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的目光陡然直射過來,再無往日的不安與躲避,就直直的看向安寧,說不清裡面有些什麼,懷疑,糾結,肯定……

目光灼人。

安寧很平靜,沒有絲毫被揭穿的慌張,如尋常一樣溫和的目光看看向這個心思細膩而又聰慧的弟弟。

“你如何這般以為?”

二郎閉上眼睛嘲諷的笑了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已的無能,還是在嘲笑安寧的破綻重重。

“我…阿姐她……絕對沒有能力獨自獵得取一頭近400斤的大野豬,更何況僅憑一人之力拖動400斤的大野豬從後山拖入村中……”

“我前些日子在山洞的時候,問過大福叔,村民發現你的時候,你已經拖著野豬進了村。

大福叔說,你說,是你夢見了阿爹和孃親,阿爹拖夢見我們三姐弟無依無靠,備受欺凌所以教了你這個獵野豬的法子,就連力氣也變大了不少。

那你可知,阿爹十多年的獵戶,就連他都不敢輕易招惹這麼大的野豬,更何況教你!”

“二郎也經常夢見阿爹和孃親,所以我欺騙自已,也許真就如你所說,可是得知此事時,一月來心中的疑慮終究得到了證實。”

安寧仍舊平靜的,甚至有些讚賞的看著二郎。

二郎閉上有些猩紅的眼睛,繼續道。

“那日你抱起……二郎的時候,你的身上確實是……阿姐的味道,不過又有一些不同。

我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並未覺得異常。

你不曾藏私的引導我和靜兒洞察世間道理,人情世故。

那你又可知我阿姐純善,如何懂這些彎彎繞繞。

你說,‘深處低谷的時候,不要怨恨他人為什麼不伸出援手,而是反思自已該怎麼變強,怎麼從泥潭中掙扎爬出來,一步一步的走向最高處。’

我不知你如何察覺出我心中的恨意!

對!

我恨!

我恨老天不公!讓爹和娘早早撒手人寰,好人不長命!”

“我恨!

我恨大伯二伯絲毫不顧念一絲血親,時常打上門來欺辱我們姐弟三人!

我恨,我的無能!

我身為安家唯一男丁,卻不能夠庇護姐姐妹妹!

就連張狗子那等腌臢貨色也能欺上門來!”

“自爹孃去後我們家幾乎吃不上一頓飽飯,兩年來阿姐和靜兒餓的皮包骨頭,我連下河摸個魚都能劃傷腿,撞到腦袋。

我怎能如此無能,累的阿姐,靜兒掏空家產為我醫治,賣田又賣地。

那日靜兒被賣,我恨不得從床上爬起來提刀殺了那兩個不堪為長的畜牲!

那日我親眼看見阿姐倒了下去,而我也昏了過去!

我猜測,也許你就是那日來的。

如同我的恨意中一樣,你把刀架在了那畜生的脖子上,逼退了那兩個虎視眈眈的豺狼!免於靜兒被賣進那腌臢的地方。

我阿姐連個雞都不會殺的人,如何會持刀傷人。”

二郎睜開眼睛再次看向安寧,眼中盡是血絲。

安寧點點頭讚許道。

“說的沒錯,那你是何時確定的呢?”

“當日我醒來後,聽靜兒說起先前情況,並未察覺異常,只當阿姐被逼到了絕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你設陷阱擒獲張狗子,用計讓村長送他進大牢,可村長是什麼人,和稀泥的主!”說到此處二郎嗤笑一聲。

“如何願意沾手麻煩?你三言兩語竟然能讓他同意送張狗子去官府,我自覺我阿姐沒這個能耐,就是我也沒有。”

“第二日你轉身就為村長家送去重禮,二十多斤野豬肉並上一隻肥肥的野雞,村裡哪家人能這麼捨得,一個五口之家一兩年怕是都見不了這麼多葷腥。

你引導靜兒為人處事之道,對不同的人不同的態度,如何利用手中的籌碼換取最大的利益。

教我識人之術,知恩圖報,在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來得珍貴,未雨綢繆的積累人脈。

你似乎從未打算過隱瞞自已的身份,處處是漏洞,或者說是覺得我和靜兒不足為懼?

你如此攻於心計,我一次又一次的懷疑是我猜錯了嗎?這世上怎會有除了阿爹阿孃和阿姐,再有人對二郎和靜兒這麼好?

做被子,制新衣,吃飽飯,燉雞燉肉,買筆墨紙硯送二郎讀書……

就連阿爹阿孃在的時候,都從未如此捨得,你確實對二郎和靜兒很好,好到從未有過。

你把靜兒養的很好,臉色再也不是蠟黃乾枯,而是有了白嫩和血色。

二郎覺得不會再有了,不會再有比阿姐對二郎和靜兒更好的人了,所以一遍又一便的告訴自已是自已想多了。

可是阿姐不會醫術,不會有如此矯健的身手,不會去敢跟村裡的青年探查七瘋子的行蹤……

太多了,點點滴滴盡是漏洞,可能你也沒想過瞞我……

又如何瞞的住,我只比阿姐小一歲,二郎可以說是阿姐帶大的,阿姐是怎樣二郎怎能不知?

心中糾結,憤恨,懷疑,一次又一次的否定自已的想法……”

二郎的聲音哽咽嘶啞,偏過頭去,再次把自已表情隱於暗處……

無言的沉默……

連窗外風吹過樹枝的聲響也清晰可聞……

安寧打破沉默問道:

“二郎你很聰明,我也確實沒想過瞞你,相依為命十來年的親姐弟,一個人的行為舉止習慣已刻入骨髓,即便裝的再像,不是原來的那人,在毫釐之間便可輕易識破。

既然已經懷疑我不是你阿姐,你怎會願意帶著靜兒下山來尋我?

你本可以帶著靜兒在山上安然無恙的躲過一劫?就算當時七瘋子真的逃入後山,也會有一線生機。

你怎麼會帶著靜兒用性命作為賭注來探我是否平安?”

……沉默,無盡的沉默。

安寧嘆息一聲:

“二郎,你心中許是也認同我是你阿姐的吧………

可你又覺得我佔了你阿姐的身體,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孤魂野鬼,害你阿姐沒了性命。

又或者當日你親眼看見你阿姐倒了下去,腦後溢位大片的鮮血,早已是魂歸天外……

你覺得,你的猶豫,你對不起你阿姐。

又或者你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自已,一切都是你的幻覺,你的阿姐好好的,你不敢想這一切就是你懷疑的那樣。

對嗎?”

屋中的氣氛凝重的空氣都難以流動,連呼吸都沉重的沒辦法喘息,就連屋外凌厲的寒風,也吹不散這分沉重……

二郎艱難的開口,少年還未長成的喉結不住的上下滾動,努力了半晌終於從口中蹦出一個字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