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和疲憊的眾人聽到AI的播報紛紛恢復了活力，車廂一時間炸開了鍋，人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
安鞍瞪大了眼睛看著蘇延青，問道：“你被緊急召回了？啥情況？”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我的慾望體驗居然提前結束了！”蘇延青雙手扶了下額頭，眼神焦慮，語氣略帶激動。
“我的虛擬情境是在銀湖學院開學典禮上，我們都已經被錄取了。當我發現虛擬情境當中的你少了嘴角上方那顆小痣的瞬間，就意識到自己正在進行慾望體驗了！”
“接著我就瞬間脫離了體驗。清醒過來之後，我感到劇烈頭疼，到現在勁兒還沒緩過來。”
“我是第一個清醒過來的。我醒來的時候，看到車廂裡所有人都還在慾望體驗當中。”
安鞍聽罷思索了幾秒，突然將右拳砸在了左手手心，說道：
“我的慾望體驗中也有你。怪不得，我的情境中你原本一直都在，後來你突然不見了，原來是因為你提前醒來的關係。”
安鞍眼神呈回憶狀，又直視蘇延青的雙眼，迫不及待地分享：
“我帶你去了我平時常去的志願場所，我們一起和鈍感體兒童互動交談。”
“我還遇到了我哥哥。我與他談心，虛擬情境中的他一改真實世界中的態度，願意參與慾望體驗了，還說很想有一天可以在我構建的情境中感受世界。”
“我想我這次慾望情境的生成八成是受了我們在車尾露臺的對話的影響……”
AI再一次開啟廣播，短促有力的播報顯得在催促在場的乘客：“感謝乘坐銀湖列車，請帶好隨身物品，有序下車。”
眾人紛紛拿好行李起身，許多人邊走邊東張西望，好奇地探尋這個被緊急召回的人究竟是誰。
安鞍慌忙拿出通訊器。
“這是我的聯絡方式，你快輸入一下，我們保持聯絡！”
蘇延青拿出自己的通訊器輸入儲存起男孩的號碼。
“不管發生什麼你都可以應對的，”安鞍的少年音溫柔而鄭重，“蘇同學，一切順利。”
“叫我蘇蘇就好，”記憶中閃過方才虛擬情境中的場景，蘇延青淺淺微笑著說，“安鞍，再見！”
她舉起拳頭懸在空中，安鞍自然地湊過自己的拳頭碰了一下回應，好像進行了一場簡單又無聲的儀式。
蘇延青對著眼前的男孩揮了揮手：“走吧。”
安鞍起身走出沒兩步，回頭向女孩露出鼓勵的微笑，再回過頭離開。
望著漸漸遠離的安鞍的背影，蘇延青嘴角的淺笑凝成了苦澀的弧度，帶著對未知的擔憂。
這個叫安鞍的男孩讓她覺得備感親切。不僅是銀湖學院初見時，對方自然而然給予的幫助和寬慰，還有在銀湖列車上的夕陽西下時，兩人交談中感受到的同類的共鳴。
蘇延青產生了和安鞍一樣的預感——他們會在銀湖再見，心中頓時升騰起一股安心的力量。
“待我先回銀湖學院探探路吧，安鞍同學。”蘇延青腦袋靠著冰涼的車窗玻璃，小聲地自言自語。
未知的前路還是讓蘇延青有些緊張，手中的通訊器被她攥的緊緊的。
她直起身子，試圖用通訊器給安鞍發個訊息。
蘇延青腦中仍然充滿疑問，她好奇正常透過慾望體驗的安鞍在體驗過程中經歷的具體細節，也想交流只有她清醒時所看到的奇怪景象。
她急需一個人和她一起梳理思路。
【我是蘇蘇。】蘇延青點選傳送。
【訊息傳送失敗？！】
她才注意到通訊器上顯示沒有訊號，應該是被遮蔽了。
蘇延青立刻將炯炯目光射向頭上的電子眼。她撇開手裡的通訊器，氣鼓鼓地雙手抱胸。
“好傢伙，坐牢了。”蘇延青在空蕩的車廂中兀自唸叨。
螢幕上的女孩朱唇輕啟，自言自語著什麼。
女孩五官精緻，別緻的黑色皮夾克與不規則立體剪裁的白色襯衫裙修飾著姣好的身材，頸間的黑色細絨布項圈下面還墜著一顆淚滴狀的黑色寶石。
“威廉教授請放心，在對資方人員的展示過程中我把監控報錯即時隱藏了起來，沒有人發現異常。”
“我也已經將這位叫蘇延青的女生緊急召回配合測試了。”有著淺藍色明眸的男人指向螢幕上的女孩。
他向眼前名叫威廉的灰髮男人彙報著方才集體夢境測試的具體情況，螢幕上顯示著AI自動生成的資料分析報告。
“這次集體夢境測試的資料整合報告我已經看了，我發現了這個叫蘇延青的女生以及那些被淘汰者們的共同特點。”
“他們經機器敏感層級測試測出的多維敏感數值都很高，感知力數值尤為突出，遠超其他測試者。”
“一共八位被淘汰人員，有三位都是敏感層級測試名列前茅的測試者，他們都是最先進入‘宕機’狀態的。”
被提及的測試者的證件照片，監控放大圖和各自的相關數值和圖表在螢幕上依序閃現並排列。
“因此我的推斷是，敏感層級超過某個閾值的高敏感體，難以在集體夢境中保持穩定。”
“敏感指數越高，越容易資訊過載而導致‘宕機’，在催眠觸發電子音樂再次響起前就會提早結束慾望體驗。”
威廉教授坐在磁懸浮辦公桌前，略微傾身，認真端詳螢幕上的報告資料，說道：
“存在不穩定因素意味著有進步的空間。”
“我認為這個測試結束前就已經清醒過來的女生會是改進集體夢境系統的一個突破口”
“李斯特教授，你是這次集體夢境測試的總指揮，你來負責和這名叫蘇延青的學員進行後續溝通和測試。有進展了再向我彙報。”
“好的，威廉教授。等我的好訊息。”
蘇延青被機器助手一路帶領來到了面前的多功能廳，從外部看起來就像是一顆光滑乾淨的白色巨型鴕鳥蛋。
自動門開啟，蘇延青走進去，看見門口正對的牆體上有一張巨幅正圓形的印刷畫。
蘇延青坐在房間中央的流線形座椅上，細細欣賞起牆上的畫。
畫的中央是一團密密麻麻的珊瑚狀迷宮，迷宮結構盤錯交疊，無法判斷入口與出口，讓她不禁聯想到埃舍爾的五維空間版畫。
珊瑚狀的迷宮上面有數只螞蟻呈爬行狀，好像迷失在這錯綜複雜之間。
蘇延青腦海中冒出一句話——身置群體中的孤獨。
身後的逐漸靠近的噠噠腳步聲將蘇延青的思緒打斷。
她從椅子上站起，回身有些緊張地微微鞠躬，眼神從下至上掃過來者。
鋥亮反光的棕色休閒皮鞋的皮料拼接處有著深褐色煙燻的漸變，復古感十足。
下身的暗灰色牛仔長褲搭配著敞開的剪裁大氣的灰褐色大衣，大衣底下是領口輕敞的白色襯衫內搭。
男人利落的短髮是栗色的，映襯著他面板雪白。一雙劍眉下是睫毛纖長的藍色眼眸，眼型是偏細長的柳葉眼，帶著勾人的弧線。
男人高挺的鼻樑上架著淺金色的方形細框眼鏡，兩頰邊垂下和鏡框同色的細眼鏡鏈。鼻子下的薄唇呈現天然的血色。
蘇延青心想，這鋒利的下頜線簡直比我的人生規劃還清晰。
看著眼前氣質成熟禁慾的男人擁有的一張青春混血感臉孔，蘇延青滿腦子只剩一句巨型彈幕飄過——也太性感了吧……
休閒復古的穿搭加上男人比例絕佳的身材，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長得這麼帥還戴細框眼鏡，簡直狠狠戳中了蘇延清的x癖。
蘇延青壓抑不住內心的花痴，表面上還要努力維持鎮定。
“坐吧，”男人的聲音很有磁性，但是說話的調子冷冷的，看到眼前女孩侷促的樣子安慰道，“別緊張。”
蘇延青覺得自己臉上發燙，急需降溫。不敢再直視眼前的男人，她坐回椅子，低頭看向自己十指交握的手。
男人自我介紹道：“我是李斯特教授，也是這次銀湖列車選拔環節的負責人。”
蘇延青不由地想起列車上方無數電子眼燈帶，原來就是他在背後注視著。
她抬頭重新與亮眼的男人對視，記憶中那燈帶的幽藍色和男人鏡片後淺藍的瞳色交疊重合在她的眼前。
“李斯特教授你好，我是蘇延青。請問將我召回學院是有什麼事嗎？”蘇延青禮貌詢問。
李斯特說道：“我想找你瞭解一下你的慾望體驗的具體情況。”
李斯特大手一揮，一個鐳射熒幕在身側顯現，播放著蘇延青與安鞍對話的畫面。
畫面中的兩人交談之間，蘇延青的表情從正常突然轉變成驚愕，她的臉湊近安鞍，陡然間畫面中的蘇延青所在的位置出現馬賽克狀的裂痕，彷彿是顯示畫面因為訊號中斷出現了glitch①現象。
僅僅三秒之間，馬賽克從一個裂痕擴散到整個熒幕，畫面中斷。
“能看到你在和一位叫安鞍的同學說話的時候突然神色驚恐，然後就突然脫離虛擬情境。請問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麼？”李斯特詢問道。
蘇延青覺得彷彿在接受又一輪面試，因為眼前男人的外貌而躁動的心緒不復存在，她認真回答了一番。
李斯特聽完總結道：“你發現了虛擬情境中的異常，所以清醒了過來。”
李斯特內心推測，蘇延青的大腦意識會自發製造虛擬情景中的glitch，而只要當她注意到了這個異常的錯誤，意識到自己在虛擬而不是現實之中，就會立刻從虛擬情境中抽離。
這是眼前的女孩一種自我保護，防止因資訊過載而‘宕機’的機制。
“我相信你後來清醒過來也觀察了周圍吧？”李斯特問道。
蘇延青點了點頭。
“有的人的夢膠囊收束回去後，並沒有像你一樣醒轉，而是睡了過去。”
“原因是你們所經歷的慾望體驗並不是個人的，而是集體的，這是一場集體夢境”
李斯特向蘇延青解釋了集體夢境的系統機制，蘇延青聽罷心中澎湃著驚訝、激動和無數疑問。
她忍不住好奇發問道：“請問我可以知道實現集體夢境的未來前景嗎？這是可以問的嗎？”
“還有我很想知道這次集體夢境測試會怎麼影響到新生錄取？資訊過載的那幾位包括我這種bug都會被大扣分嗎？”
李斯特一向冰冷的雕刻般的臉上因為女孩對自己的形容露出一絲笑意。
“學院原本的計劃是，那些因資訊過載而‘宕機’的測試者都會被一刀切地淘汰。”
“然而你的存在讓我懷疑集體夢境系統有升級相容度的可能性，我需要你配合我做進一步的測試，也許可以減少因資訊過載而‘宕機’的體驗者數量。”
“你也不需要擔心什麼扣不扣分的事情。”
李斯特回憶起威廉先前的一句交代——她在面試中的思辨能力也展現得不錯，我們可以提前錄取她。
“歡迎加入銀湖學院，蘇延青同學。”
男人臉側垂掛的金屬鏈子閃爍的炫目光芒輝映著女孩眼中的靈動光彩。
……
（註解①：glitch：故障，失靈。
【工程】電訊號中的異常行為；【遊戲】遊戲中的可利用的漏洞；【生物】身體和大腦內的神經元訊號中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