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就一定會出意外。
這天,顏紹安剛去技術支隊拿完檔案回來,才走進局裡,便遇上了匆匆忙忙的操懷江,對方此刻正皺著眉面容焦急地打著電話。
“操兒,”顏紹安攔下他,扭頭看了眼騷動的人群,疑惑道:“怎麼了?”
操懷江結束通話電話,臉上全是汗水。他嘆了口氣,疲憊地揉著太陽穴道:“嫌疑人譚某咬舌自盡了。”
“什麼?!”顏紹安瞳孔猛地一震,滿臉錯愕,“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剛剛,正打算通知你來著。”
“他人呢?送去醫院沒有?”
“送了,不過已經沒有生命體徵了。”
“他孃的!”顏紹安氣得將檔案袋往牆上一摔,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今早誰負責審訊的?一會叫他來辦公室!”說罷,他便冷著臉朝審訊室趕。
審訊室外,隊員們像熱鍋的螞蟻聚在一塊,一見顏紹安黑著臉過來,全都低下頭,自覺地退讓出一條道。
“顏隊……”
顏紹安看著已經清掃乾淨的審訊室,氣得笑出了聲。他放緩腳步折了回來,拿起檔案袋,不輕不重地挨個抽了過去。
“都挺能耐啊?”顏紹安勾起一絲冷笑,緊攥著檔案的手微微發力,緊繃的臉龐猶如蓄勢待發的火山,“現在一窩蜂地湊過來,早幹嘛去了?”
他掃了眼眾人,揚起被攥得嘎吱作響的檔案袋呵斥道:“你們這是失職!失職,是一個警察最大的恥辱!”
見顏紹安動怒,隊員將頭埋得更低了,根本不敢吱聲。偌大的空間裡,只有裝置還在呼吸,一閃一閃的。
這時,操懷江走了過來,一看這凝重的氣氛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拍了拍顏紹安硬朗的後背安撫道,“老顏,你先緩緩。事發突然,也不是他們能挽回的。”顏紹安沒有說話,神色卻有所緩和。
操懷江壓低嗓音,湊到顏紹安耳邊小聲道“林局來了,叫你去他辦公室呢。”
顏紹安閉了閉眼,惆悵地捏了捏鼻樑骨,有些疲憊地朝眾人擺擺手,“行了,該幹嘛幹嘛去,我要去老林那領旨了。”
說完,顏紹安整了整衣領,將工作證放正,邁著矯健的步伐,徑直朝局長辦公室走去。他那高大的背影,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有些滄桑。
良久,顏紹安從局長辦公室內退出來,輕輕闔上門,一扭頭便看見鬱鬱寡歡的徐宥川。
“你來做什麼?負荊請罪?”
“顏隊……今天在審訊室裡的是我和柳書紜……”徐宥川盯著對方的皮鞋,手指不停地扭動,彷彿想要掩藏內心的愧疚,“是我的疏忽,連累了大家,我想跟林局說清楚。”說著,便有些激動地握住門把手。
“哎哎哎,”顏紹安一把摁住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回來,“老林這會正氣上頭,你再去添油加醋,嫌他燒得不夠旺吶?”
徐宥川沉默著吸了吸鼻子,似乎還在糾結。
顏紹安拍了拍對方的胳膊,吁了口氣道:“情況我大概瞭解了,放心吧,沒有問題。”說完,他將筆往胸前的口袋一插,晃著身子瀟灑地離開了。
辦公室內,顏紹安鬆了鬆衣領,攤在椅子上雙手抱胸,一副蔫了的模樣。
何景簫抬起頭,瞥了他一眼,默默地遞了杯溫開水。
“我真是越來越搞不懂……”顏紹安喃喃自語著,出神地盯著冒著熱氣的玻璃杯,“你說,姓譚的軟磨硬泡了那麼久,為什麼突然自殺了?”
“還有,詢問過程中,君漩那小姑娘謊話連篇,極力隱瞞著什麼。這一切,彷彿是有什麼人在暗中操作著,想要拖延時間。”
何景簫沒有回答,神情淡淡地看著對方。
“哎,”顏紹安轉過身子,貓著腰湊過來,嘴唇微微顫動,“你還記得我們上山那天麼?明明沒有簽過警務協作協議,禁毒支隊為什麼會突然趕來?”
何景簫眼波微轉,神態自若地與對方對視著,深色的瞳仁幽邃得宛如深不見底的海溝。
“算了,”顏紹安靠了回去,略顯無奈地捂著臉,“你又不說話,咱倆在這打啞謎呢。”
何景簫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裡的微光,看上去有些委屈。
“喲,還委屈上了?”顏紹安一下子來勁了,“等你活到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沒有受不了的委屈,只有受不完的委屈。”
“……”
“得,”顏紹安一腳將椅子踹進桌肚,“你先歇著,我幹活去了。”他準備好材料便前往明州市公安局申請調看監控。
顏紹安盯著電腦螢幕,手指握住滑鼠,每隔一秒便按下暫停。他仔細地捕捉著每一幀畫面,360度無死角的監控可以很好的將當時的情況復原。
他盯著譚義康的臉,微微皺起眉,短短几秒的時間內,譚義康的神情從淡定到驚恐再到死寂。
這期間,他是不是看到了什麼?帶著這個疑問,顏紹安放大螢幕,順著譚義康的視線一點點挪動滑鼠,最終停在自已的隊員柳書紜身上。
“嗯?”顏紹安眉頭緊鎖,心中不斷思索著,譚義康的這個舉動實在太奇怪了,他看著柳書芸做什麼?
他壓著滑鼠,仔細看了看柳書紜。
柳書紜當時正低著頭,一隻手壓在案上,一手握著筆,很認真地記錄著。柳書紜沒有說話,錄音裡全是徐宥川訊問的聲音。
奇了怪了,顏紹安歪著腦袋十分疑惑,這柳書紜也沒幹啥,譚義康看她做什麼?而且在後續幾秒鐘內情緒波動那麼大。他不理解地晃了晃腦袋,再次將目光放在譚義康的臉上,仔細分辨對方目光的落點。
終於,顏紹安發現了端倪,原來譚義康看著的不是柳書紜的臉,而是她身後的單透玻璃。
單向透視玻璃使用時,反射面必須是迎光面。當室外比室內明亮時,室外的人看不到室內的景物,但室內可以看清室外的景物。審訊室室內的光照強度明顯比室外強,因此犯罪嫌疑人看到的是鏡面。
這樣看來,譚義康看到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已。
這就更奇怪了,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已產生了恐懼最後自殺。他難道有精神疾病,出現了幻覺?顏紹安猜測著,卻無法下定論。
自突發事故後,顏紹安便忙得不可開交,一天到晚,連一盞茶的空隙都沒有。何景簫看著局裡上下忙忙碌碌,自已又插不上手,便打算找君?聊聊。
病房內,君漩靜靜地翻著那本《人生的枷鎖》。
突然,門上傳來“扣扣”兩聲輕響,君漩戀戀不捨地抬起頭,在看清來人後有些驚訝,遲疑了幾秒,才開口說了一聲“請進”。
得到應允後,何景簫推門進來,搬過椅子坐下。
“你是顏警官的顧問吧?”君漩淺笑盈盈,雙手自然交握身前,看上去很是溫婉可人。
“嗯,”何景簫語氣淡然,眉梢輕微一挑“聊聊?”
君漩心下一咯噔,目光有意地躲閃,“聊什麼?能說的我不是都告訴他們了?”
“哈姆薩。”何景簫凝視著她,緩緩吐出三個字。
君漩心下一咯噔,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他怎麼會突然提起那個名字,難道他知道些什麼?
“你……到底是誰?”
“顧問。”何景簫微眯起眼,語氣不帶一絲起伏,令人不寒而慄。
君漩抓緊了身前的被子,咬了咬唇,硬著頭皮與對方對視著,“我不知道什麼‘哈姆薩’。”
“不知道?”何景簫眉心微沉,眸中帶著輕蔑的笑意。他興趣索然地往椅子上一靠,雙手交疊,一語中的,“譚義康死了。”
“什麼?”君漩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轉瞬間變成了驚恐。她面色煞白,嘴唇急促地發抖,“他怎麼死了?這不可能……”
“君漩,譚院長已經失去價值了,你不要再讓我失望……”冰冷的話語再次在耳邊響起,君漩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病房裡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慘白的牆壁映襯著灰色的病號服,頭頂生鏽的吊扇還在咯吱作響,一切都顯得如此寂靜而冷清。
“看來,他們已經動手了……”君漩扯著頭髮,突然半瘋半顛地笑起來,低垂的眸中有水光在忽閃,“為什麼……為什麼還是不能放過我,我替他做了那麼多……”她喃喃自語著,有些魔怔。
忽然,君漩不再自言自語,抬起頭緊盯著何景簫,唇角竟勾起一絲詭異的弧度,“我知道你是誰了。”
何景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坐著,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
“譚院長曾說,煬先生命格犯水,只要剋星不死,他便不得安生。”
“煬先生為了殺死剋星,設計了一場爆炸,就在明州附近的公海上,”君漩盯著何景簫,如同鬼魅一般,陰森而詭異,“結果那人奇蹟般地活了下來,並一直追查‘哈姆薩’的事。現在看來,那個人就是你吧?”
這時,頭頂的吊扇忽然發出“吱”的尖銳聲響,如同鬼魅在邪笑。
何景簫沉默不語,神態自若,依舊讓人猜不透他的思緒。
“我很好奇,你不想著逃命,折回明州做什麼?”君漩歪著腦袋,幽幽地盯著他,“你不怕死麼?”
何景簫淡定地回望她,薄唇抿出一道冷漠的弧線。生死這種東西,他早就麻木了,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見對方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君漩有些不甘心地嘲諷,“也是,你就算怕死,也逃不了……”
說著,她扯開衣領,露出半肩豔麗的不死鳥刺青,用詛咒般低啞的嗓音道:“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哈姆薩’組織的奴隸。”
鮮紅的圖案宛如鮮血般在雪白的面板上蜿蜒,扎得人眼睛生疼。
何景簫稍稍低下頭,幽邃的眸中明晦不定,左肩上醜陋的傷疤感應似的隱隱刺痛。
“我本以為逃出來,就能自由了。現在才發現,只要有這個烙印在,我永遠都不會自由。”
君漩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原本乾淨的眸中爬上了幾縷血絲,“你也一樣,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何景簫毫不在乎地轉了轉腕上的表,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淡淡地問道:“怕死,所以加入?”
君漩將衣服穿好,不覺想起了遙遠又深刻的金三角地區。
“哈姆薩”組織的總部就在那,那裡垃圾成山、針筒滿地,四處都瀰漫著毒品混雜的臭味。槍聲,哭聲,尖叫聲……充斥著整個世界,宛如隱形的囚籠,困得她這輩子都走不出去。
“我沒有得選,”君漩低下頭,眼中的戾氣漸漸消散,“在毒圈,為了活命,只能替他們做事。”
何景簫的神色有所緩和,毒圈的殘酷程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君漩不過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在那種地方,能活命就不錯了,哪有餘力去管對與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