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溪林便發一條微信過去,覺得她應該已經睡了,但謝雨佳的回覆立刻就到。

這時何一萍敲敲門進來,到王溪林的書桌前,王溪林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敏感,啪地合上膝上型電腦,儘管電腦上僅僅是對《降臨》的各種解讀。

何一萍則像所有這個年紀的父母一樣主觀,認為小孩有事情瞞著家長。

當然了,她也有瞞著小孩的事。

所以今天她沒有追究。

她說,“還不睡?”

“嗯,剛弄完,馬上睡。

你怎麼沒睡?明天起得來嗎?”

“起得來。

嗯,一直沒和你說,我辭了職,以後你放學回家,就能吃到我給你做的晚飯.”

王溪林懵圈,瞅著她的眼睛,“為什麼?你說真的?”

“我也不想一輩子給人收錢啊.”

“我…我亂講的…你別嚇唬我.”

王溪林臉紅了。

“開玩笑的,有其他原因,不怨你,怨我自己。

是我沒本事.”

“那…接下來怎麼辦?”

“放心吧,有一筆賠償金,不至於窮途末路,我也好重新上路,再打拼打拼.”

王溪林乖巧地伏在她肩上說,“都這會兒了還要去打拼?”

何一萍說,“當然了,你媽是誰啊,你媽就是不怕吃苦。

對了,不許和你爸提起.”

王溪林笑,點頭,他趴在何一萍肩上看著她的頭髮,中間夾著些斑白,竟然真覺得有點鼻酸。

原來小學作文裡那些看似造作的句子也並非全無道理。

他想,四十了,誰會要四十歲的新人。

他直起身子,與何一萍擊個掌說,“加油.”

這是一個情緒飽滿的假期。

假期結束,王駿業就趁著王溪林放學之前,徹底離開了前妻家。

走之前,他與何一萍吵了幾嘴。

這爭執是他之前沒有料想到的。

其實,與何一萍的爭執早就不需料想。

情緒敏感的時候,好似一陣風吹來,都會引起一場爭執。

如今,王駿業覺得自己在忍讓了。

但是,何一萍竟在自己面前哭了一場。

也許是潛意識裡希望再爭取到留下的機會,離開的時候,他走得慢吞吞,何一萍嫌他慢了,就說,“快一點,小林該回來了.”

“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和小林道別再走。

我這樣走,他會不會不高興?”

“不會,他只會不高興看到你.”

何一萍說。

何一萍話鋒銳利,王駿業心想,我怎麼就不信。

他知道,她是將自己的情緒“嫁接”到了兒子身上,覺得這樣說法最能傷人罷了。

她以前說話也是如此,恨不得將最能傷人的話朝他一股腦倒過來。

他做行政助理時,何一萍常說他不求上進,說“男人身邊跟著男助理”有多麼的不像話。

她說,助理就是保姆,保姆能保出什麼名堂。

王駿業雖有火,但他從不會拿何一萍的工作進行回擊,因為他知道,那樣最能傷人。

他只會說助理的好處,不用擔心被人坑害,不用應付職場鬥爭,旱澇保收等等,至於“不用動腦筋”“輕鬆”“體面”等理由自然是爛在心裡不宣之於口。

而現在,他依然能忍。

只是他學精了,改拿二人共同的痛點小林說事。

他說,“別的小孩都有父母陪著,你看小林不可憐嗎。

他初三了,需要父母雙方的陪伴.”

但他沒想到,何一萍的眼淚就大顆大顆滾出來,像開了閘一樣越滾越多。

她說,“現在覺得小林可憐?那你當初為什麼走?你當初就不覺得小林可憐嗎?不覺得我們母子可憐嗎?他的事情都是我在管的,一直都是我在管,你現在說得那麼好聽,你給過他多少溫暖?他需要你的陪伴時你又在哪兒?……”這樣的說法讓何一萍愈加心酸,她說,“現在晚了,小林早就不需要你的陪伴,你當初拍拍屁股走人,現在還想回來繼續做你的便宜父親,想都別想。

你現在立刻滾,沒有你我們生活得更好。

……”她話說到這份上,王駿業知道說什麼都沒用。

只得灰溜溜地逃離,躲避何一萍亂竄的情緒。

於是,第二天早讀前,就有了王溪林對高運博說“我爸走了”的對話。

高運博面露驚訝,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才正常。

換了他是何一萍,他也不會讓一個走了n年的前夫三天兩頭往家裡跑,會把他趕走的。

果然與他最初料想的一樣,他這爸爸沒幾天好當。

這是高運博旁觀者的思維,但在男孩王溪林眼中可不是這麼回事。

王溪林想,在做父親的心裡,他總是不如旁的什麼東西重要。

是,最開始他是很彆扭,可最近他也開始有點習慣了。

他甚至真的幻想過,爸媽能不能再走到一起。

當然了,他知道兩人湊一起沒好處,結果肯定是一吵再吵,所以他也只是偷偷地幻想三個人生活在一起的樣子,聊以自慰。

結果呢,當父親的再一次離開了,幻想就真成了幻想,簡直恨死他了。

王溪林就這麼咬牙說出來,“我真是恨死他.”

高運博難過地看著他,不知作何安慰。

這時,站在教室門口的陳偌宇壓低嗓音告知全班“江磊來了”,同時迅速跑回座位坐正。

聽到這個訊息,教室旋即一片丁零當啷的桌椅碰撞聲,全部回到座位上坐直。

江磊推門而入,沒有說話,而是先環視二班一圈。

儘管他氣定神閒,雙手倒背,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但外突的眼球和大面積的眼白讓他看起來像剪了板寸的貞子。

他是來向二班索要ppt成果的。

寂靜中王溪林斗膽起身,將u盤交給江磊,並附上一句,“是和高運博一起做的.”

江磊簡單道謝後離開,順樓梯下樓,去往一層化學準備室,使用那裡的電腦。

辦公室自己的電腦這幾天總宕機,一不小心就會將u盤的東西清零。

什麼時候找電教處的人去檢修呢。

路過開放長廊時,他沒注意旁邊操場上幾個踢球的男生,在向他招手,說“江老師”。

他也沒注意,今天牆角多擺放了許多開得正錦簇的姬小菊,它們讓空氣中有了一股淡淡的香氣。

這不起眼的小色調並沒讓他心情好起來,因為學校的工作結束,他還有別的事要去完成。

草草瀏覽一遍ppt,他心裡已經擬好大致的講解流程。

於是中午午休時,江磊再次闖入二班教室,將一眾學生從睡夢中拽出。

由於美夢被打攪,高運博心裡不爽。

他看著江磊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統一分組,佈置任務等等,兩片扁嘴唇上下開合,彷彿一隻唱得興起的鴨子,覺得十分好笑。

結果強行聽了五分鐘又困起來,於是趴在桌子上拿鉛筆畫小人兒玩以提精神。

小人兒畫了一大串,高運博打個哈欠把筆放下,餘光瞟到何小楷在旁邊擠眉弄眼,表情古怪,就向身後看去。

頭一轉,視線裡霎時是江磊的臉在與他對視。

好吧,被抓現行。

江磊笑道,“在畫畫嗎?美術不錯。

我喜歡安妮馬吉爾,你呢.”

高運博沒打算接茬。

江磊不死心地挑逗他,都沒被高運博理睬,只好迴歸正題。

高運博氣不過,拿起鉛筆繼續畫小人與江磊作對,每一筆都使了渾身的勁。

江磊講完要走了,臨走前叫上伊曉天,去做一些安排座位等瑣碎的工作。

但伊曉天十分得意,臨走前朝高運博比一個“yeah”,表示自己有多受老師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