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走,一路停,倒挺像揹著劍浪跡天涯的俠客。

不知不覺走到步行街,他偶然發現,王溪林母親工作的那家麵包坊如今竟然成了毛坯房的樣子。

他平時最愛吃這家麵包坊做的茴香曲奇,還想著如果今天不是何一萍值夜班的話,就進去買一些來吃。

他第一次吃這種烤餅還是王溪林請的客呢。

他就這樣順著路一直走下去,走多快,走多遠,都完全隨了心情,所以倒不覺得疲憊。

天即將要亮的時候,他便去學校附近的肯德基吃了早餐,並特別要了兩杯美式咖啡灌進肚子。

吃的時候突然覺查出不妥。

如果劉豔敏早上發現人不見了,會不會打電話到學校?思量下,他發一條微信給劉豔敏。

我在學校了。

十秒鐘後,劉豔敏簡短回覆一個“哦”。

他這才放心地去上學。

等他進了教室,他突然發現他的那些礦泉水瓶還整齊地躺在自己的書包裡並且散發著餘溫。

他只好抱著書包跑到衛生間處理這些“犯罪證據”。

在抱著書包回教室的路上,他在想,他一個十五歲的男生,還在被家人當做冒失的小孩子,不能離開父母的視線片刻,逛商場需要時刻拉著小手,不然就有走迷路了找不到家的可能性,甚至還需要立刻廣播尋人。

既然如此,那他就需要告訴劉豔敏,你再怎麼樣也無法控制我,我不需要事事去按照你說的做,即使我半夜走出家門,半夜跑到大街上去,我也沒耽誤任何事,該學習學習,該上學上學。

所以半夜出走是最有力也最快速的辦法。

看,我並非全無分寸,我還微信向你報安呢。

這麼一想,他覺得自己的任性至少有合理的解釋,心理負擔稍微輕些。

早讀前,張巖被沈冬暉開了好一通玩笑,在引起的一小片歡聲笑語中張巖陪著一起笑了笑,然後這事就過去了。

但是,似乎有好事者私底下將此事添油加醋,傳到了外班。

課間操時間,大家都在往操場上走。

張巖隱約感到有人在偷偷瞄他,好像還在小聲談論什麼。

但他每次往人群中看去時,那群人便立刻停止談論,視線也刻意不去與張巖相撞。

他感到許多雙眼睛在盯著他看,他想捉住它們,但每次稍一靠近,它們便像魚一樣溜走。

中午,高運博在樓道里路過一群聚堆聊天的女生,有四班的也有幾個二班的,在談論張巖,說機考後張巖媽媽帶著張巖吃飯,結果卻走丟了,廣播好久才找到人,母子重逢,張巖還撲在媽媽懷裡哇哇哭,到出了商場還在哭天喊地。

高運博立刻想起整件事裡他唯一撞見的一幕,張巖確實是在滾梯上哭泣,可是沒看到有哪個媽媽形狀的女人在。

高運博聽著她們說話聊天覺得鬧心,就趕緊溜了。

他猜現在張巖指不定鬧心成什麼樣子了。

張岩心情確實差到極點,所以他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做熟睡狀。

實際上只是什麼都不想看見罷了。

他很想哭,但又容易再生出事端,他再也招架不住。

他想到,也許現在某處,正有一群人在議論他的是非。

在他們一言一語的碰撞中,輿論又將朝著什麼方向奔去?想到此處,他不禁頭皮發麻,心裡像籠罩著一片揮不去的陰影。

他還在想,為什麼他會把事情變成這樣?為什麼他總要退讓?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一樣。

但是他覺得冤。

他又沒害任何人,他絕了自己的食,失了自己的眠,禁了自己的足,最後落一身髒水的還是自己。

高運博進班,看見張巖與王溪林陳偌宇在教室後門那裡聊天。

高運博感到張巖瞟了他一眼,他就立刻把頭別到別處去,不敢往張巖那邊再看,怕張巖不自在,他覺得張巖今天肯定被盯夠了。

張巖卻嗤一聲,心想,躲什麼躲,看都不看我了,好像我真是什麼怪物。

張巖一直盯著高運博的後腦勺發呆,直到陳偌宇在張巖眼前打了個響指張巖才一激靈回過神。

面前是陳偌宇和王溪林。

陳偌宇對張巖說,“你和你媽這事,我能給你的建議就是,先什麼都不做.”

張巖說,“我確實是這樣處理的,冷得不能再冷了.”

陳偌宇笑道,“還會開玩笑,說明心情沒受影響.”

張巖輕輕擂了他一拳說,“去你的,多大點事啊,能受什麼影響。

你今天怎麼穿這麼多,不是一向只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嗎?裹圓了可一點不帥.”

陳偌宇搔著頭皮笑道,“咳,天冷,年邁,沒辦法.”

王溪林面色凝重地插嘴將話題引回,“我今天一直有聽見有人在私底下議論你,說那天看見你哭,還說什麼你偷偷去電玩城裡玩,結果被你媽媽追到商場要帶你回家,你不幹,就跟你媽鬧脾氣,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哭得稀里嘩啦的跑出去,各種版本都有.”

“我媽帶我吃飯,結果我被沈冬暉他們拉走了沒來得及跟她說呢,她這才廣播找我讓我跟她匯合去,多大的事啊,你們怎麼都這麼當回事.”

“你知道為啥嘛?”

伊筱凝突然湊過來插了一句。

三人往他那邊看,他藉著三人的目力順杆而上,“人性咯,都是這樣的。

人們都只能看到他們願意看到的.”

“你怎麼偷聽別人說話?”

伊曉天用手指掏著耳朵說,“哪裡,我是正大光明聽的.”

“故弄玄虛,哪就那麼邪性.”

“那天不是口語考試結束嗎,咱們年級好多人那會兒都待在那個商場裡,商場也不算大,這就保不齊誰會碰見誰。

可能那天有好幾波人碰上你。

就假設有兩波人,一波人看見你從電玩城出來,另一波人看見你從商場哭著出去,那這兩波人湊在一起,最容易得出來的就是剛才說的那種版本。

看見你的人再一多,組合一多,亂七八糟的版本不就多了.”

張巖聽得一愣一愣的,隔了好一會兒才說,“這都不在乎真相了,還要扎堆去探討嗎?”

“不是這個意思,接著我的話捋。

大家聊天嘛,互相七拼八湊版本一多,大家好奇心才被激起來.”

“那又怎樣?為什麼好奇我?為什麼對我有興趣?”

伊曉天搶先說,“你是學霸嘛,你是好學生乖學生。

可現在大家都覺得你在家脾氣很大,要不就是媽媽的寶貝兒子。

很有顛覆性的.”

王溪林說,“啊呀啊呀這我知道,好像現在娛樂新聞都這樣,這反差越強烈越能博到眼球,就越有人願意把這事當真大談特談。

爆點嘛,肯定哪個版本最有爆點就越有人在說個沒完了。

你也挺會說,挺能拽詞兒的.”

“是我昨天刷抖音看見,說起來特別有範吧.”

“原來啊。

我還以為你真大智若愚.”

“怎麼不是?……”那邊王溪林還在與伊曉天爭論智愚的問題,這邊張巖已經沉默了半當,心裡唏噓不已。

他沒想到原來這事能有這麼多的說頭。

突然,張巖想到高運博,於是立刻說,“記不記得,有一次高運博生病,暈倒摔了,班裡也有無端揣測?那個事情沒兩天就徹底沒人再提了.”

王溪林回過頭來道,“那個很沒有想象空間,我都想不到能編出什麼花樣,你不一樣,發揮空間大著呢.”

伊曉天第n次插嘴道,“高運博有我們給澄清,你不一樣,我看你一直在強調這件事很小,很小,所以我認為,你一定是不想把真相告訴別人。

所以我們守口如瓶,絕對不跟人討論.”

張巖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心想,還真相呢,真弄成懸疑劇搞破案了。

但是伊曉天說的有錯嗎,確實是不想讓別人知道。

“是,你說得對,所以你們也都別再說了,讓這事趕快翻篇吧.”

陳偌宇說,“可是還沒有解決辦法.”

王溪林說,“能有什麼解決辦法?不會有人認真聽你解釋,所以,我只能跟你說,你不要理他們,總有一天會過去的.”

張巖半懵懂地點點頭說,“什麼意思?學校的事我管不了,家裡的事也管不了,那我還能做什麼?我感覺怎麼哪兒哪兒都不受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