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時,張巖上桌後先把要吃的菜夾進自己碗裡,然後就一直專注於那隻滿滿當當的碗。

自從上次衝突後,他話少了。

今天張志國也回來得早,三人難得同桌吃飯。

他見氣氛不輕快,便用筷子指著電視裡晚間新聞道,“看這個,車那麼多還敢翻隔離欄,不撞他撞誰.”

劉豔敏道,“在美國這種人被撞死了,被撞死那家裡人還得賠人家修車錢。

也就是在中國,人情社會,保護弱勢群體。

你沒看大街上老頭老太騎車,從來不知道看路,比那小年輕兒們快得多。

反正你不敢撞我,撞了我你還得賠我錢,我怕什麼。

都這麼想。

大寶,你以後路上騎車可得注意這種老頭老太太們.”

“知道。

媽,你看家長群了嗎?口語考試成績出了.”

“看了,你32,我知道.”

張巖輕輕放下手裡的筷子問,“32,不算高的.”

“一次沒什麼,下次努力考好就行.”

張巖眨巴兩下眼睛,低頭琢磨這句話有無令人不安的引申義,結論是沒有。

“我吃飽了,回屋寫作業.”

劉豔敏報以微笑,“去吧,碗不用管了,我待會兒自己收拾.”

張巖回屋把門關上,張志國壓低聲音說話,“今天可以,沒再嚷嚷.”

劉豔敏嘆了口氣,說,那有什麼辦法啊,上次我嚷嚷了幾句,一個晚上沒出來,飯都沒吃。

今天再衝他嚷嚷幾句,他不跟我掀桌子翻臉?呵,我是大人,他是孩子。

我看班裡普遍分數低,可能初三都不太適應,過段時間會好些。

網上說現在小孩青春期叛逆期,不能常嚷。

我吃飽了,回屋做選題.”

“不是收拾碗?”

“誰最後吃完誰收拾。

哈哈.”

羅田和高建兩個人坐在桌子旁邊大眼瞪小眼,望著桌子上的飯菜犯愁。

高天順依舊沒有回家,羅田給高天順發了七條微信,至今未回。

索性羅田讓高運博提前吃完飯回屋學習,她不能讓孩子跟著大人乾等。

高建第三次掏出手機想給高天順打電話,卻第三次被羅田阻止。

“別催老頭子,人家在幹大事,不能叨擾.”

“別這樣,我打一個.”

“你打吧打吧。

煩心.”

“不然我能怎麼辦?你體諒我.”

高建這才與高天順進行聯絡,卻得到“已經在外吃過”的答案。

“老頭說吃過,不用等他.”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我中午頂著大太陽去市場挑的活魚,半個下午泡在廚房悶出一身的汗。

他一句吃過全白搭了.”

“怎麼會白搭?你放心,這條魚我一定吃光,不會浪費。

嗯…我聞著就很香.”

“真捧場。

運博?出來上桌吃飯.”

“來了.”

高運博忙著把張晨路的物理成績發給了何小楷,何小楷驚喜不已道,“咱們教得這麼好?還是月考題目太簡單?”

“我不知道。

至少沒白忙.”

“你說宋霞她會不會明天一高興,免寫一個禮拜英語作業?好吧,我在做夢.”

“免不免的你也沒寫過.”

“少噎人玩。

嘿,我在考慮是否能在網上找一個家教的活兒,一個月幾百塊錢足夠零花。

到時咱倆五五分成…”“想得美,你有教師資格證?”

高運博興奮之餘,給張晨路發了20塊錢的紅包叫他再接再厲。

而張晨路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再想想自己方才一時激動下的誆騙,不免後悔。

但假訊息已出,他唯有想辦法如何兜底才能不被揭穿。

紅包獎勵他自是不敢領,也不敢再發一字過去,只能不回,假裝失聯。

見高運博蹦跳著出來,高建羅田互相對視一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同樣不知道的是,方才就在醫院裡,高麗英接連嘔吐,把陪床二人嚇得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醫生說,是中藥引起的胃腸道反應,屬於正常現象。

王姐站在高天順旁邊,輕聲說,“高叔,要不要告訴運博爸爸一聲?”

“不用.”

高天順乾脆地回答道。

“沒聽醫生說嗎?是正常現象,沒必要告訴他。

他不知道是正常現象,以為出了異常又來醫院鬧怎麼辦?我丟不起這個人.”

黑褐色嘔吐物不斷從高麗英嘴裡汩汩溢位,溢得滿臉。

護士拿著盆起身,不緊不慢地道,“偏頭,吐在盆裡.”

同時拿紙擦拭高麗英臉上的嘔吐物。

高天順警告王姐道,“千萬別告訴高建.”

節前最後一天早晨仍是分外難熬。

五點半起床,在迷糊中閉著眼吃完早餐,閉著眼上了車,昏昏沉沉地把頭靠在車窗上。

窗外路燈樹籬從眼前不斷劃過,他越看越眼花,最後索性蜷著腿躺在後座上。

他滿心期待路上的紅燈能夠多些,讓他多在車裡待一會兒,可偏偏這時候車跑得格外順暢,也格外迅速。

此刻他聽見羅田讓他準備下車,於是喉嚨爆出一聲絕望的嚎啕。

車外潮悶的熱氣讓高運博更想睡。

他搖搖晃晃地站定在路邊,遠遠看見張巖騎車過來。

他脫口而出,“早,大寶.”

張巖差點沒剎住從高運博身上碾過去,穩住腿腳立刻問,“怎麼叫我這個?”

“聽謝雨佳這麼叫過.”

“哦…以後不許這麼叫,不然我會捶死你.”

“好的大寶.”

高運博一邊說一邊往校門口走。

“靠。

等我,我去放車。

放完車捶你一頓.”

“我跟你去。

你幾點睡的?”

“兩點多才睡。

其實不是寫得慢,寫完作業躺下睡不著,玩了會兒手機才睡.”

“哦,那就好。

你也有熬夜,那班裡怕是沒幾個早睡的。

那幫事兒多的恐怕又要揭竿而起,初三二班學生起義。

以前常聽他們叫囂起義,可說著說著全都沒聲了,不知這次如何.”

他說著,一邊用手做出老虎吃人的動作。

張巖無話可說,推著他趕快往學校跑。

進班起,高運博發現,當一個人問及有關作業的問題時,另一個人就會心照不宣地把英語試卷一股腦掏出來,鋪開在桌子上,藉以展示宋霞對他們殘酷的暴行。

高運博的作文全部沒寫,更不知如何在短時間內糊弄幾篇出來。

乾瞪眼瞪到七點二十,才看見王溪林這個救星半死不活地走過來,他立刻上前詢問作業是否寫完。

“當然寫完了.”

王溪林打了個哈欠道。

高運博雙眼精光四射地道,“你也犯困?我們下樓散步醒神.”

王溪林立刻將手擋在胸前做防禦狀,“別鬧了,我錯了,以後不再強迫你下樓。

呃,有咖啡嗎?我需要充能,現在困得要命,眼皮像抹了辣椒.”

“非常新鮮的比喻,今天帶了四包,給你兩包。

而且…我沒說不願下樓玩.”

高運博笑著說,“你快把作文借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