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長衡垂眸看向雲水謠握著的劍,那光滑的劍身上折射著她普通的臉龐以及顏色奇異的長髮,她此時的神色很冷漠,冷漠得彷彿認為生命不值一提,雖然她並不是這麼覺得的,但在雲水謠眼中或許是這樣的,即便她的殺意只是一瞬,轉瞬便逝了,但云水謠看上去很害怕,不是嗎?

只不過,既然她先前如此自信,如今又為什麼那麼害怕呢?

“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殺我!”

即便不是第一次接近死亡,但云水謠還是無法適應那種令人絕望的感覺,方才那一瞬間的實質殺意甚至讓她回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那臨死一刻,她快要不能呼吸了,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抖、發冷,但她還是憑藉著最後一絲意志努力握緊手中的劍。

“我,我……”

鏘——!

哐啷!

就在雲水謠發愣的這一刻,一道自屋外而來的劍光忽地襲來,狠狠地刺向她手中的劍,並在一瞬間將她的劍擊飛。

雲水謠眼睜睜地看著手中的劍被擊飛,看著自己的劍在空中劃過之後無力地落下,還來不及看清楚是誰出的手她便支撐不住了,轟然癱坐在地,抬頭望向神色平靜的慕長衡,以及隨劍光而至的那名緋衣少年,她眨了眨眼,待看清緋衣少年的容貌之後,她的神色再一次出現了震驚。

是他!

他竟然在這裡!

為什麼,為什麼她現在才想起來呢!

當年一場偶然,讓雲水謠遇見了原本永遠都無法觸及的人,一襲金紋黑袍的他耀眼得彷彿看上一眼都算是褻瀆,他說他叫君臨,君臨天下的君臨,聽上去不像是真名,但那又怎麼樣呢?

那張臉,即便是隻見過一次,她也絕對不會忘記,即便是如今再來一次,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他來,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看上去好像哪裡不對呢?明明當年自己見到他的時候,他是那樣從容不迫,為何如今的臉上卻掛滿了擔憂,更彷彿有著一種稚氣未脫之感?他又在擔憂誰呢?

雲水謠的目光不禁轉向花朝身後的慕長衡,她再一次望進那名銀髮女子的眼眸深處,卻發現那裡彷彿星空一樣,浩瀚無垠,神秘、不可知。

除了那一頭銀髮,她明明看上去那麼普通,但卻又哪裡都不普通。

此時的花朝確定雲水謠境界低微,無法造成威脅之後,便著急地扭頭問慕長衡,“你沒事吧?”

“我沒事。”

慕長衡一直都在注視著雲水謠,她注意到她所有的感情變化,還有如今她眼裡的對自己的某種可以稱之為恐懼與牴觸的情緒,明明剛開始的時候好像還很相信自己,現在卻變得如此不一樣,是因為她方才想殺她嗎?

她確實想過要殺了雲水謠,只不過……終焉山的符陣擺在那裡,若是自己輕易出手的話,或許會被人發現,那樣可不行,除此之外,她想知道如果留著雲水謠的命,這個世界會怎麼樣呢?類似的事她當年並不是沒有做過,後來的發展也如她所願的那樣,變得很有趣不是嗎?

慕長衡唯一擔心的點……

是的,這麼多年來她終於開始有了擔憂,她擔憂的是,雲水謠或許與自己遇到的上一個例子有所不同,她的情況要更加複雜,因為……她好像認識花朝,啊不,應該是隱樓樓主,只是按理說,二人此前可沒有一點兒碰面的可能。

她想要知道原因,所以她朝著雲水謠緩緩走去,並在她身前停下,俯身朝著她的眉心緩緩伸出手去。

“不要碰我!”

雲水謠以為她要殺自己,恐懼地大聲尖叫。

慕長衡並非是想要殺她,自然不打算停手,但下一刻花朝的動作卻讓她不禁愣了一下,微微挑眉,她看著花朝緊緊扼住自己手腕的手。

“這是什麼意思?”

“不要傷害無辜的人。”花朝知道這樣或許會讓她不高興,但他還是要阻止她。

慕長衡神色平靜,“你應該看到了,她剛才那劍指著我,所以應該是她想要傷害我才對,為什麼你會覺得是我會傷害她呢?”

“她應該也沒有惡意,我沒有感受到她的殺意,而且……她修為低微,不會對你構成威脅。”

花朝輕聲但語氣堅定地解釋,他直視她的眼睛,沒有躲閃。

他說的是實話,關心則亂,方才他看到慕長衡被劍指著才一時慌了陣腳,此時已經反應過來了。

慕長衡目光冷淡。

在某些事上,她理智得可怕,比如現在。

她方才並未散發殺意,為何花朝會認為她會傷害雲水謠?或許只是因為花朝下意識地便認為她是惡人。

花朝的心驀的一緊。

眼前的人與他當初認識的那個溫柔的女子是那樣的不同,當初他遇到她的時候,她明明是單純無害的,如今卻有了心狠手辣的影子,她明明已經不是當初的她了,他不該還心存留戀。

慕長衡知道還未恢復記憶與修為的他身上少了許多千百年來養成的狠厲與寡淡,成為一無所知的少年在南陵劍閣呆了幾年,此時便正是一個標準的正道中人的樣子,並不讓人討厭,只是……

“如果我執意要做我想要做的,你打算如何阻止我?”

“不行!”

花朝著急了,“這裡是終焉山,你不能隨意殺人。”

若是提醒她終焉山戒備森嚴,她應該會注意自己的言行吧,畢竟試劍大會這樣的盛事,劍派大能雲集,對於她來說是再危險不過的了。

慕長衡微微眯眼,“若是我今日一定要殺了她呢?”

花朝一愣,很顯然從未設想過她會是這樣的回答,他的臉上出現狀似糾結與痛苦的神情,沉默了好久,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聲音略顯沉重地說道:“那我只能……盡我全力阻止你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故意沒有看她,他怕自己會因為看到她那張天然溫軟的臉而感到心軟,也怕從她的眼睛裡看到對自己的失望,他已經想好了,等雲夢仙境一過就跟她斷清關係,從此永不往來,不管他現在對她是什麼感覺,都不重要了。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該相遇,而即便是相遇了,也註定了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就算你很強,也很難做到在這裡不動聲色地殺了我們兩個人。”花朝又補了一句。

慕長衡凝視著他,注意到他所有的神情變化,也明白了他所說的話,只是無言,她沉默著,思考應該要如何才能處理好現下的局面。

此時癱坐在地的雲水謠看著二人僵持不下的局面,不禁愣住了,她的目光凝聚在花朝的身上,感動得都快要哭了,他再一次救下了自己,甚至為了自己不惜與人反目成仇!

“她,她絕對不是好人!她想殺我,樓主大人!”

話音剛落,慕長衡與花朝的視線都是朝她看了過去,比起臉色微冷的慕長衡,花朝則是顯得非常的不可思議,樓主大人?什麼樓主?是在說我嗎?

雲水謠本想要繼續向花朝哭訴,但卻因為慕長衡靜默得可怕的神色怔住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嘴了……她不該說出花朝的真實身份,一念及此,她不禁捂住了自己嘴,一臉的驚恐。

“你剛剛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花朝猜測雲水謠或許知道自己苦苦尋找的問題的答案,便追問她說道。

雲水謠則是觀察著慕長衡的臉色,使勁兒地搖頭。

花朝注意到她的異常,便也隨著她的視線同樣望向慕長衡,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慕長衡有些倦了,她淡淡地揮了衣袖,緊接著雲水謠便暈了過去。

“你做什麼?”

花朝一驚,趕緊前去檢查雲水謠的呼吸,發現她性命無虞才鬆了口氣,接著便繼續著方才的詢問,臉上透露著些許痛苦之色,還有濃重的無奈,他皺著眉,聲音沉重,嚮慕長衡問道:“她剛剛說的是樓主大人,難道是我嗎?”

他凝視著慕長衡的目光帶著傷楚,本一直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卻透露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脆弱模樣。

慕長衡看著他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無辜的脆弱總是能讓人心軟,大約是她上輩子欠他的。

“不管背後藏著什麼真相,也不管最後會發生什麼改變,你始終還是你,你不是任何人,所以暫時不要追究這麼多,相信我好嗎?”

“真的嗎?”花朝微愣。

“當然是真的。”

慕長衡看向他的目光溫柔而憐愛,就像她的聲音一樣,乾淨透亮。

花朝卻覺得那樣的溫柔彷彿飄渺的雲一樣,軟得一觸就會散了,明明他應該當斷則斷,早些遠離她,但是他卻難以放手,他擔心他若是再問的話,或許這片刻的溫柔就會離自己而去,一去不復返,若是謊言可以維持他二人之間的關係,那麼即便她是騙他的,他也心甘情願。

所以他最後也只是垂下了眸,點了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