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條啊,終於找著了,眼睛都快看瞎了。”李兵點燃今天的第一支菸,煙霧在陽光裡散開,他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帶來的眩暈感讓他晃了晃:“別高興太早,劉老四為啥要把他拖進地窖?是見死不救,還是怕惹麻煩?這裡面肯定有事。”
研判室的電腦螢幕還亮著,二十多個被排除的名字在灰色的列表裡沉默,像無數個擦肩而過的命運。張輝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遠處的塔吊在晨光裡鉤勒出黑色的輪廓。鄭強的證件照還在螢幕上微笑,穿著嶄新的工裝,左前臂的疤痕藏在襯衫袖子裡,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那個5月15日的夜晚,一個貨車司機如何在突如其來的劇痛中,倒在王家溝的泥土裡,被黑暗和意外拖進了那口冰冷的地窖。小周打著哈欠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蹭出聲響,他伸了個懶腰,骨頭“咔噠”作響:“不管咋說,先把人認出來了,也算沒白熬這一夜。”
張輝拿起那份DNA報告,指尖在“鄭強”的名字上輕輕劃過,紙頁的粗糙感透過面板傳來。他知道,這只是開始,劉老四的三輪車、鄭強貨車的去向、急性胰腺炎的誘因……還有無數個謎團等著解開,但至少,這個蜷縮在地窖裡的靈魂,終於有了自己的名字。
刑偵支隊會議室的百葉窗只拉開三分之一,晨光斜斜地切進來,在長條會議桌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陸川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茶葉梗在渾濁的茶湯裡打著旋兒,“哐當”一聲驚得坐在對面的小周挺直了背。牆上的石英鐘指向早上八點整,秒針跳動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房間裡格外清晰,像在給這場分析會倒計時。
“人都到齊了,開始吧。”陸川的手指在桌面上輕叩,目光掃過在座的每個人——楊林眼下的烏青比昨天更重,張凱白大褂的袖口沾著點碘伏痕跡,張輝的煙盒已經空了一半。他把鄭強的證件照推到桌子中央,照片上的男人對著鏡頭笑得拘謹,左前臂的疤痕被襯衫袖子遮得嚴嚴實實。
楊林率先站起來,把現場照片一張張投到幕布上,第一張就是李家地窖的入口,青石板上的撬痕在高畫質鏡頭下像道猙獰的傷口。“現場勘查範圍擴大至直徑50米,”他的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手指在幕布上劃出弧線,“地窖入口鎖鼻有明顯撬動痕跡,鎖芯內部有金屬殘留,與扁口螺絲刀的痕跡吻合。”他切換到下一張照片,泥土中的42碼膠鞋印邊緣泛著潮溼的光澤,“嫌疑人足跡從村口延伸至地窖,步長65厘米,步角8度,內扣特徵明顯,推算身高165-170厘米,體重約60公斤。”
幕布上突然出現根深綠色麻繩,漁民結的結節處還沾著點暗紅色。“這根麻繩與死者手腕上的殘留纖維一致,”楊林放大結節細節,“結節方式特殊,在本地農村很少見,但漁港的漁民常用這種結固定漁網。”他頓了頓,調出玉米秸稈的照片,斷裂處的纖維在顯微鏡下根根分明,“玉米地有三處倒伏痕跡,莖稈斷裂面有新鮮汁液滲出,上面的深藍色纖維與死者工裝成分相同,說明嫌疑人拖拽屍體時經過這裡。”
張凱翻開屍檢報告,紙張翻動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死者鄭強,男,34歲,死因確定為急性出血壞死性胰腺炎,”他的指尖點在胰腺切片的照片上,灰黑色的壞死灶像片乾涸的沼澤,“胰腺重量120克,體積增大20%,鏡下可見腺泡壞死和間質出血,符合高脂飲食誘發的急性重症胰腺炎特徵。”他切換到頸部照片,索溝在腐敗靜脈網中依然清晰,“頸部索溝為瀕死期形成,寬度2.1厘米,與現場發現的麻繩完全匹配,但無明顯窒息體徵,心血凝固正常,排除機械性窒息死亡。”
“那索溝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兵突然插話,手裡的筆在筆記本上轉得飛快,“總不能是死者自己勒的吧?”張凱調出甲床微迴圈的照片,淤滯的紅細胞在螢幕上像團暗紅色的雲,“瀕死期微迴圈障礙導致指甲發紺,嫌疑人可能誤以為他還活著,用麻繩進行約束或拖拽,此時面板組織仍有微弱生活反應,所以留下了索溝。”他補充道,“胃內容物顯示,死前4-6小時進食過大量高脂肪食物,結合他的高血脂病史,這是典型的胰腺炎誘因。”
張輝把鄭強的貨運路線圖鋪在桌上,紅色馬克筆在王家溝冷庫和地窖之間畫了條直線。“5月15日晚8點17分,鄭強駕駛冀B・8275X貨車進入王家溝,8點42分卸完貨後駛出,之後在監控盲區消失,”他的指尖敲在地圖上的紅點處,“最後出現的位置離李家地窖不到500米,符合急性胰腺炎的發作時間——餐後4小時左右。”他調出鄭強的通話記錄,最後一通是給物流公司排程的,時間是8點35分,“通話內容顯示他當時抱怨‘肚子疼得厲害’,這是胰腺炎的典型症狀。”
“關鍵人物劉老四,”陸川突然用紅筆圈住人口系統裡的照片,螢幕上的老人佝僂著背,三輪車斗裡堆滿廢品,“去年與鄭強發生過追尾事故,有糾紛前科;5月18日傍晚在李家地窖附近出現,時間與拋屍視窗吻合;騎藍色三輪車,輪胎型號與現場軌跡一致;最重要的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他的漁船駕駛證顯示,十年前在漁港從事過捕魚業,會打漁民結。”
會議室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窗外的麻雀在樹枝上蹦跳,嘰嘰喳喳的叫聲卻穿不透這層凝重。“現在有兩種可能,”陸川的手指在桌面上劃出兩道線,“一是劉老四發現發病的鄭強,見死不救,為掩蓋痕跡將屍體拖入地窖;二是兩人發生爭執,劉老四用麻繩約束鄭強,導致其病情加重死亡,之後拋屍。”他看向張凱,“哪種更符合屍檢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