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掌櫃吩咐小二去準備,接著又引著安寧來到後院煎藥的地方。

“那便勞煩安小娘子了。”

福滿堂本就是藥坊,枸杞,淮山本就是現成的,不過一刻鐘便將所有食材找齊。

安寧利落的殺鴨切肉,把一切都準備好,把瓦罐放在小爐子上用文火烹煮,又交代看火的小二注意火候的大小,起鍋的時辰。

做好一切,拿過旁邊早已備好的帕子擦淨手上的水珠。

在旁邊從頭看到尾的劉掌櫃則暗暗心驚,沒想到這小娘子還頗有一些手段,對安寧的態度便更加謙和了一些。

安寧擦淨手上的水珠,轉身對著劉掌櫃說道:

“接下來需要文火燉煮兩個時辰,待食材的質氣與藥材的藥性融合與激發,我還有一些私事需要處理,便不在此等候,火候我已告知看火的小二如何看守,起鍋前的一刻鐘我必然會回到福滿堂。”

“小娘子自便,這裡老朽定命人仔細看顧。”

劉掌櫃送安寧出了後院。

安寧出了福滿堂,便先去了成衣鋪,定製的衣服,被子果然都做好了,成色也還不錯。

一想到小傢伙看到漂亮的新衣服會出現的閃閃發光眼睛,軟軟糯糯的依偎著自已撒嬌的小身子,安寧的嘴角就忍不住的漾起一抹微笑。

安寧又添置了一些針線,和白手絹,囑託店老闆把東西都先打包好,晚間再來請老闆連同自已一起送回安家村。

然後就順著成衣鋪一路閒逛,悠閒著好不愜意,漸漸的卻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街道上雖是不盡繁華,百姓臉上也都洋溢著微笑。

可是繁華中卻透著一絲焦灼,牆角不曾引人注意的角落瑟縮著一堆堆呼吸微弱抖動的黑團。

熱鬧繁華中偶爾夾雜著幾聲痛苦的呻吟。

吆喝叫賣中混雜著幾聲弱小的嗚咽,瘦骨嶙峋不及腰高的小孩站在角落裡,汙黑的小手不停的揉著通紅的眼睛。

凌亂汙黑混雜著草屑的頭髮上插著草標。

看來前些天那場大雪還是對更北方的地區造成的巨大的傷害。

上一次來安雲縣還未有如此多災民,不過幾天逃離雪災的災民已經擴散到了安雲縣。

小女孩用汙黑的手揉著通紅的眼睛,眼角餘光還忍不住看向一旁冒著熱氣的蒸籠,嘴角流下衍水。

小臉上兩道淚痕和下顎不明的水跡非常明顯,顯得分外滑稽。

只是痴痴的吞嚥著口水,並不知道知道自已將被賣掉的命運。

並不是只有小女孩盯著賣包子的鋪子。

安寧不動聲色的掃視周圍一圈。

發現還有好些視線同樣盯著那包子鋪和街上的行人。

尤其在女人或是瘦弱的青年,亦或是老者的身上停駐良久,那眼光並不純粹。

若不是攝於賣包子的乃是一位壯漢,夥計也在一旁吆喝著,還有在街道巡邏的捕快,說不定會發生些什麼。

安寧走向包子鋪掏出幾文錢,輕聲對著說了什麼,引導著老闆看向小女孩的方向。

又掏出一兩碎銀子遞給包子鋪老闆,才拿著手裡的醬肉包子溜溜噠噠走了。

安寧挑了個背光的牆角,隨意倚靠著牆慢條斯理的啃著手裡的包子,一邊看著小女孩的方向。

正巧一列巡邏的捕快路過這條街,包子鋪老闆快速的撿了四個包子走向那對父女,遞給他們,囑咐他們快些吃。

那父女餓了好些天,這些天盡是吃的一些雪水和草根,陡然見到熱氣騰騰帶著油水的包子,眼睛都泛著綠光。

顧不上道謝,狼吞虎嚥的送進口裡,被燙著了也不曾停頓。

小女孩的爹爹吃的快些,把包子吃完之時,小女孩才吃完一個,這才想起來把自已的女兒護在身後。

一邊防備著周圍虎視眈眈的流民,一邊跪下對著包子鋪老闆不住的感謝:

“多謝善心的大老爺,多謝大老爺,多謝大老爺……”

“不用如此,是一位姑娘託我給你們送來的,你該感謝哪位姑娘。”

包子鋪老闆把男子攙扶起來,依然靜靜的等待小姑娘把包子吃完。

小姑娘吃完包子還留戀的舔了舔手指尖和手裡的紙袋子,這才抬頭羞怯的看向包子鋪的老闆,吶吶出聲:

“謝謝伯伯,包子真好吃。”

“真乖。”

包子鋪老闆拿掉小女孩頭上的草標,輕輕揉了揉小女孩枯黃的軟發,又轉頭對著那男子說道:

“看你還算一個父親的樣子,沒有打算賣掉女兒獨活,也自賣自身,我這缺一個幹活的雜役,你可願意。”

那男子表情隨著包子鋪老闆的話語由苦笑陡然轉成震驚,嘴角的苦笑還未來的及收回,眼睛便瞪的大大的。

腦中思緒還未理清,身體卻先一步跪在地上,背脊上赫然也插著一根草標。

砰的一聲,膝蓋的疼痛喚回了神志。

乾澀的眼角通紅,一滴水珠劃過一條白痕。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哽咽的連話也說不出來,額頭不住的咚咚的結實的磕在還有細小沙礫的石板上。

嘴裡不停:

“謝謝……謝謝……謝謝大老…爺……”

聲音裡含著哽咽,其中包含了太多。

孩兒娘逃災出來沒有多遠,便受了風寒,又是雙身子,不過幾日就去了,死前渾身凍著青紫。

竹竿似的身子中部,挺著個碩大的鼓包,怪異可怖又荒涼。

父女倆人一路來挨餓受凍,啃樹皮,喝雪水,一路饑荒,終於來到這受災不曾嚴重的安雲縣。

餓的終於受不住了,才狠了狠心,在這大街上自賣自身。

安寧吃完手裡的醬肉包,拍拍手,見男子和小女孩已被包子鋪老闆領著回店鋪。

才施施然的站直倚靠的身子,偏頭看了一眼街邊一酒樓一扇半遮半掩的窗子,不甚在意的走出了巷子的陰影處,沒入鼎沸的人群,不見蹤影。

窗內,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執起檀木桌上的茶盞,送到唇邊輕呷一口。

只見淡色的茶水在略顯冷淡的薄唇上暈染開來,頗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意味。

只見那雙薄唇輕啟: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