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聲的那名男子方正的臉,氣質還算穩重威嚴,皺著粗眉,盯著少女眼中滿是警惕而凝重,他的身後的十數人皆是雙手握刀,紀律分明地站著,彷彿隨時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少女深深地蹙眉,緩慢睜開眼來抬眸望去,她的眼中清然而冰冷,臉上並沒有不悅,但也看不出有什麼其他的情緒。

她並不知道為何陵川城守衛會忽然出現在這裡,或許是因為昨晚她被人看到了,又或許是因為其他,但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離開這裡。

帶隊男子仔細看了看她,不可否認地是對方受了重傷,但即便如此,他卻仍舊不得不戒備起來。

依照上頭的指示,與南池國的戰後後事宜需要十分嚴謹地處置妥當,為了防止奸細偷偷竄入,對京都的看守更是要戒備森嚴,一有動靜就要嚴格核實,寧錯殺一千也不得放過一個!

今晨他收到訊息,說此處藏有可疑之人,在如今嚴峻的查關之下,居然還混入了可疑之人!如此一來,他怕是難辭其咎,於是便匆匆帶著人馬趕來,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竟是一個小姑娘!

若僅僅如此他尚是可以做到冷靜處理,但最讓他意外的是,面臨如此情境,眼前這個小姑娘居然還能泰然處之!

他並非沒有見過類似的人物,甚至在京都之中,他就很榮幸地見過不少這般年紀便心性超然的少年少女,但在對方身上最令他感到警惕的是,那股氣息!他從未在與對方同齡的人身上感知過如那般凝練而深斂的氣息!

銳利,冷靜,決然。

看著她的眼神,他甚至從中感受到了一絲危險意味,並不由自主地生出害怕的情緒,那樣的感覺,像是被什麼壓制了一般。

男子握緊了手中的刀,正準備說些什麼,忽然,身旁響起了一道清晰的喊聲。

“你是什麼人?快快出示身份令牌!”

男子身旁站著的一位面容端然清厲的少年,似乎是覺得他反應得太過遲鈍了些,於是急不可耐地盯著少女,嚴厲出聲。

少年並不覺得此舉有些越矩,方而上前一步,拿著刀指著少女,站得筆直而高傲。

領隊男子沉默了會兒,卻並未出聲制止。

少女看了他一眼,拿過身旁的青竹棍撐著艱難起身,繼而看向少年,平淡說道:“我並沒有身份令牌那種東西。”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眉眼容貌卻清晰可見,晨光之下,更添上了些許色彩,小小年紀卻莫名動人。

少年輕微一怔,臉上神色溫和了一分,但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忽地又嚴肅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刀,神色微沉,抬起一隻手重重落下,冷冷出聲。

“既然如此!”

隨著他的手落下,身後的那十數人移動腳步,警惕而既有紀律地散開,分作兩邊朝著少女的方向緩慢圍了過去。

“那就只能請你跟我們走一趟了!”

見此情境,少女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偶爾咳出一些血,很是虛弱的模樣,沒有半分要反抗的意思。

士兵們看了看她衣袍上的血跡,以為她是受傷太重,已然失去反抗的能力,於是各自對視一眼,點頭示意,極有默契地忽地衝過去迅速將她擒拿住!

少女沒有任何動作,像是放棄了掙扎一般,任由他們抓住自己,只不過如此一來自然牽動到了傷口,她痛苦地悶哼一聲,看了一眼被幾人拿走的青竹棍,神色愈發冷漠。

見抓捕竟然如此順利,少年似鬆了些許警惕,緩緩走過來看著近前被捉拿住的少女,沉聲說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少女並沒有抬頭看他,只是看了一眼不遠處站著沉思的那名帶隊男子。

少年見她忽略自己,皺了皺眉,似感到了不悅,“我再問一遍!你究竟是什麼人?”

數息過後,少女緩慢抬頭,眼角眉梢流露出幾分嘲弄之意。

少年心中一驚,忽然從她的身上感到了些許極度危險的氣息,臉色驟變,他施展修為想要迅速拉開距離,但在下一瞬間,他忽地愣在原地,看著少女瞳孔驟縮!

染血衣袍飛掠而起,嘭的數聲重響,先前擒住少女的幾人被擊飛而去,重重撞到巷子的石牆之上!

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此刻,刷的一聲!

不知是哪個士兵的佩刀被少女霍然拔出,飛快地斬過空氣,緊緊地抵在了那名少年的脖頸之間,動作之利索果決,彷彿下一刻那刀尖就會貫穿他的喉嚨!

“不可!”

不遠處的那名領隊男子心中一驚,急忙喊聲遏制道。

少年看著前方握刀的少女,身軀輕微地顫抖起來,眼中更是難以抑制地流露出驚駭之意,先前所感受到的那股子實質般的殺意,讓他毫不懷疑自己會馬上血濺當場,身首異處!

深巷的冷風寂然吹過,呼呼作響。

少女的衣袍隨風自起,她的面色如常,鮮血自唇角流出,卻毫不在意,她抬起左手,先前掉落在地的青竹棍便彷彿是受到召喚一般,微光輕閃,便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她的另一隻手若無其事地握著刀,微微滑動,刺開少年的頸側肌膚。

她看了一眼那因為恐懼而滾動的喉嚨和從中流淌而下的鮮血,目光越過少年望向不遠處那名神色緊張而凝重到了極點的帶隊男子,神色冷淡至極。

“放我離開!”

在距離小巷極遠的某座庭院中。

晨光淺和,灑落於古意盎然的長廊古亭之上,用於引水的竹筧越過堆砌的矮山,在帶著溼意的青草中穿過,最後斷在了一方小池水面之上,滴落一些昨夜的雨水,在池中漾起圈圈漣漪,驚動了其中擺尾遊動的數條白鯉,發出清冽的水聲,在整個庭院之中極有旋律的響起。

餘韻十足,甚是清雅。

茶香在亭中氤氳,飄起薄薄的氣霧,桌上排放著一盤棋局,局勢難言卻黑白分明。

清風不知從何處吹來,自庭院中的矮竹叢穿過,流連於亭簷一角,牽動風鈴飄揚而起,清脆的鈴聲伴隨著輕緩自如的落子聲,在空氣之中縈繞成寧靜的清音。

對弈的二人相對而坐,是兩個男子。

一者著繪有繁複星月圖紋的寬大白色祭袍,眉目清朗而淺如新月,甚是清俊的一張臉上,掛著淡淡的笑,談吐自如。

另一人五官柔極,面容帶著書卷氣,略微有些文弱之感,笑容清淺,勝若煦風拂過早春的湖面,身上穿著的是寬大的雲紋黑袍,他挽起袖袍,沉默了許久緩緩落子,繼而看向對面那男子微笑,說道:“今日來此,可是有什麼事?”

“無事,便不能來了麼?”

白袍男子亦是抬手落子,抬頭向他看去,隨和地微微一笑。

黑袍男子看了一眼棋盤,仿若失了繼續下去的興致,便說道:“南池落敗,其國君自縊而亡,與之有關的王室子弟也已在掌控之中,剩下的已然沒有什麼事值得你掛心了,那麼是因何事需你特意來這一趟?”

白袍男子微笑說道:“南池國一事到此便算是終了,我自然不會再有所關心。”

黑袍男子說道:“我知道你不會關心,那麼到底是因為什麼?”

白袍男子神色平靜,好看的眉微微揚了揚,說道:“我偶爾也會有想要的東西。”

“你若有想要的東西,去見陛下便可,來我這裡做什麼?”

黑袍男子有些意外,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笑了起來,但見他並沒有要開玩笑的意思,眼神在下一刻變得認真了些。

白袍男子問道:“城裡的守衛軍不是歸你管?”

黑袍男子看著他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不管那些。”

“你不是什麼都管?”白袍男子輕挑了眉,看上去似乎感到了些許意外。

黑袍男子頗為無奈,旦笑不語。

“也罷。”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看著那盤棋子說道:“那便這樣吧,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

黑袍男子看著他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白袍男子挽袖抬手,將棋盤上的一顆黑子緩緩移動到另一處,淡笑著道:“想問世間,要一人。”

“什麼意思?”

黑袍男子心中一驚,沉默了許久,臉色變得有些凝重。

正是二人說話的此刻,庭院之中響起腳步聲。

極快,如疾掠的風一般,只一瞬便見有一著墨青衣裳的人在亭外行禮跪下。

“座上,人來了!”

隨著話音落下,便只聽白袍男子爽朗地笑出聲來,“這不就來了嗎?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辭了。”

他看向黑袍男子,輕然一笑,還不待他回應,收袖起身,繪著星月繁複圖紋的寬大衣袍揚風而過,便離了座位。

院中清風起,廊外迎春花自枝頭落下幾朵。

周圍重新恢復安靜,只餘游魚擺水的輕微的脆聲響動。

黑袍男子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子裡,收回目光看向桌上那盤棋子,不多時便搖了搖頭,唇角浮現出一絲無奈的淡笑,站起身來,著人將那局棋原封不動地放好,遂走到廊前站定,觀水不語。

小池旁的矮竹葉片上沾染著清晨的潤意,清華其外、澹泊其中,愈發顯得清雅脫俗。

男子寬大的衣袍自然曳地,墨髮長及腰畔,站在廊下輕淡的氣霧裡,眉眼深邃,乾淨透徹的臉俊美非凡,頗有幾分靜美之意。

臨泉而立,溫其如玉。

如此這般氣質遺世之人,定該是誤落凡塵的大人物才是。

一名侍候在側的管家扮相的人見此情境,愣住許久,忽地醒轉過來,來到跟前恭敬行禮,“大人,不去看看?”

黑袍男子儒雅一笑,“他從不愛走動,此番特意前來,便是讓我不要過多插手那事。”

那名管家繼續道:“只怕那是大事。”

“再大的事,也大不過我與他的事。”

黑袍男子平靜下令,“傳令下去,一切事務皆依照大祭司之意處置。”

那管家行禮接令。

“是,國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