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知己知彼

“陳二龍那個叛徒停船不走了?”

聽到這個報告,林亞孫難免是大感意外,還條件反射一般的抬頭看天,還道陳天保是發現風暴即將來臨的跡象,準備隨時進港避風,可是林亞孫卻又很快排除了這個可能,因為今天的海上風向雖然比較不穩定,雲彩也相對來說較多,但是不管結合那一條海上航行的經驗來看,都不象有什麼風暴即將來臨的跡象。

這時,林亞孫的本家親戚兼心腹林明亮也開了口,同樣非常奇怪的說道:“陳二龍那個叛徒搞什麼鬼?無緣無故的怎麼放下了定死石?今天這個天氣,不可能有什麼大風大雨啊?”

無法猜出答案,林亞孫只能是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原因,林明亮則又建議道:“幫主,反正距離不是太遠,要不直接殺過去吧?否則的話,如果出了什麼意外,那咱們這幾天的辛苦佈置可就白忙活了。”

垂涎伍家的鉅額資產,林亞孫聽了這個建議當然十分動心,可是細一盤算後,林亞孫卻又果斷搖了搖頭,否決道:“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主動出擊肯定會被陳二龍那個叛徒搶先發現,他如果看情況不妙趕緊逃命,我們很難追得上他。不要忘了,廣州那邊給我們的訊息,說淡水這支船隊沒拉多少貨物,基本上等於是空船,跑起來肯定特別快。”

分析判斷了淡水船隊的機動速度後,林亞孫又說道:“最好的辦法就是這裡等,等淡水的船隊從這裡路過的時候,我們再突然殺出,不但可以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還有很大希望把陳二龍那個叛徒的船隊攔腰切斷,然後各個擊破!”

見林亞孫表明態度,林明亮等海盜頭目便也不敢多說什麼,乖乖陪著林亞孫耐心等待,沒有急不可耐的離開伏擊地主動出擊,僅僅只是命令裝扮成普通漁船的斥候快船嚴密監視淡水船隊的一舉一動。

還好,期間再沒有發現任何意外,大約近兩個時辰後,斥候快船就又送來急報,說是淡水船隊已經收起了定石繼續北上,林亞孫聽了大喜,趕緊命令道:“叫弟兄們做好準備,等陳二龍那夥叛徒來了,就馬上出擊,把他們一口吃掉!”

海盜眾頭目齊聲答應,林明亮則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幫主,風向變了,一會恐怕對我們的突襲不利。”

還是聽到這話,林亞孫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犯了老馬失蹄的低階錯誤,只顧著開心高興,卻忘了留心最要命的風向問題——不知不覺間,剛才從北面刮來的海風,已經恢復成了夏季最為常見的東南風。

甲子鎮位於航道北部,埋伏在這裡的水澳幫要想以最快速度發起突襲,搶在對手做出反應前把淡水船隊攔腰切斷,當然希望海上刮北風,可是現在海上卻颳著南風,當然會嚴重削弱水澳幫船隊的突襲速度。

暗罵了一聲倒黴,林亞孫也沒多想,十分自信的說道:“沒事,咱們的人多槳多,就算是逆風突襲,照樣可以殺陳二龍那個叛徒一個措手不及!”

又迅速傳令各船,讓水澳幫的船隊做好依靠人力划槳發起突襲的準備後,林亞孫這才定下心來繼續等待,還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陳天保當初如何靠著天分,在無數形同牲畜的苦力奴隸中脫穎而出,逐漸獲得自己的信任,又如何突然背叛自己,膽敢跳出水澳幫自立山頭,心中的恨意也漸漸大生……

“幫主!來了!”

很巧,就在林亞孫幻想著把陳天保生擒後如何剝皮抽筋以儆效尤時,旁邊的幾個海盜幾乎同時發出驚呼,林亞孫一聽來了驚神,趕緊上前幾步走到船頭,舉起也不知道是那一年搶來的望遠鏡檢視海面情況,結果讓林亞孫心花怒放的是,西南方向波濤起伏的海面上,確實已經出現了一支由十餘條海船組成的船隊,打的還正是廣州情報中顯示的義勇旗。

見此情景,林亞孫再不猶豫,放下望遠鏡一把拔出了腰刀,指著遠處的船隊大吼道:“打旗號,所有船都給我上!最快速度,把西南面的船隊攔腰切斷!殺——!”

“殺——!”

隨著旗號的飛快打出,各種口音的喊殺聲也先後在水澳幫各船上響起,與此同時,一條條大小不一規格不同的水澳幫武裝海船紛紛衝出隱蔽處,不張風帆,全憑人力划槳前進,頂著海風全速衝向西南面的淡水船隊,氣勢相當驚人。

淡水稽查隊的瞭望手當然也不是隻會吃乾飯的飯桶,很快的,拿著望遠鏡在瞭望臺上眼觀六路的前好業幫瞭望手也發現了水澳幫的船隊,還果斷的立即敲響銅鑼報警,為統領指揮淡水船隊的陳天保贏得不少寶貴的應變時間。

早就有心理準備,所以在聽到報警聲後,正在船艙裡休息的陳天保沒有任何的慌亂,僅僅只是立即衝上甲板,根據瞭望臺上旗幟指引方向,舉起望遠鏡檢視來敵的具體情況,也馬上就認出了出現在正北面的船隊,正是當年殺害自己父母的水澳幫船隊!

“幹羚羊!林亞孫,果然是你這個謀摟雍!”

陳天保咬牙切齒的罵出這句話時,劉安雲和張德茂等人也已經匆匆來到甲板上,劉安雲還不無擔心的問道:“陳將軍,情況怎麼樣了?”

“沒什麼,只是果然遇上了水澳幫。”

陳天保冷哼著隨手一指水澳幫船隊出現的方向,劉安雲趕緊一邊舉起望遠鏡檢視情況,一邊慌慌張張的問道:“那怎麼辦?草!這麼多船,起碼有三十多艘!”

“沒事,不用怕,我早有準備。”

隨口安慰了劉安雲一句,陳天保這才大聲喝道:“打旗號!所有船張滿帆,全速前進!但是注意保持距離,千萬不要掉隊!”

淡水船隊的旗艦依令打出旗號,由十條武裝海船組成的淡水稽查隊立即緊急張滿船帆,藉助風力全速前進,而在伍家的海船上,石文山帶著十幾名得力手下也是連喝帶罵,逼著伍家商船的水手立即把風帆張滿,加快速度跟上淡水船隊。

再接著,在風向有利的情況下,處於弱勢的淡水船隊張滿了風帆,把船速提高到了最快後,整支船隊的速度都得到了極大提升,以遠超平常的速度乘風破浪,筆直衝向東北面,雖然還是把側翼暴露在水澳幫的船隊面前,卻出現了搶在被水澳幫攔腰切斷前衝過危險海域的可能。

而且從風速和船速判斷,這個可能還非常不小。

見此情景,林亞孫當然是急得連連大吼,紅著眼睛咆哮道:“打旗號!衝!全速衝鋒!一定要把陳二龍那個叛徒的船隊攔腰切斷!”

很可惜,儘管水澳幫的水手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划槳衝鋒,無奈在風帆時代,單憑人力還是無法戰勝大自然的風力,水澳幫船隊不管如何的緊趕慢趕,依然還是遲了那麼一步,在頭船距離淡水船隊還有一百多米的情況下,與淡水船隊的尾部擦肩而過,不要說是把淡水船隊攔腰切斷了,就連淡水船隊最後那一條船都沒有攔住,白白辛苦了一場的水澳幫海盜也頓時發出了無數的嘆息聲音。

寶貴的戰機稍縱即逝,眼睜睜的錯過了先發制人的機會,林亞孫當然是氣得七竅生煙,下意識的瘋狂大吼道:“左轉舵,面向東北,全力追擊!絕對不能讓陳二龍這個叛徒跑了!”

與惋惜聲震天動地的水澳幫海盜不同,搶先一步衝過了危險區域,淡水船隊上當然是歡聲四起,劉安雲也這才明白了陳天保之前為什麼要頒佈嚴令,宣佈一遇逆風就立即停船兄弟,只在順風時行船趕路——遇到突發狀況時跑路確實方便。

事還沒完,正在努力學習航海技術的劉安雲拿起海圖研究了一番後,還向陳天保提出建議道:“陳將軍,前面不遠就是廣東水師南澳鎮的駐地了,我們最好沿著海岸行駛,去南澳那裡找水師幫忙。”

陳天保沒理會劉安雲的建議,僅僅只是命令道:“打旗號,傳令所有船隻,繼續面向東北,全速前進!”

看看從洋人那裡買來的指南針和海圖,劉安雲很詫異的問道:“陳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繼續朝著東北方向全速前進,你想帶著我們直接回臺灣島?”

陳天保笑笑,這才耐心的解釋道:“我在水澳幫忍氣吞聲了十幾年,非常清楚他們的作戰習慣,他們做大買賣的時候,只要條件允許,他們通常都會佈置兩支伏兵,一支在前方突然殺出,另一支在後方準備攔截。”

“前隊能把買賣做成當然最好,如果前隊做不成這個買賣,也可以從容發起追擊,咬著對手不放,然後埋伏在必經之路上的後隊再突然殺出,就可以前後夾擊,把對手徹底吃掉。”

解釋了自己熟知的水澳幫套路後,陳天保又說道:“所以我才命令船隊繼續向著東北方向全速前進,故意不去找南澳的官兵求救,目的就是想躲開水澳幫可能佈置的伏兵。”

信得過陳天保的經驗,劉安雲對這番話當然是深以為然,立即點頭說道:“那就繞過南澳鎮直接北上吧,南澳的官兵屬於廣東水師管轄,去找他們幫忙也不會給我們什麼好臉色,不如繞過他們直接去金門,那裡的軍隊不但歸福建水師管轄,總兵羅英笈還勉強算是一個能幹人事的將領,到了那裡就不怕有什麼危險了。”

陳天保在前方憑藉經驗判斷出水澳幫可能還有伏兵,倒是果斷繞道躲開了危險,然而跟在淡水船隊的後面,林亞孫卻是急得連吼大叫,不斷咆哮道:“怎麼還沒掉頭?陳二龍那個撲街吃錯藥了?怎麼連航道怎麼走都忘了?一直向著東北跑,難道這個撲街想直接逃回臺灣?”

最後,還在反覆確認了淡水船隊沒有任何調整航向的跡象後,一直在侍侯在旁邊的林明亮才突然回過神來,忙向林亞孫說道:“幫主,該不會陳二龍那個叛徒猜到我們在靖海有伏兵吧?那小子在我們水澳幫呆了十幾年,對我們水澳幫的上上下下都十分了解,搶先佈置埋伏又是我們的拿手好戲,他該不會是靠著經驗猜到了我們的目的吧?”

重重一巴掌拍在了額頭上後,林亞孫這才想起陳天保確實很熟悉水澳幫的戰術習慣,心中更恨之下,林亞孫果斷大吼道:“派人去聯絡曹康,叫他別埋伏了,馬上帶著偏師來幫忙!打旗號,全速追擊,那怕是追到了臺灣島上了岸,也要把陳二龍這個叛徒給我幹掉!”

海上追逐戰也因此繼續展開,逐漸西垂的夕陽下,由十一條海船組成的淡水船隊在前方乘風破浪,全速北逃,由三十多條海船組成的水澳幫則在後面窮追猛趕,紅著眼睛一定要追上淡水船隊,場面異常激烈。

場面不僅激烈,還逐漸的慢慢緊張了起來,原因無他,水澳幫的海船大部分都是槳帆船,可以藉助人力加快船速,而淡水船隊裡雖然也有槳帆船,但是為了保持隊形,槳帆船卻始終不敢全力加速,被迫自行放慢速度與友軍並肩航行,不敢甩開隊友獨自上前。

如此一來,雖說水澳幫的普通帆船很快就出現了掉隊情況,隊形不再完整,然而數量居多的槳帆船不僅牢牢咬住了淡水船隊的尾巴,還逐漸拉近了與淡水船隊之間的距離,繼而看到了追上淡水船隊的希望。

發現了這個危險後,不但伍家父子和他家的海船水手個個面無人色,劉安雲也多少有點心裡打鼓,忍不住向陳天保問道:“陳將軍,怎麼辦?再這樣下去,我們有可能被追上啊?”

陳天保不答,只是默默的看向了自己之前讓水手佈置在船尾的榴彈炮,心中暗暗嘀咕道,“接下來就看伱們的了,希望你們在實戰裡的表現,能夠和試射時一樣威力巨大。”

惡有惡報,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不夠穩定的海風突然迅速轉小,甚至還出現了變換風向的跡象,淡水船隊的整體行進速度因此受到巨大影響,水澳幫的船隊上也頓時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頗是無奈的輕輕嘆息了一聲,陳天保徹底拋棄了幻想,開口大喝道:“打旗號,張半帆,注意隨時改變航向!所有船尾炮準備!看到旗號,立即開炮!”

半沉在了海面下的夕陽光芒中,一枚枚劉安雲親手打造的凝固廢油彈被塞進了炮身較短的榴彈炮,總共二十三門能夠發射凝固廢油彈的榴彈炮也早早就全部被佈置在了淡水船隊的船尾,將黑洞洞的炮口對準了後方來敵,時刻準備著開炮發射,向敵人傾瀉火力。

這一天的風向也逼得劉安雲的凝固廢油彈不得不登場獻醜,淡水船隊才剛做好準備,風向就已經徹底大變,突然變換成了對淡水船隊不利的北風,逼得淡水船隊只能是趕緊全部收帆,也嚇得伍國瑩父子在船上抱頭痛哭,甚至開始後悔沒有向廣州海關交錢贖命。

“上!殺!殺!一個都不要留,全都給我扔進海里喂鯊魚!”

伴隨著林亞孫近乎瘋狂的興奮叫喊,水澳幫的船隊速度益發加快,不過片刻時間,就已經衝進了淡水船隊的船尾炮射程範圍之內……

耐心等到大部分的敵船進入射程範圍,陳天保這才冷靜的命令道:“打旗號,全部開炮!”

旗號打出,巨大的炮擊聲音也隨之先後炸響,一枚枚黑黝黝的炮彈接二連三的脫膛而出,沿著拋物線轟向後方的水澳幫船隊……

聽到炮聲,率領海盜追擊的林亞孫不僅沒有半點慌張,相反還狂笑出了聲音,“船尾炮?船尾炮?居然拿船尾炮對付我們?”

風帆時代的船尾炮和船首炮也確實值得鄙夷,受限於狹窄的空間,風帆時代不管是什麼戰船,能夠在船頭和船尾安裝的火炮都少得可憐,在實戰中能夠起到的攻擊作用小得可憐,甚至可以說是忽略不計。

不過林亞孫還是一個細心的人,又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異常現象,那就是……

淡水船隊用船尾炮轟來的炮彈,竟然在空中飛行間迅速變成了赤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