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英雄

“什麼！？”羅佳一聽這個訊息，剛才好一點的眼眶再次紅潤，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董爺死了？怎麼會……”羅佳突然感到雙腿無力，重重地靠在院門上。

“怎麼會？不是有吃的嗎？不是有喝的嗎？怎麼會死了？！”羅佳死死抓住張姐的手。

張姐哽咽道：“不知道，今天早上俺們本來準備一起來你家的，結果一直等不到董爺。所以俺們就去他家看，結果……結果他就硬邦邦地躺在床上再也沒有任何動靜了嗚嗚嗚嗚。”

“快，快，我們去看看！我們去看看！”羅佳步履搖晃地跟著鄉親們一起去到董爺的家裡。

剛到董爺家門口，就聽到有不少人的哭泣聲和哀嚎聲，羅佳腳下踉蹌，隨即慢吞吞地朝著董爺家裡走。

鄉親們見到羅佳來了，都紛紛讓路，好讓羅佳能走到裡面去。

羅佳雙眼無神地走進去，入目的就是直挺挺躺在床上毫無聲息的董爺。

“董爺……”羅佳喃喃道。

結果怎麼也等不到董爺的回覆，之前只要一叫董爺，他不管在幹嘛，就算是睡著了，也會砸吧嘴哼唧一聲，結果今日是一點兒聲音也沒。

她耳中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就連鄉親們的哭喊聲和哀嚎聲她都聽不到了，一陣耳鳴。

她想起了大饑荒剛開始的時候，是董爺一直安撫著村裡人的心情，讓大家都保持鎮定。

她想起了大饑荒過了幾月，冰雹降臨，是董爺挨家挨戶地去看大家都還安不安全。

她想起了在自家丈夫孫福才死之前，董爺心疼孫福才一個人要照顧兩個人，一直幫著他。

她想起了在自家丈夫孫福才死之後，董爺一直照顧著她們娘倆，甚至衣服都緊著她們娘倆穿。

她想起了董爺在自己去到朝瑤那裡之前，會悄悄給自己塞草吃，會悄悄找來了樹皮給她們娘倆。

……

一瞬間，往事一直在她腦海中回想，這一刻，羅佳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眼淚，嚎啕大哭。

“董爺！！！”

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讓在場眾鄉親都感同身受，也紛紛嚎啕大哭了起來。

“董爺！！嗚嗚嗚嗚。”

“董太爺爺！！嗚嗚嗚嗚。”

“……”

等到鄉親們的情緒都稍微平復了一點兒之後，羅佳才擦了擦眼淚，卻無濟於事。

她深吸一口氣，喃喃問道：“董爺怎麼會死了？”

“餓死的……”

“應該是餓死的，董爺臉頰往裡凹，這段時間也沒見他有什麼疾病，更不可能是冷死的，畢竟還穿著棉衣呢。”

鄉親們說著，羅佳蹙眉，“怎麼會餓死？不是有那麼多食物嗎？怎麼會……餓死……”

小強道：“姨，我之前一直都看到董太爺爺除了第一天其他時候都捨不得吃麵包和牛奶，老是悄悄地又把它們放了回去，假裝自己吃了。但是董太爺爺非不要我告訴你們，還說，是自己不餓，所以我，我也不敢說……”

也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哪裡懂那麼多捨己為人的事情，自然是旁人說什麼也就會相信一些。

更何況，還是自己尊敬和敬愛的長輩呢？

“我……我也看見了，不過不是看見的這個。”其中一個鄉親擦了擦眼淚，道：“我之前看見董爺不管是吃麵還是吃白米粥，碗裡基本上都是湯，麵條五根手指都能數得過來。我當時還勸董爺，結果他說自己是已經吃了一碗了……現在看來，都是董爺騙咱們的。”

“俺……俺也是，俺經常看見董爺在那自言自語，說什麼，說什麼自己不吃，這樣那些軟乎乎的餅乾和牛奶就能多用一段時間了……”另一個鄉親哽咽著聲音道，“當時我就不高興了，直接塞給了董爺，他當時吃了，但是現在想想，可能他就吃了第一次和我看見的那一次嗚嗚嗚嗚嗚。”

“第一次吃那個香噴噴的米飯也是，董太爺爺一直在把自己碗裡的肉給我們這些小孩子，只吃了裡面的一小坨米飯，其他的米飯也混著肉給我們吃了。”英子在一旁大哭著道。

“……”

聽著鄉親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羅佳總算搞明白了。

所以，董爺真的是餓死的。

所以，董爺是犧牲自己來讓其他十四人活下去嗎？

也是，她就說麵包和牛奶怎麼還能剩下那麼多，原來是因為每次都會剩一個，一個月下來就能剩下三十個。

原來是這樣……

這三個月，董爺不是靠喝米湯就是靠麵湯活下去。

但是就算天天都能喝上米湯和麵湯又有什麼用？三個月不吃點東西怎麼能活下去？

就算偶爾吃了一點米飯和麵包那只是一點點罷了。

董爺年紀本來就大了。

之前還有樹皮撐著，如今樹皮和草也被自己悄悄在半夜餓得很的時候吃完了。

還有什麼能飽腹呢？

羅佳擦了擦眼淚，跪在地上給董爺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其他鄉親也紛紛跪下磕頭。

“董爺，您是英雄。是偉大的英雄。”

羅佳想起了朝瑤說的話，她想，自己或許是英雄，但是董爺才是真正的英雄。

她突然明白了英雄的真正含義。

她們整個村子都是英雄。

他們互幫互助，從來不丟下任何一個人，那不也是英雄嗎？

他們在大饑荒來臨時從不荒廢懈怠，為了活命什麼都願意吃，但從不自私，會跟村裡人分享，讓每一個人都多幾分活下去的可能，那不也是英雄嗎？

他們坦誠待人，就算有了不少的食物也會緊著弱者先吃，從不會偷奸耍滑，那不也是英雄嗎？

他們在困境中積極應對，尋找著活下去的希望，那不也是英雄嗎？

現在想想，羅佳覺得自己，或許才是最不可能成為英雄的一個人。

她在面臨困境的時候，想著的不是活下去，而是利用跳井自殺，來結束這讓自己難受的日子。

羅佳覺得，自己只知道逃避，不懂得面對，怎麼可能會稱為英雄？

朝瑤仙人還真是高看了自己。

羅佳自嘲一笑。

可她忘了，她只想起了自己不好的一面，卻忘了自己好的一面。

她是英雄，她一開始就沒想著自己能活著，她想自己的女兒活下去，這是最大的母愛，是身為一個母親般的英雄。

後來，她又變成了想讓全村人活下去，這是大愛，是一個身為人民的英雄。

她沒有自己私吞任何一點兒物資，更沒有捨不得任何一點兒物資，而是跟村裡人共享，甚至自己起早貪黑，這是無私，是一個英雄。

羅佳起身，道：“我們把董爺埋了吧。”

……

董爺最後被埋在了村裡的後山，這裡荒涼一片，所有的草之前幾乎都被吃光了。

土地乾旱，新草也很難長起來。

村裡人用了老大的力，手上都破了皮出了血也沒人停下挖地的動作。

沒有棺槨，也沒有木頭，董爺就只能這麼以肉體埋在黃土之下。

鄉親們站在墳前，站在小土堆前，重重地跪下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羅佳大聲道：“英雄！一路走好！”

其他鄉親們也跟著羅佳的聲音喊道：“英雄！一路走好！嗚嗚嗚嗚。”

所有人都磕在地上，沒人起身，每個人眼睛對著的那一分黃土都微微被浸溼。

回到羅佳的家裡，每個人看著桌子上的麵包和牛奶都沉默地哭泣，沒有人吃，沒有人有心情吃。

就連小孩子都沉默寡言。

過了好一會兒，羅佳才道：“鄉親們，吃吧，也算是不辜負董爺的一番心意。”

“我們，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