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友站在白宅外頭,拎著糕點,還有一隻蛐蛐籠。

他原本只是萬全作坊一個敲鐵的小兵,最近剛被調禁軍,看守凝暉殿西門。仍是沒

有品級,但說起來好聽,家財萬貫的岳丈對他臉色也沒那麼難看了。

不過他今日不是來見岳丈,是想找小姨子白蘇蘇。

白蘇蘇年方二八,脆嫩俏麗,眼高於頂,至今沒有婚配。

自已找她,名不正理不順,林子友在樹底下差點踩出一道溝渠。

皇天不負有心人,白宅側門裡出來一對佳人,一個是婢女,另一個鵝黃抹胸、淺綠

襦裙,嫋嫋娜娜,即便戴著紗笠,林子友仍一眼就認出,正是白蘇蘇。

“蘇蘇,你要去哪裡?”

他假裝剛趕到。

“姐夫。”

白蘇蘇取下紗笠,杏眼如秋水。

林子友下意識地避了一下目光:

“你姐買了些果子,嘗著不錯,讓我送些來,有碧澗豆兒糕、鮮花團子、梨條桃

圈......還有雕花蜜餞,你嚐嚐。”

他又想起來,把蛐蛐籠一併遞她:

“青頭將軍,驍勇善戰,我跟人打架贏了主家才肯賣與我。”

白蘇蘇掩嘴輕笑:

“姐夫多大的人,還跟個孩子似的,不怕姐姐笑話你。”

她讓婢女接下糕點,自已拿過蛐蛐籠在手裡把弄:“多謝姐夫。”

“你這是要去哪裡?”林子友又問。

“隨便逛逛去。姐夫別與我爹爹說起,我是偷溜出來的。他總罵我不像大家閨

秀......我原本就不是。”

“那是那是,”

林子友用力點頭,又意識到不妥,趕緊找補,

“我看那些勞什子大家閨秀,一個個跟木頭人似的無趣,哪裡有妹妹這般靈氣,跟

仙女似的。”

他見過選秀女子或受詔的命婦從凝暉殿進宮,不論相貌如何,皆是珠光寶氣,或傲

或冷,一個正眼也不給他們。

白蘇蘇抿嘴一笑,掃他一眼,似乎在問他還有何事。

她未問起姐姐白雅蓉,白雅蓉雖然嫁出去了,但都在汴梁,離得不遠,也常有往來。

林子友躇躇一會:

“我今日不當班,閒著無事,陪你逛吧,你一個小娘子出門,別說岳丈不準,我也

不放心咧。”

白蘇蘇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笑著: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怕甚......”

她突然住口,一雙杏眼死盯著宅門方向。

林子友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吃了一驚:

“那麼多禁軍?”

白家住在舊曹門街,很少有如此多的禁軍造訪。

可此時黑色甲冑密密麻麻,在日光下閃著暗沉光輝,河流似地湧來,似要將白宅做

包圍之勢。

“不好!”

林子友一把扛起白蘇蘇,風也似地跑了。

至於那婢女,他可管不了。

*

東榆林巷。

林子友屋內屋外翻尋了數遍,又往左鄰右舍打探,半刻後面色沉重地回來:

“你姐怕是讓人擄了。”

“好端端地,擄她做什麼?莫不是姐夫惹了什麼人?”

林子友重重抹把臉:

“我去找找。你在屋裡等著。”

白蘇蘇想要一起去,被他阻止。

林子友又試探道:“你知道你家犯了什麼事麼?”

白蘇蘇搖搖頭,神色閃過幾絲猶豫,想來是知道些許的。林子友不忍追問,且白雅

蓉下落要緊,叮囑幾聲出門。

白雅蓉出走,與白家被抓難說沒有干係。

他去了開封府,沒有正當理由不讓進去,又去皇城司求見指揮使馬寇宇,回說讓他

安心等著。

只能悻悻回東榆林巷。

白雅蓉的下落他心裡有了數,想來對方看在他的面上不會過多為難。

夜幕降臨。

林子友獨自坐在簷下,臥室讓給了白蘇蘇,白雅蓉不在家,心裡空落落地,總歸也

有擔心。

篤。

院門一聲輕響,有人敲門。

他連忙起身出院,略說幾句話,垂頭喪氣地回來。

正屋門半開,立著一道淺色白影,幽幽暗暗地像鬼一般。

林子友嚇得髮根直豎。

走近了,才看清是白蘇蘇。

面色在月光下蒼白到模糊,裙裾被夜風吹得輕輕翻動,神情含怨,卻也倔強地一聲

不吭,不問他剛才去哪了。

“有人給我遞訊息,白家犯的是謀逆之罪,除非交出金礦。你知道些什麼,都說出

來吧,我好去救你姐。”

林子友留意著她的神情。

白蘇蘇一震,卻仍不吭聲。

“蘇蘇,你姐從小待你不薄。”

“爹爹死了?”她突然問。

林子友愣了一怔,心說這小姨子怎麼如此冰雪聰明,只能點點頭:“是。如今只有

你能救你姐。”

白蘇蘇咬著唇,臉現猶豫,好一會,斬釘截鐵地:“姐夫,你先把姐救出來。”

“蘇蘇,實話跟你說吧,抓走你姐姐的,也是官府,他們本來也要抓你,是我替你

求了情,你只要說出金礦金鑰,朝廷拿到金礦,你姐就能出來。”

“那讓他們抓我好了。”

一絡黑髮被風吹散,白蘇蘇白著面孔,一副油鹽不進,

“姐夫把我交出去,還能領個賞,說不定還能升個官。”

“你以為我不想麼?”

林子友脫口而出,

“可我要這麼做,還是人嘛?你姐也不會原諒我。你快說出金鑰吧,要是真等官府

來抓,別說能不能保住命,苦頭總要吃的。你爹已經被他們打死了!”

“爹爹寧死不招。我做女兒的自然也不能招,姐夫,你在衙裡既然有眼線,想想辦

法把姐救出來,我們自已去找金礦不好嗎?”

“......”林子友被她的天真氣得沒話說。

咻的一記風聲。

一團白影從院牆外飛來。

他一把接住。

是一張被揉成團的紙,展開有字:

要見你姐,樊樓相見。

字跡歪扭,甚至還未乾透,像是有人在外頭偷聽了他們說話,匆忙寫就。

淡淡香氣飄來,紙條被走近的白子蘇接走,她看了一眼,不由分說拉了他的袖

管:“姐夫走吧。”

*

樊樓在馬行巷那邊,要經過幾條街巷。街旁有各色店鋪、酒樓,還有妓館,越入夜

越熱鬧,燈籠喧囂,人來人往。

白蘇蘇的背影纖細,腰肢柔軟,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後半程似不勝體力,還要搭

著他的手臂行走,倒讓林子友有些恍惚,疑心她對他有意,可也覺著自已妄念,端

正了心思,眼觀鼻,鼻觀心,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樊樓附近。

樊樓高大,燈火輝煌,在夜空下巍峨如妖獸,絲竹聲與喧囂混夾,隔空飄蕩,似仙

境又如魔窟。

偏偏此處卻是靜寂無人。

連盞燈籠也沒有。

白蘇蘇的手掌也變得冷,遠處燈光照過來,她小臉煞白,鼻尖沁著亮晶晶的汗,也

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

“你那朋友靠譜嗎?”她問。

“誰?”

“給你遞訊息的人啊,他紙條上說的,是真的麼?”

“哦,”林子友回過神,“靠譜,也不靠譜。”

“如何說?”

林子友不知道如何解釋,正僵著,白蘇蘇驚叫一聲,有黑影鬼魅一般飄過他倆跟

前,他的手裡,被塞進一樣物事。

又是一團紙,紙上畫了一幢三層高樓,從一角翹簷垂下一根直線,筆畫簡陋得像他

家的灶堂。

“這是哪裡?”他嘀咕一聲。

白蘇蘇已經鎮定下來,抬抬下頜:“汴梁城只樊樓有三層,他讓我們從繩子爬到頂

上去。”

“莫名其妙。”

“裝神弄鬼。”

“走。”

“好。”

兩人同時抬腿。

啪!

卻是一個向前,一個往後,撞了個滿懷,若不是林子友眼疾手快摟住她,白蘇蘇這

會兒應該飛回東榆林巷了。

卻也讓兩人原地僵了一口茶功夫。

白蘇蘇退開,一臉羞意。

林子友喉頭滾了一滾,被她滿身的香氣燻得昏頭昏腦,一時不知該往哪裡去,又是

白蘇蘇扯他袖管:

“姐夫,樊樓在那邊。”

*

後門翹簷果真垂下一根繩索,貼心地打著繩結,生怕他倆爬不上去。

白蘇蘇嘗試著抓住繩子、踩住繩結往上攀。繩結隨著她雙腳的用力往前蕩去,頓時

整個人仰倒。

“呀——”

她叫了半聲,落進林子友有力的臂膀。

“小心!”

他把她往旁邊撥:“你在這兒等著,我上去看看。”

一縱身,整個人掛住繩索,一節節爬得順利,才爬幾步,有人捉住他的腳踝。

白蘇蘇仰著的臉楚楚可憐:“姐夫,我一個人在下邊害怕,總覺著那些馬車裡藏著人。”

大約是吧。

這塊空地上停著的馬車,車簾低垂,紋絲不動,仔細聽,啥也聽不到。裡頭要麼空

無一人,要麼,全是武功高手。

可也.......

林子友為難。

“姐夫快點。”

白蘇蘇又催他。

再催也沒用,除非......

他低頭看看,鼻下又是一陣香風,白蘇蘇軟綿綿、利索索地投進懷,雙手勾住他脖

頸,微微一沉,兩條腿已經盤住了他。

真叫人血脈賁張。

林子友剎那間覺著臉皮要被上湧的血氣漲破。

幸好夜間風涼,讓他冷靜些許。

他扯了袖子蓋住手掌,託著她的臀往上抬一抬,好讓自已的兩條腿能自由行動。

四五丈高的繩索,若他自個兒,眨眼功夫也就到了,可此時卻似漫漫長路,心裡還

有個聲音喊著再慢一些,恥得他要鑽進去把它打死。

粗糙的繩索磨在掌心,林子友努力將心思集中在此,順利爬到繩端,再加把力,就

能翻上翹簷。

只是懷裡多了個白蘇蘇,多有笨重。

一條腿跨上去時,她卻被卡在簷間。真是離了個大譜!

蹉跎半回,他終於尋著方法,托住白蘇蘇的肚腹用力往上一扔,白蘇蘇叫一聲,米

袋似地落上屋頂,總算機靈,翻身卡住瓦沿,歇一歇,便四肢並用地往屋脊爬。

林子友鬆口氣,抹把冷汗,輕巧翻上。

白蘇蘇爬了一半,停下來環顧,然後指著西北角方向:

“姐夫,那是哪裡?”

此時城裡大多已經黑燈,唯西北角方向的一處,燈光仍星星點點,隱約照出樓臺亭

宇,如同天宮。

“皇宮大內。”

“那兒好嗎?”

“不好。”

“為什麼?”

這還用說嘛,要不是皇帝想吞白家金礦,能惹出這些事來?林子友口內發苦,又怕

四處有監聽,不敢抱怨。

白蘇蘇鮮少接觸政事,一時之間沒有想通裡頭牽連,林子友又久久不回話,她好奇

回頭,發現他正站著,如在平地,於是也學著起身,不料腳底一空,頓時往後仰去。

林子友撲過去。

兩人在屋頂滾了兩圈,才穩住身形。

林子友覺著,往後白蘇蘇再怎麼在他懷裡折騰,大概也能心如止水了,倒是白蘇蘇

又紅了臉,勾著腦袋,一步一步,終是爬上脊簷,暫時不會再滾下去了。

他定定心神,站起來逡巡屋頂。

底下彩樓歡門,留著幾盞燈,像是打烊了,光照之處已無行人,周遭也安靜,似乎

這裡只有他與白蘇蘇兩人。

是隻有他們兩人了。

白家沒了。

白雅蓉在牢裡,白蘇蘇又不肯說出金鑰。

她的心,怎的這麼狠?

他坐到她身邊:

“蘇蘇,說出金鑰吧。就算沒了金礦,我也能養活你們姐倆,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比

什麼都好。”

“爹爹說金礦是留給我和姐姐的兒孫的,若是兒孫落魄,金礦就是他們的翻身之

本,若有本事,哪天想當皇帝,那也是他們的本錢。”

像是一道驚雷劈下。

林子友差點一屁股滾下簷脊:

“你想造反?!”

“我沒這個心。”白蘇蘇悠悠地,“可不準趙家皇帝沒落,再來個新皇帝推翻他?趙

家能當,白家也能當。對了姐夫,往後你與姐姐生的孩子得姓白,才能分得金礦,

我生的孩子也一樣。爹爹說的。”

“憑什麼?!”

“姓什麼也是姐夫的孩子嘛。”

若是這樣,金礦不要也罷。

林子友不想糾纏這個問題,有沒有金礦也得先把白雅蓉救出來,要不然,跟誰生孩

子去?

*

天色漸亮,沒有第三人攀上來。

“果然不靠譜。”白蘇蘇抱怨。

卻也只能跟他下去。

林子友脫下長褲,驚得她捂了眼,偷偷從指縫裡往外看:“姐夫,你的腿怎麼跟猴

似的?”

不過汗毛重了些,比起猴來可強壯得多。

林子友不跟她廢話,背朝她,跨著簷脊一蹲:“上來。”

“姐夫真聰明。”

白蘇蘇趴上,由著他用長褲當繩子綁住腰間,順著繩索落地。

樊樓早起的夥計正打量著繩子疑惑,見到兩人,眼裡遮不住鄙夷:“呸!扒灰扒到

我們樓上來了,等著,我喊掌櫃拿你們見官去!”

林子友臊得滿臉通紅,差點把兩條腿鑽進同一個褲腿,總算在樊樓一幫夥計舉著鍋

鏟衝來之際,把白蘇蘇扛出了三里地。

“姐夫,扒灰是什麼?”

白蘇蘇人在肩頭,也不忘好學。

林子友摸摸一臉扎手胡茬,自已的頭髮也邋里邋遢地:“就是刮鍋底灰啦。”

“哦。說起鍋底,我想吃鍋盔哎。”

“爹都死了,吃什麼鍋盔!”

林子友一肚子煩躁,肩頭白蘇蘇不吱聲了,他又心生愧疚,

“給你買!一會把你送回去,我再去想辦法!”

*

一咬牙,拿房契典當了二百兩,揣著銀票再去皇城司。

這一回,指揮使馬寇宇接見了他:“問著了?”

林子友把銀票遞上:

“馬指揮使高抬貴手,把我娘子先放出來,等尋著金礦,我與你五五分。這是契

金,略表誠意。”

“開什麼玩笑?”

馬寇宇斜眼看他,

“在林侍衛眼裡,馬某這顆腦袋,只值半座金礦麼?”

“整座,整座......”

“那就叫你妻妹趕緊吐出金鑰,省得我還得興師動眾把她抓來!”

他鬆鬆肩膀,一臉意興闌珊,

“跟了你們一整夜,沒聽著要緊的,連個熱鬧也沒有。讓你倆在屋脊呆了這麼些時

辰,也沒拿下她,真是沒用。”

林子友不接話。

“銀票你拿回去吧。哄著金鑰,找著金礦,你我二人都有加官進爵。還有你娘子不

在皇城司,沒事別往這兒來。”

*

不在皇城司,那就是在開封府了。

林子友琢磨半日,跟白蘇蘇再次確認:

“蘇蘇,你要現在說出金鑰,我們還能順順當當救出你姐。若不肯,將來粉身碎骨

你願意麼?”

白蘇蘇一雙杏眼逼過來:

“於姐夫而言,榮華富貴加身自然逍遙,可我與姐姐卻不得不依附與你,將來你若

寵妾滅妻,姐姐沒有孃家撐腰自苦不堪言,而我,還要防著姐姐和你嫌棄。與其這

樣,倒不如賭一把,要麼死,要麼賺個皇帝太外祖母噹噹,你看呢?”

“我不會嫌棄你,也不會對不住你姐。”

白蘇蘇戳他胸口:

“我不信。我爹靠我娘發家,結果納了好些妾,把我娘早早地氣死,他自已都說,

男人是不可能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的,除非沒有女人看得上他。”

“我跟你爹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林子友說不出來,又不能剖了心給她看。

真剖出來,一模一樣的豬心模樣,更說不清。

“罷了!”

他悲憤地拍大腿,

“去劫獄!”

去劫獄得帶著白蘇蘇,否則,失敗了都來不及扛她一起逃。

林子友深知想把白雅蓉從開封府劫出來等同於異想天開,可也不能什麼都不做,那

才叫愁煞英雄,好歹讓白蘇蘇知道些難處,再慢慢勸她。

兩人繞著開封府的圍牆,連個狗洞也未找著。

白蘇蘇走累了,在無人的後巷處蹲下不走:

“早知如此,我就該應了那個什麼遊俠的求娶,好歹人家武功高,進開封府跟走親

戚似的——那人說的,也就不用勞煩姐夫了......姐夫你說,我若現在答應那個御史

老兒當妾,他肯救我姐麼?”

“行啊。”

“你!”

她倒生氣了,氣鼓鼓地翻白眼,好一會兒,落下淚來:“做了妾,也就做了玩物,

有朝一日被厭棄,連死都不如。姐夫好狠心。”

林子友心已軟了一半:“又沒人逼你。”

“姐夫不攔著,就是逼我!”

“我錯了我錯了。”

林子友雖算不上彪形大漢,卻也身形高大,此時在不足他肩高的白蘇蘇跟前一點辦

法也沒有,只好低頭往腰裡掏東西,在白蘇蘇好奇的淚眼下,掏出一根細長絞索。

繩端鉤著鐵片,扳弄兩下,就成了一個精緻的八爪鉤。

白蘇蘇小嘴微圓,滿眼欽佩。

“你在此處等我,我去去就來。”

林子友左右四顧,確認無人,振臂一甩,鐵鉤穩穩飛上牆頭鉤住,他將絞索纏於掌

中,猛蹬幾步,飛快翻過圍牆,沒了身影。

白蘇蘇略鬆口氣。

巷靜風起,落葉索索,伴隨著一陣整齊有律的腳步,不待走近,便聽著呼喝與抽刀

的聲音:

“什麼人?!”

是一隊巡邏的官兵。

白蘇蘇出發時已換了男丁的衣裳,宛如一個小子,懵懂抬頭:“官爺,小的迷了

路,在此歇會腳,一歇便走。”

“滾!”

“哎。”

白蘇蘇正要離開,餘光裡,牆頭冒起一道身影——林子友翻到一半,趴在牆頭對著他

們目瞪口呆,來不及收回的大長腿在風裡抖動,如瀕死的大老鼠。

若退回牆內,便是扔下白蘇蘇。

若翻牆出來,便是與白蘇蘇共投羅網。

好在白蘇蘇機靈,趁著官兵往他底下湧去,已然拔腿往外溜了。

林子友果斷收回腿,跳回院內,然而裡頭的守衛聽著動靜也黑壓壓地湧過來。兩相

一比較,倒是牆外的官兵要少些。

林子友利索上牆。

卻聽一陣亂叫,像是起了極恐怖的事。

他探頭一看,頭髮根根豎起,驚駭得忘了逃命。

巷子的兩邊牆縫鑽出無數耗子,密密麻麻地,鑽進官兵的褲管、衣裳,甚至從衣領

間鑽出,爬上臉頰,官兵們瞬間秒變慫蛋,跟沒頭蒼蠅似地亂撞亂跑,亂哭亂叫。

活似一個個湧動的人形鼠俑。

裡頭的守衛不知發生了何事。

有人開啟後門,看了一眼又呯地關上,喊著“救命!”掉頭往裡狂跑。

林子友想起白蘇蘇,心叫不好,扭頭尋找,她站在巷子盡頭,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一點也沒被耗子嚇著。

他長長地鬆口氣,趁著底下亂作一團,從院牆小跑過去躍下,拉過她手腕,風馳電

掣地逃命去也。

*

東榆林巷暫時不敢回去。

小半日後,城裡也到處張貼起他倆的畫像。

白蘇蘇說要讓耗子去咬開封府的牢門,林子友不聽她廢話,一路拉著她遮遮掩掩、

東逃西竄,又不知鑽進哪條巷子,見著旁邊有一道開著的小門,裡頭一片菜地,無

人值守,牆邊又擺著幾隻大缸,用來躲藏倒是極好的。

他在其中一隻不顯眼處敲開小洞,讓裡頭的水流個精光,然後把白蘇蘇塞進去,自

已也跳進,把薄木缸蓋拉好,能躲幾時是幾時,聽天由命罷。

竟僥倖逃過,外頭的追趕聲近了又遠。

終於一切安靜。

林子友鬆口氣,愜意地伸腿,把白蘇蘇擠得只能蜷在一邊。他也不管,誰讓這丫頭

把金礦看得比命都重要!

眯縫著的眼簾間見她直勾勾地盯他,盯得他心裡老大不自在:

“看我幹什麼?”

“姐夫,”白蘇蘇見他說話,忙不迭地傾身湊到他跟前,“接下來怎麼辦?”

“涼拌。”

臨睡過去的前一秒,林子友的視野裡閃著她白嫩細長的脖頸,讓人真想咬一口——咬

斷,聽她求饒:姐夫姐夫,我說還不成嘛。

白蘇蘇追到夢裡:姐夫姐夫,我要嫁給你......

正當他與她熱熱鬧鬧地進洞房,喝交杯酒,他準備脫衣袍,一抬手,碰著個軟綿

綿、彈乎乎的東西。

他驀地驚醒。

眼前漆黑,肩頭沉重。

摸過去,觸著一張嫩如豆腐的臉頰。

她不知何時挪了位置,靠在他身上睡著了。

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似完全忘了爹死姐牢,沒心沒肺得令他心寒。

壞丫頭!

林子友下意識地捏了一把她的臉,白蘇甦醒過來,推開頭頂缸蓋,清冷月色傾洩而

入,側顏如玉,讓他有點後悔剛才醒早了。

他暗暗抽了自已一巴掌,為心裡的妄念。

“這是哪裡?”

白蘇蘇探出頭四下環顧。

高處有銅鈴聲,細碎悠揚,煙氣隱隱約約,時有時無。

林子友望了一圈:“大相國寺。”

“哦。”白蘇蘇停頓一會,“我們去開封府。”

“去做什麼?這會兒一定戒備森嚴,就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姐夫放心,我讓耗子啃開牢門,把姐姐救出來。”

林子友直揪自已的頭髮:“你鼠大仙!就算你姐逃出大牢,她逃得出開封府,逃得

出汴梁嗎?!”

“能!”白蘇蘇話頭一轉,“不還有你嘛姐夫!”

林子友欲哭無淚:

“蘇蘇,我們不要金礦了,先救你姐出來好不好?”

“金礦也要,姐姐也要救。”

“世上安有兩全法.......”

他想嚎叫,想掰開白蘇蘇的腦殼把金鑰取出來,他甚至想,要麼就要了她,把她變

成自已的女人,想必她就聽他話了。

可這裡顯然不是實施此計劃的好地方。

“蘇蘇,我們逃吧。”

“好。”

白蘇蘇毫不猶豫,杏眼裡溢起興奮,逃亡對她來說是從未有過的新鮮刺激,卻也不

問逃往哪裡。

林子友只好自已說:“我們出城。”

*

說話間天就亮了。

昨日進來的那個小門竟然上了鎖,聽著門外的巷子裡有人在走動,四吆六喝的,像

是官兵。

林子友不敢冒險踹門或爬牆,囑咐白蘇蘇先在缸裡再委屈一會,他先去探探路。

裡頭也通往前邊寺廟的通道,只是要經過禪房,再往前,是供人燒香、做買賣的大

殿,只要沒有官兵值守檢查,從那裡混出去極是容易。

禪房倒是安靜,這個時候,和尚們都去早誦了。

空氣裡飄來一股麥香,是蒸饅頭的味道,肚子適時咕嚕叫了一聲,想必缸裡的白蘇

蘇也餓了。

他想先去偷兩個饅頭,省得一會兒白蘇蘇沒力氣逃跑。

齋堂就在門的那邊。

可門裡,站了兩個光頭小和尚,大約八、九歲模樣,頭頂還沒燙戒,因常年吃素,

脖子比腰還細,似乎只要一掐就能嗷地斷掉。

林子友大剌剌走過去,慈愛地躬下腰:“某已經餓了三天三夜,求小師傅賞些吃的吧。”

倆小和尚嘰哩咕嚕地互相捉著耳朵說話。

然後轉頭:

“好,你在這裡等著,我們拿來給你。”

“多謝多謝,不勝感激。”

林子友點頭哈腰,腳不停歇跟上。

齋堂前也無人,他不敢跟到裡面,只提心吊膽等著,琢磨著萬一裡頭有官兵衝出,

自已該往裡逃還是往外竄。

所幸小和尚天真無邪,真的捧了兩隻大饅頭送給他。

香氣撲鼻,手感鬆軟。

林子友感動得眼淚都要飆出:

“小師傅,再借一把剃刀,兩件袍子。”

佛經的唸誦聲在寺院上方飄蕩。

無人知道某個禪房內,有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挾持著兩個小沙門做不可告人之事:

落髮,偷度牒、僧袍......

*

”蘇蘇,一會兒我幫你把頭髮也剃了,你就跟我一樣扮成和尚,要是沒人認出,不

出城也不要緊!不過,他們萬一報官,我們又走不脫,還是得趁早出城。你吃快些。\"

“開、什麼......玩笑!”

白蘇蘇已經換上褐黃僧袍抱著饅頭生啃,被噎得直翻白眼。

“誰跟你開玩笑?”

“老孃寧死也不剃光頭!”她一急,吐了髒話,果真與大家閨秀不同。

林子友也急:“你早說不剃,那我也不剃了!反正要露餡。”

“你剃的時候問我了麼?”

林子友還好早三口兩口把饅頭入了肚,若不然,這會兒一定會氣得當場嗆死。他不

知該如何處置這個固執不講道理的小姨子,倒不如把她按旁邊的小池裡淹死,然後

等白雅蓉被處決後,他抱著她倆的屍體把自已活埋了!

說起來,全成了自已的錯。

林子友幾乎要猛虎落淚。

被綁在旁邊的倆小和尚幽幽開口:“比丘尼可蓄髮,小僧去要一件衣裳來?”

早說嘛!

大相國寺附近有不少尼姑庵,她們常常來寺內賣一些手工製品。

去要一件衣裳想必無需花太長時間,只是就這麼放一個小和尚出去,難保他不會喊

人來。

林子友把其中一個留給白蘇蘇看守,他隨另一個小和尚去找尼姑衣衫。

臨走前,他想想不放心,把留下的小和尚和白蘇蘇一起放進大缸:“別顯眼。”小和

尚手腳被綁著,不用擔心亂跑。

出禪房,經過齋堂,再往前是大殿,廊下有商販,在售賣衣帽褲襪、頭飾日用,還

有珍禽鳥獸、果飲吃食,煞是熱鬧。

林子友左看看、右看看,一個不小心,把小和尚跟丟了。

正急得團團轉,有人往他手裡塞了一團軟軟的東西,展開一看,竟是一件灰色的尼

姑袍子,還有......褻褲。

周圍人投來奇怪的目光:

大和尚光天化日欣賞尼姑衣衫,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那塞衣服的小和尚知道若再跟著他走,必定會被綁起,早已鑽進人群。

林子友慌忙捲起衣裳,假模假式地低誦“阿彌陀佛”,匆忙穿過人群,回到先前的藏

身之地,掀開缸蓋,不由僵住。

缸裡空空蕩蕩。

冷汗刺撓著從背後沁出。

環目四顧。

此地偏隅,滿地翠綠,旁邊一汪碧水,有荷葉墨綠,日光透過,打在底下兩張白灼

灼、水淋淋面孔,正直勾勾對著他......

*

“好好的,躲水裡幹什麼?”

林子友氣急敗壞。

他剛才嚇得差點嗷一聲。

若真嗷了,說不定外邊的官兵聞聲而入,將他倆逮個正著,送到馬寇宇跟前,不死

也得脫層皮。

當然,馬寇宇或許會對他網開一面,可白蘇蘇和白雅蓉就說不準了。

“小師傅說水裡安全。”

白蘇蘇正在大缸裡換衣服,聲音略顯沉悶。

那個多事的小和尚無衣可換,溼答答地,手腕還被綁著,可憐巴巴地點著小光頭:

“是的是的,水缸顯眼,我要是官兵,一定會掀開來看看。”

缸口處,白蘇蘇白晳薄嫩的肩膀晃著,林子友心口跳得有些用力,他避開目光,冷

不丁見小和尚望著她兩眼發直,不由氣上心頭,一巴掌拍在其腦袋:

“僧人應該清心寡慾,看什麼女人!”

“師父說女人是老虎,老虎有什麼看不得?”

小和尚竟然爭辯。

白蘇蘇穿著換好的尼姑袍跳出大缸。

林子友扛起小和尚,跟栽蔥似地扔進去:

“好好待著,缸外有老虎,小心吃了你!”

*

和尚和尼姑在寺內走動倒也不顯眼。

顯眼的是走在一起。

有人認出林子友正是舉著尼姑袍褲欣賞的那個,指指點點:“淫僧,大相國寺竟出

了這樣的敗類,那小尼姑倒是真俏.......”

是啊,真俏。

額頭飽滿,鼻頭小巧,嘴唇也是紅嘟嘟的,像用了幾百顆櫻桃碾出汁水染的。

林子友深感惆悵:

“我如今的模樣,難道不俊嗎?”

“姐夫自然長得俊,若不然姐姐怎會寧死也要嫁你?不過這世間最無用的便是皮

囊,又不能當飯吃,過幾年便老了。”

“你姐看上我,可不止是我的相貌。”

“我知道,有無賴糾纏我姐,你替她解了圍。”白蘇蘇不屑,“那也不必搭上一輩

子,若是我,贈紋銀十兩,大可抵了恩情。”

林子友無言以對。

也很慚愧,彷彿當年是他騙了單純的白雅蓉,而今,又要騙不單純的白蘇蘇。

將近城門,他拉住她:

“度牒!”

白蘇蘇愕然,又恍然:

“度牒是和尚的......”

*

度牒是和尚的。

城門口等待查驗的行人已經排出長隊,可見今日的城門不好過,偏偏和尚和尼姑走

在一起就是醒目,已經有人將目光在公告欄和他倆之間來來回回地比對。

林子友拉了她就往巷子裡鑽,他的頭算是白剃了。

罷了,去買頂假髮吧。

好在賣假髮的店鋪不是隻有大相國寺有,他們挑了個近的,又買了幞頭和衣裳,搖

身一變,成了兩個年輕平民,城內走動倒也自在。

只做賊心虛,見著官兵就躲,飯也不能好好吃,到了天黑,更是為何處棲身而犯愁。

這城裡,廟都沒個破的。

兩人蹲在汴河邊犯愁。

“水底下或有通道,我先去探探。”林子友又要一馬當先。

“水底下?”

“嗯,汴河從東水門進,我便從東水門底下摸出去。你會游水麼?”

“在澡盆裡遊過算麼?”

“算。”

林子友摸摸懷裡。

他白天已經有此打算,是以買了羊皮將銀票裹實,想了想,還是把它和其它零碎一

起交給白蘇蘇,萬一中間出了岔子不得不分開,她一個女子,身上有錢總好過些。

他銜著蘆管,往前潛了許久,直到碰到木柵。這是水門的防欄。

柵欄粗而結實,他搖了許久,有些絕望。

從這裡出去顯然不行。

只能回頭。

在門上撐一記,借個力,掌心觸到大鎖,像是斜的,他心裡一動,繼續摸索,樂得

不小心張嘴,把蘆管給漂了。

潛到水面壓著咳嗽等了一會,再小心回去。

“怎麼樣,姐夫?”

“嗯。”

“憋氣難受吧?”

“廢話。”

“我不想憋氣。”

“......”

林子友又不肯與她廢話,削了能通氣的蘆管往她嘴裡一塞,直接摁水下去了。

水底有光,從水面而來,如暗沉玉石,將兩人緩緩包裹其中,時間如止,似一生一世。

林子友回頭,恍惚覺著手中所牽是白雅蓉,可再細看,卻仍是年已豆蔻的小姨子白

蘇蘇。

若此時左右手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也就完美了。

到柵欄處,拔掉鎖,輕輕一推,柵門便開了。

只是吃重了些,耳旁除了水聲,竟有吭啷啷的銅鈴聲纏來,木柵竟纏著繩,繩上拴

上鈴,已經驚動了頂上城牆。

火光亮起。

林子友掐住白蘇蘇肩膀拼命往前潛游,只要出了城外,總還有逃脫的機會。

掌心裡白蘇蘇猛烈掙扎,像被網住的魚。

到底是女人,一遇到事便驚慌失措。

林子友不理她,更快了些,白蘇蘇掙了一會,慢慢地,手臂舒展,斜斜往下沉去,

像是溺了,往她嘴上一摸,蘆管竟然不見了,大約正是她剛才大力掙扎的緣故。

可此處離城門還不遠,火光依稀,追兵尤在。

林子友吐出自已嘴裡的蘆管,翻轉身,把白蘇蘇拉近些,一口氣度進她的身體,兩

腳蹬踩著,直至眼前烏黑沒了火光,才帶著她嘩啦出水。

她喝了不少水,肚子鼓得像蛙。

用力控,總算癟了,可仍昏迷著,林子友只得給她按胸、度氣,額上溼淋淋,分不

清是河水還是汗滴,眼裡也是刺痛的,若是她死了,他也有一半不想活了。

好在,她終於睜開眼睛,默然半晌,突然爬起來打了他一巴掌,未等辯解,又撲進

他懷,嗚嗚咽咽地,是從鬼門關前打轉回來的有驚無險。

林子友抱著她,失而復得的慶幸夾著永世不想分開的妄念。

夜空裡,突然爆開一團煙花,餘焰落處,就在前方。

“姐夫,我們去看看。”

白蘇蘇掙出懷,林子友頓感臂彎空落,起身跟上,在星光下延著河灘往前,幾里外

有一片小樹林,林邊拴著一匹健馬。

馬背馱著行囊。

行囊裡只一張紙,畫風與之前馬寇宇給的如出一轍:一個不太規整的圓圈,圈內幾

道波紋,還有一艘插著三角旗的船。

“汴河?......惠民河?金水河?五丈河?”

“這是湖,一定是金明池。”

白蘇蘇果然不同於大家閨秀,經常偷溜出去,見多識廣。

“我們的行蹤,他倒清楚得很。”

林子友懊惱,拼死逃出,卻一步步都在別人的算計下,像個笑話。只是白雅蓉還在

牢裡,馬寇宇跟著他,是下了死勁,一定要拿到金礦金鑰的。

環顧四周,樹林裡黑影綽綽。

“蘇蘇,把金鑰交給官府吧。金礦不要了。我林子友對天發誓,一定會好好對你們

姐妹倆,如有違誓,就叫我將來不得好死!”

白蘇蘇轉身,把背對著他,顯然仍是不肯。

林子友輕輕地:“求你了,你姐還拘在開封府,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姐姐叫我別說。”

她仍固執著,且,胡說。

“你不說,我也不要管你了。”林子友假裝威脅。

白蘇蘇嗤笑一聲,脆生生地:“我就說男人不可靠。你走吧。”

林子友沒了辦法,慢慢往前走去,白蘇蘇沒有追過來,也沒有叫他,他只能停住

腳, 轉身:“你......”

他止住聲,手往腰間摸去。

媽的,不在當差,沒帶刀!

白蘇蘇身後,有一道粗壯身影正慢慢逼近,手中長刀閃著寒光,來勢不善。林子友

惦量一下距離,再不猶豫,幾個縱步,風似地越過白蘇蘇,直逼來人。

那人也警覺,早已舉了刀,好在雖五大三粗,手法不甚靈活,被林子友鑽了空,貼

身纏鬥,兩個肘擊下去,長刀噹啷落地。

再打,上下風便現了。

林子友飛身直踹,那人跌出,甲蟲似地翻身要爬起,卻被一道寒光直落頸間,抽搐

了一會便不動了。

白蘇蘇用力拔刀。

那刀是她砍的,一擊斃命,毫不拖泥帶水,此刻倒嚶嚶起來:“姐夫,砍得太深,

人家拔不動......”

難道不是應該跳著小腳後怕:姐夫怎麼辦,我殺人了?嗚嗚——

嘩啦啦一陣響,林子裡鑽出好些人,皆身穿黑衣,手中有刀,林子友疑心他們是馬

寇宇的人,可眼見他們往白蘇蘇撲去,也不遲疑,拔了死人頸間的長刀擋在白蘇蘇

身前。

“蘇蘇,你快騎馬逃走!”

“姐夫你呢?”

“我來擋著。”

“一起走!”

“好!”

林子友一陣砍,那些人也未使全力,慢慢退開,兩人得以解繩上馬,蹄急路窄,馳

出一段才慢下。

“姐夫你不是不管我了嘛?”

白蘇蘇的髮束在他頜下磨蹭,他沒好氣:“冤家!”話音落,覺著臉頰有些發燒。

冤家這稱謂,聽起來倒像打情罵俏。

若是白雅蓉聽到,也不知會罵他不懷好意,還是有心成全,倒讓人心裡懷了希冀,

把那一份妄念留作念想,更急著見到白雅蓉、救出她。

若她允妹妹嫁與他,那是最好。

若是不願,也就罷了,總不能辜負娘子的知遇之恩。

*

兩人往金明池去。

就算是圈套,林子友也得去鑽,白蘇蘇也不反對。

金明池在汴梁西門處,他們從城外東南繞過去,夜間馬緩,直至日升,才堪堪趕到。

此時非三月,金明池對百姓不開放,圍牆高聳,園門緊閉,卻看得到裡頭樹了一根

極高的木柱,柱頂懸著一隻大籠,籠身覆薄沙,透出一個女子的身形。

女子坐著,手臂垂落,身形僵直,卻蓋不住曼妙。

林子友卻是見慣的,脫口而呼:“雅蓉!”

白雅蓉果在園內,他難得地慌亂,策著馬要尋入口,前方的大門適時轟然開啟,一

大列禁軍魚貫而出,領頭的,正是馬寇宇。

林子友定一下心神,語帶哀求:“馬指揮使,放了我娘子吧。”

“金鑰呢?你可是在聖上面前立下誓,拿不到金礦的秘密便提頭來見,我們這才放

任你與妻妹在外邊亂轉。”

懷裡白蘇蘇顯然一僵。

林子友理虧:“可你們也不該捉了白家,逼死我岳丈,我本是要問出的。”

“聖上等不及了。眼下是你最後的機會,升官發財還是跟白家一起死,你看著辦。

想想你娘子吧。”

“娘子......雅蓉.......”

林子友恍忽,再顧不得,捏緊白蘇蘇纖弱肩膀,

“蘇蘇,求你,說出金鑰吧,你姐已經說了金礦在哪裡,只要說了,我們就一家團

圓了!”

白蘇蘇垂著頭:“金礦在哪裡?”

“......我不知,馬指揮使說她已經說了,只等你的金鑰。”

“我要知道在哪裡,才能說出金鑰。”

她語氣冷靜,足以馬寇宇聽到。

馬寇宇笑著:“告訴你也無妨,過來。”

白蘇蘇一抬腿,從馬上徑直跳下,卻又中途遲疑,揪著路邊野草,好一會才下定決

心,走到馬寇宇身邊。

馬寇宇在她耳邊低語幾聲,一低頭。

白蘇蘇正若有所思,唇間含著草尖,被人輕薄,也無太大反應,倒把馬背上的林子

友看得火起,正要拍馬而怒,空氣裡傳來嘶嘶的聲音,胯下健馬躁動不安地踢起

蹄,似欲離開。

馬背開闊,他先於禁軍望見四面游來的長蟲,如在水中,細長的身子順滑地扭曲遊

動,尖尖的腦袋齊齊朝著他們而來......

“蘇蘇!”

他的語調都變了。

白蘇蘇一改剛才的木訥,一把推開馬寇宇撲來,林子友一彎腰,將她撈上馬背,健

馬已自行掉頭衝了出去。

身後這才響起禁軍慌張呼叫:“蛇!蛇!......”

馬蹄翻飛,林子友卻突然想起:“雅蓉!正好趁亂去救你姐!”

“不用救了。”

白蘇蘇不顧他勒韁,用力揪馬鬃,健馬挨痛,跑得更快,林子友氣急大吼:“救你姐!”

“她已經死了!你這會兒回去,一定會被他們抓住的!姐夫,留著你的命照顧我好

不好!”

白蘇蘇大聲回他,頭也不回。

林子友腦袋嗡嗡地,他知道白蘇蘇聰慧,她說雅蓉死了,那想必就是死了,再細

想,剛才底下那麼大動靜,籠中的女人卻是一動不動,連頭也沒扭一下。

看來,真是死了。

“不行!”

熱血湧上,林子友將馬繩交給白蘇蘇,自已縱身躍下馬,“蘇蘇你逃命去,我要殺

了馬寇宇!”

“姐夫!姐夫!”

白蘇蘇喚他。

他亦不回頭,掄著之前得來的那把長刀衝進蛇群與禁軍。

*

數年後,南方臨安城,一座民宅。

白蘇蘇已褪去少女清嫩,豐腴秀麗,腿邊各掛著兩個小娃,她一臉不耐:“找你們

爹玩去,阿孃要燒飯!”

“娘,爹爹說你會使喚蛇鼠,讓它們咬人就咬人,是不是真的呀?”

“何止蛇鼠,蟲蟻都可......沒這回事,他吹牛呢!”

“爹爹還說,娘有一座金礦,將來要分給我們呢。”

白蘇蘇啪地拍下菜刀,生氣回身:

“你怎麼什麼都跟娃說?小心我休了你!”

林子友拄著拐出現在廚房門口,一臉委屈:

“當年若不是為了你姐倆,我能殺了皇城司指揮使以至逃亡南下,還殘了一條腿。

你卻仍把我當外人,娃都生了幾個,也都跟了你的姓,就不肯告訴我金礦秘密......”

“我要不等你,不一路護著你,求爹告娘地求人治你,你能活著到臨安嗎?你早就

去見我姐了!”

“說起來,你姐那時說不定還活著......”

“不可能。”

白蘇蘇的聲音低了,

“那時我在水裡已是死了,是姐姐將我趕回來,讓我守著白家的金礦。她還說......”

她灼灼盯著林子友,

“你那時就立志要做人上人,小心你拿了金礦的秘密換榮華富貴。”

“你姐才不會這麼說,”

林子友轉身,似自言自語,

“她可沒你心眼子多。倒是你,怕是早看上了我,才不肯救你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