子,他此時在專心把米線往自己碗裡舀,但實在太滑舀不上來,半天只撈到幾根,索性放棄,只舀了湯喝。

高運博去拿了雙新的筷子一邊幫他夾麵條一邊告訴他,別用勺,用勺怎麼撈麵?高運博剛給夾了第一筷,張巖就說,好了好了,夠了,謝謝。

高運博低頭吃菜,不知道張巖有沒有聽進去。

反正“比比”這事一被擺在明面上,變成一場朋友之間的友好較量,性質就不一樣,“明爭”總比“暗鬥”來得光明磊落。

以後張巖要再跟別人說這說那,就是他張巖不厚道。

後來高運博最喜歡的野果酸湯魚和包燒牛肝菌上桌,他就不再想別的,把填飽肚子放在首位。

第一天放學,王溪林發現父親王駿業在校門口不遠處,拎著一個袋子在遠處朝這邊張望。

王溪林低著頭走,連忙逃離。

第二天的午飯高運博是回家吃的,再由羅田開車把高運博送回學校。

等到他進了教室才發現手機沒了。

結合剛才在車上看著看著手機就睡著了的模糊記憶,肯定落在車的後座了。

他立刻跑去傳達室往自己手機上打電話,沒人響應,大概是開了靜音羅田沒有聽到。

此時王溪林和張巖吃完飯回來,高運博立刻攔住他們說,“我手機丟了,落在計程車上,怎麼辦?你們能不能給我出出主意?”

王溪林思忖片刻說,“你iphone不是有定位?趕緊去警衛室打電話給你媽讓她幫你查。

趕快趕快.”

說完後他就把書包放下掏出化學卷子,和張巖到走廊上覆習去了。

此時何小楷腳底抹油,像奧運會傳遞聖火的火炬手,舉著一杯可樂風風火火滑進教室,他坐在椅子上長出一口熱氣,對高運博說,“你死了嗎?反正我死了,這次已經涼透了,操.”

“放寬心,考過的別想了。

真不明白那些考後急著對答案的都是怎麼想的.”

何小楷說,“我知道,我也不關心考得如何,只有你們這種人關心.”

高運博心想,才怪呢,不然你還有別的需要關心嗎?“學生是被分數線提著的木偶,還是說…你已經有你心目中理想的職高?”

何小楷真是聽得想死的心都有,但仍嘴硬道,“怎麼你現在跟我媽說話一個陳詞濫調,喉結還沒見長,碎碎唸的本事倒提前學了幾手。

糟老頭子.”

高運博吐吐舌頭笑道,“好了好了不說了.”

第二天考試結束,王駿業依然站立於陽光下等候,王溪林像松鼠一樣,躲在張巖身後溜走。

第三天考試徹底結束,高運博自我感覺還不錯,所以他心情愉悅,讓他考完試後出了校門,覺得看天是天,看地是地,滿眼的枯黃都比平時更多些鮮活。

忽然有人拍他肩膀,一回頭,卻是愁容滿面的王溪林。

高運博還沒應聲,就見王溪林往遠處一指,循著看去見一個男人在遠處樹下站著張望。

王溪林說,“我躲你身後過來的。

你沒發現?”

“你刻意壓低氣息,我又帶耳機聽歌,聽不到。

怎麼,追債的?“我爸王駿業。

他怎麼又突然回來?我不想見他。

求你掩護我,我和你坐公交.”

高運博點點頭,把胳膊搭在王溪林肩膀上慢慢往遠處走。

盤算著走得稍遠了,高運博回頭,已經看不見那男人的身影,就移出手來稍稍挪遠些,說,“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你看你爸手裡的那個袋子,李寧吧,肯定是買給你,沒準是籃球鞋呢.”

王溪林悶頭朝前走,嘴裡嘀咕,“我又不打籃球,他從不瞭解我.”

高運博停下腳步看著王溪林往遠處走,好像在生悶氣。

王溪林倒是走出幾步就回頭招呼道,“你快過來,陪我說話.”

高運博看著他的眼睛,心裡竟然覺得有點慌,他心想這是怎麼了?都這麼熟了,還像對著生人一樣害怕嗎。

高運博就慢吞吞跟上去,換王溪林摟著他的肩膀。

王溪林問,“你手機呢,拿回來了嗎?”

高運博即興圓謊,“拿回來了,我昨天在小區的保安室裡打電話給我的手機,結果我那個手機可能開了靜音,打了四五回那個司機才接,後來讓他給我送到小區門口了,挺不好意思的.”

王溪林說,“你厲害.”

高運博心虛地乾笑兩聲。

王溪林的手一路搭在高運博肩上,讓他好生不自在。

他窮緊張。

上了公車,高運博手機裡高建的電話進來。

接通后里面一片嘈雜,而高建口齒不清,喋喋不休,一聽便知喝了好一頓病酒。

高運博應付幾句,對高建說車上人多有事回家再聊,之後便結束通話,對王溪林嘲解道,“不知道和誰喝酒,喝到大舌頭,讓人腦殼疼.”

然後二人就無話了,直到王溪林下車,高運博才鬆了一口氣。

高運博到家發現家裡沒人。

一看手機才發現半小時前羅田發來微信:和你伊百川叔叔出去吃飯了,晚飯自己訂餐。

一時興起,高運博在廚房鼓搗出了一份煎蛋三明治,拌了蔬菜沙拉,又熱了牛奶,並拍照給羅田發過去。

另一邊,羅田此刻坐在金百萬的包間裡如芒刺在背。

高建四五杯茅臺已經下肚,胡衛兵又叫來一打啤酒,在和伊百川碰杯。

伊百川身邊的李冠英在擺弄手機,時不時抬頭陪陪笑臉,喝一小口白酒。

高建一向喝酒不上頭,現在臉卻漲得通紅,又扯著嗓子要伊百川再遞給他一瓶啤酒。

羅田放下手機拍拍高建後背道,“喝夠多了,別混酒了,喝醉了不舒服.”

高建搖頭說,“沒事兒,沒事兒,最後一瓶,喝完結束,彆著急.”

伊百川說,“嫂子,偶爾一次怕什麼,沒關係的。

來,我給你拿.”

羅田不再推,只是藉著和兒子聊微信的當兒避一避鬧哄哄的酒局。

鬧到晚上九點,羅田的脖子都僵得嘎巴作響。

身旁高建一起身就覺得腿軟,重又癱在椅子上哼哼唧唧,羅田叫胡衛兵過來搭把手,但胡衛兵已然滿臉酒氣,伊百川也喝得東倒西歪,眼睛都睜不開,她只好求李冠英幫忙。

兩位女士把高建扶下樓,扔進車裡,然後互相道了別。

胡衛兵說下次有時間再約,羅田道,“一定,一定.”

然後當機立斷鑽進駕駛座,掐起幾縷頭髮當做髮帶,將一頭披肩發綁成馬尾。

透過後視鏡看到高建在後面捂著胃吐泡泡,她看著這模樣心裡不痛快,但她知道高建心裡也是因為不痛快。

她調轉車頭,駛上阜石路,兩側路燈不斷往身後划過去,視線裡那些暖黃的路燈光點連成一片。

駛到家樓下,她給高運博打了電話讓他下樓幫忙抬人。

兒子一下樓,她卻發現小孩失魂落魄,雖竭力掩飾,但她還是覺察得出。

也許是考試考砸了?羅田決心不提期末考試,考成什麼樣都不予以理會,因為小孩自己已經在難受了。

她對兒子說,“課已經報好了,你看一月底開始可不可以?我想先讓你休息幾天。

由你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