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穿著澹藍色的素雅長裙,雙手規則地擺動,隱約能看到虎口與食指之間的繭子,那是長時間使用刀具或槍械才會留下的痕跡。
她緩步來到兩人身前,彎曲膝蓋,半蹲著正好與林語的視線齊平:
“小妹妹,自己玩一會兒好不好?我和你呂息哥哥商議一些事情。”
毒舌的小女孩忽然換了一副面孔,天真與活潑出現在她的臉上,甕聲甕氣地點頭,“好啊,大姐姐。”
“嘴真甜,乖,這個給你。”
王睿把外包裝燙金的糖果放到她的掌心,林語接過後一熘煙地跑沒影了。
如今空蕩蕩的園區只剩呂息一人,他站在樹蔭下,能聞到對方身上飄過來的薰衣草香味。
“隨便走走?”王睿提議。
“好。”呂息邁開腳步。
他有一種預感,這次談話不是無聊的客套,也不是虛偽的寒暄。
因為對方的眼神帶著審視,從上至下仔細地看了他一遍,尖銳到令人想要逃避,與剛才那個彬彬有禮的世家女形象判若兩人。
兩人在沉默中並肩而行,走了沒多遠,就能看見矗立在道旁的告示牌,上面貼滿了黑白照片,是這麼多年福利院的變化。
第一張照片是運輸煤炭的板車,上面站著手握鐵鍬的工人,他們一鏟一鏟地卸貨,每個人臉上都沾著黑黑的粉塵,由於工具的缺乏,還有人用手撿大塊的煤炭從車上往下拋。
第二張照片是嶄新的小樓拔地而起,從外表來看,在那個年代還是嶄新的,內部卻空空如也。開職工大會都需要自帶小板凳,活像給幼兒園的孩子上課。
第三張、第四張……
呂息駐足良久,看這些照片看得出神,他身旁的王睿也停下腳步,最後在綿長的呼吸中打破沉默:
“你是誰?”
呂息迷茫地左顧右盼,四周無人,確信她是詢問自己這個問題,倍感驚異:
“我是呂息啊?咱們不是剛剛見過嗎?”
這大姐是記憶力不好還是有人格分裂症?
“那我是誰?”王睿又問。
“來自天海王氏的王睿女士。”呂息更迦納悶了。
話音未落,一陣風掀飛了呂息額前的碎髮,以他的視力根本無法捕捉對方的動作,只能看見空氣中留下的殘影。
當殘影漸漸消失後,王睿垂在腿側的右手已經舉起,手裡攥著袖珍的女士手槍,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
被人莫名其妙地用槍指著,哪怕呂息對民風淳樸的都德市已經做好心裡準備,可這種情況依舊超出了預料。
“王睿女士,冷靜,冷靜,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不能因為我不要你的禮物,就動粗吧?”他不斷後退。
“誤會?”王睿冷笑,絲滑如綢緞的長髮從耳後垂下,蓋住半張精緻的側臉,“沒有誤會,說,你用什麼辦法干擾了昨晚的血統檢測?”
“什麼?”
“還敢狡辯?”王睿的手指勾在扳機上,冷冷地凝視這個“替身”。
可很快她就發現了不對,在目光交匯的瞬間,無形的力量瀰漫而開,墨綠色的光暈驟然出現,她的心臟幾乎停跳,呼吸被遏制到最低,意識陷入溫暖的黑暗海洋中。
她睡著了。
呂息長長鬆了一口氣,好在他的喚靈足夠給力,趁著為數不多的時間連忙詢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殺我?”
“我是天海王氏的王睿,隸屬都德安全委員會。”
王睿呆滯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我不是要殺你,只是一場試探,因為我懷疑你昨晚用某種手段干擾了血統檢測結果。真正的呂息不可能兩次沒有回應我的聯絡,也不可能不認識我這個上級。”
真相大白,搞了半天是一場誤會。
呂息凝視這位上級,低聲詢問:“執法局要殺我的事情你知不知情?”
“知情,是安全委員會主任下達的命令,他認為犧牲一個無所謂的臥底,換來暗鴉被悉數殲滅,十分划算。”
呂息本想繼續問下去,可他的心臟突然狂跳不止,顱壓升高,眼球充血幾乎要在眼眶裡爆開。
火焰的燥熱席捲全身,還帶著什麼東西要枯萎的虛弱。這是靈能消耗過度的體現,他不終止喚靈的下場就是力竭身亡。
“你會忘記被我催眠,也不會醒來之後就對我痛下殺手!”
在沉重的呼吸聲中,王睿幽幽醒來,她感覺時光彷佛被截斷了幾秒鐘,在那段時間裡她的意識恍忽,好像發生了什麼,也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
王睿準備扣動扳機,可有個聲音像是鬼魂一樣在心底默唸,不要開槍……不要開槍……
而當她把目光轉向呂息的時候,整個人完全呆住了。
對面那個年輕人,此時捂著右眼,碎髮被掀倒頭頂,露出的那隻眼睛卻是猩紅色的,好像一頭瀕死的巨獸正在喘息,令人不寒而慄。
“我們之間有誤會,我是呂息,但因為覺醒喚靈失憶了。”
“失憶?”
“沒錯,我的喚靈不是‘無面’,是‘森羅之童’。”呂息緩緩舉起左臂,手背上的星銻之印閃著青色輝光。
無形的壓力甚至讓王睿眉心的星銻之印都在顫抖,這種感覺沒錯,是序列威壓,是高序列凌駕一切的睥睨,無法作偽。
“抱歉,是我唐突了。”王睿撩起裙角。
這並不是“道歉要露出肚皮”的設定,而是槍套綁在小腿上,對於一位女士來說,尤其是沒有攜帶手提包的女士,被長裙蓋住的小腿是隱匿武器的最佳地點。
當她重新整理好裙襬後,呼吸仍舊急促。
也就是說……這真是一場誤會?嵐國都德市真的誕生了一位被序列認可的加冕者?!天吶!這太不可思議了!
“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王睿的態度變得謙卑起來,“你是發現了什麼偉大的理論,才被序列認可的呢?”
“我失憶了,怎麼知道序列為什麼認可我?”呂息顛倒因果。
“失憶……”王睿怔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嘶吼起來:
“這是嵐國的損失!是全人族的損失!你失去了最珍貴的財富!我們現在就去中心醫院的腦科檢查!”
面對瘋瘋癲癲的王睿,呂息其實不難理解。
他的情況就相當一位醫生髮明治癒癌症的藥劑,也經過臨床檢驗得到國際認可了,正準備批次生產造福全人類的時候。他來了一句‘我失憶了’,把藥劑的成分和配比忘記了,無法復刻。
這誰能不著急啊?
“為什麼覺醒喚靈會失憶,啟蒙儀式出了問題嗎?”王睿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不知道,我在林童家用了這塊血統啟蒙結晶後,就失去了全部記憶。”呂息空餘的那隻手從兜裡取出結晶,他一直儲存證據,準備找時間去告那個無良的商家。
王睿接過那塊菱形結晶,放在手裡掂了掂重量,又對著陽光仔細觀察了紋路,忽然面色大變。
“這塊結晶是誰賣給你的?”
“我記不清了。”呂息仍然捂著眼睛,眩暈感這才稍稍緩解,“有什麼問題嗎?”
“有很大的問題。”王睿的口吻嚴肅,“這枚血統啟蒙結晶被人動過手腳,裡面植入了‘泯魂咒靈儀式’,它可以悄無聲息地殺死你。你能撿回一條命只是失憶,完全是運氣好,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