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

午門前,原本壓抑的對峙,現在反而像冰雪消融,初見陽光。

晉王裹著月白色披風,騎在馬上,面帶微笑,讓人如遇春風,這輕輕一拜,也讓幾位王爺鐵青的面色上,有了一絲紅潤。

鄭王周昌德冷哼一聲,被自己小輩如此逼迫,還是第一次,沉下心,回以抱拳施禮,

“本王當是誰呢,大侄子,您可是躲了好久,見到王叔,怎麼招呼都不打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生分了呢。”

話音雖然並非陰陽怪氣,但也是不中聽,其餘幾位藩王,好似是解氣一番,盡皆冷哼一聲,卻不知這些,不過小道爾,“王叔說笑了,都是天家血脈,怎會生分,要說生分,也是幾位王叔,不尊禮數,既然朝廷有朝廷的律法,那洛雲侯所言,王叔只要拿出聖旨,才可入朝,這樣說來,也合乎常理。”

硬是好話相勸,又是要拿出聖旨,這般說辭,讓幾位王爺,重新沉下臉色,

“大侄子,你看你,朝廷是朝廷的律法,但咱們宗事,有宗室規矩,我等回京,怎能不入宮請安呢,”

宋王張著嘴,哈哈一笑,倒是打了圓場,可是晉王周鼎,卻不為所動,“王叔,宗室有宗室規矩,沒朝會的時候,儘可放心大膽的來,可是今個大朝會,乃是文武百官商議朝政要事的,怎可隨意入朝,是也不是。”

眼見著晉王油鹽不進,漢王極盡惱怒,呵斥道;“廢什麼話,咱們今個還就進定了,誰敢攔著,走,”

一聲令下,千餘侍衛就要動身護送,張瑾瑜眼神一凝,看樣子是有貓膩在裡面,越是想進,越是不能讓進,一揮手,身後騎兵已經展開隊形,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北靜王水溶,眼神一閃,領軍阻擋在午門前,

“諸位王爺,此乃午門,怎可如此不守規矩,既然朝廷有朝廷的法度,還是應當遵循為好,”

“是啊,諸位王爺遠道而來,若是無事,不如回鴻臚寺好好休息,等大朝會結束後,再來請安也不遲。”

東平王慵懶話音響起,帶著兵,攔在另一邊,此番,諸位王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冷冷看著眼前二人,

“好,好,沒曾想,你們二位,竟然敢攔在這裡,本王倒是長見識了,”

鄭王此刻臉色已經難看的,不能再難看了,沒想到又起波瀾,如今之際,難道還真要拿出聖旨不成,“王爺勿要多想。”

水溶抱拳行了禮,但身後兵丁絲毫未動,顯然只是說一說,“好,既然你們要聖旨,本王就拿出來,太上皇有旨,詔諸位入朝,一同參與朝會,”

頭一昂起,手裡拿著明黃色聖旨,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北靜王水溶一愣,隨即翻身下馬,行了軍禮,而後走過去,把聖旨接到手中,攤開一看,果然是太上皇的印璽,這樣看來,是太上皇的意思,這時候,東平王穆蒔也湊了過來,見到聖旨上的印璽,也是一愣,看來今日朝會,不簡單啊,

既然有了聖旨,二人也不得阻攔,擺了擺手,就把身後攔著的兵丁,讓開道路,幾位王爺臉色一喜,就要進去,

忽然,

張瑾瑜大喝一聲,“慢著。”

就在眾人都定下腳步的時候,張瑾瑜帶兵靠近午門前,讓寧邊去拿聖旨,

“剛剛說了那麼多,你們藏著掖著,現在攔著不讓進了,你又拿出來一個黃布,本侯沒過眼,誰知道是真是假,”

“你,”

鄭王氣的臉色漲紅,聖旨還有假,若不是你攔著,聖旨是不可能拿出來的,待寧邊,把聖旨遞到眼前來,張瑾瑜攤開在手上,看了一遍,果然是太上皇下的旨意,把聖旨給身邊晉王看一看,“殿下,印璽是真是假,”

聖旨字能認識,但是這個印璽,有些古怪,不管是官印,還是私印,要麼是圓潤,要麼是端正方形,何曾見過這種道家陰陽的印璽,

卻不知晉王仔細瞧了之後,點點頭,“侯爺,確實沒錯,太上皇用的印璽,不同於尋常官印,乃是用的道家陰陽之道,所以,甚少有人知曉,只是幾位王叔,竟然有太上皇的旨意,實屬意外。”

晉王也沒想到,是由太上皇的旨意傳達,也不知父皇知不知曉,“原來是有備而來,或者說,是帶著目的來的,看來今日的朝會,不簡單啊,”

張瑾瑜呢喃一句,就把聖旨遞給寧邊,讓其還回去,

“既如此,殿下,咱們進去吧。”

“聽侯爺的,想來,在此耽擱那麼久,父皇也應該知曉了,”

晉王點點頭,隨之下馬,和洛雲侯從午門進去,路過幾位王爺的時候,一句話也沒說,氣的幾位王爺,咬牙切齒,憤恨不已。

“太不像話了,”

乾清宮內,

武皇周世宏已經早早到了殿內,在龍椅前頓足片刻,便轉身坐下,瞧著跪在地上的內庭太監管事,眼神凌厲,

“你是說,朕的那幾位王兄,竟然也來了,”

“回皇上,幾位王爺都來了,但被洛雲侯和晉王領親兵所阻攔,差一點兵戎相見,另外北靜王和東平王最後也出手阻攔,可是幾位王爺拿出了太上皇的聖旨,這才得以進入午門,文武百官,已經在殿外等候。”

老太監語速不慢,大體是把事情說一遍,但牽扯長樂宮,還是讓他渾身顫慄不已,武皇摸了摸手腕,擺了下手,讓其離去,看向身邊的戴權,問道;

“長樂宮那邊,昨夜開了宮門,可是為了送這聖旨的。”

語氣淡漠,戴權不禁嘆口氣,終歸是自己的疏漏,“回皇上,聖旨應該是昨日送出去的,但宮門大開,或許另有他意,老奴派過去的人,並無細報,看來,幾位王爺早有應對之法,好在有洛雲侯擋著。”

既不推脫,也不承認,宮門開啟,有可能也是障眼法,“你個老貨,疏忽了,看來今日朝會,不簡單啊,對於三路兵馬的封賞,等文武百官入了朝之後,即刻宣讀。”

既然有了變故,那就不能按照以往來說,宣讀聖旨,先聲奪人,

“是,陛下,老奴明白,”

“喧吧。”

“是,陛下。”

戴權連番應了幾聲,而後給小云子使了眼色,隨即,從乾清殿內開始,一道道山呼,傳了出去,“喧,文武百官上朝入殿,”

“喧,文武百官上朝入殿,”

“喧,文武百官上朝入殿,”

一聲接著一聲,從殿門前,朝著前院開始通傳。

早已經等候多時的文武百官,依次登上玉石臺階,步入殿內,幾位王爺緊趕慢趕,也到了地方,可惜,人已經走了進去,只得跟在隊伍後面,站在武勳一列,倒是張瑾瑜等人,則是不慌不急,等人全部進去之後,武勳一列,已經站滿了人,索性,張瑾瑜尾隨文官一列,和晉王站在最後,就這樣,北靜王水溶,和東平王穆蒔,只得各自拉著兩位殿下,一同站在文官身後的空位子,等人都站定以後,一同跪下山呼,“臣等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謝陛下。”

隨著謝恩之後,文武百官已經起身,武皇周世宏則是抬眼掃視殿內諸位臣工,果真在最後面,瞧見幾位王兄在此,相對而站的,則是洛雲侯幾人,也好,相互盯著,隨即給戴權使了眼色,

戴權見此,立刻大步上前,拿出聖旨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承天命,臨御天下,夙夜孜孜,為求賢能,以安黎庶,洛雲侯德才兼備,格盡職守,平叛京南有功,其忠勇可嘉,其勤勉可彰,加封洛雲侯為列侯,加太子少保,賜武英殿大學士,特賜顯榮,以彰其功。

北靜王,東平王,皆為天下藩王楷模,鮮明仁厚,匡扶天下,夙夜匪懈,賜二王代申伯爵之位,加封北靜王太子太傅,西河郡大都督,尚書房行走,加封東平王為汝南大都督,暫管京南各郡,尚書房行走,冀其益勵忠貞,共襄盛治。三位皇子,天資英卓,溫良恭儉,敏而好學,賜千金之賞,望其免修德行,精進好學,日後為社稷棟樑。

爾等宜體會朕意,勿負朕望,欽此。”

未等文武百官回過神,先行封賞起來,這舉動,打了眾多大臣措手不及,不少文官蠢蠢欲動,可是前頭幾位閣老,老神安定,不為所動,張瑾瑜幾人反應也不慢,出列單膝跪拜,“臣,張瑾瑜,拜謝陛下,”

:“臣水溶拜謝陛下,”

北靜王水溶,和東平王穆蒔,緊跟在身後,加之三位皇子,讓眾人看不明白,為何幾位王爺站在最後,“好,平身,先期封賞就是這些,還要配合戶部,把士卒安頓好,”

“是,陛下。”

幾人又是叩拜,這才站起身,也不知怎麼,張瑾瑜起身後,斜眼瞧了幾位王爺一眼,漢王周令光實在是沒有忍住,立刻出列道;

“啟奏陛下,臣弟要狀告洛雲侯,飛揚跋扈,霍亂京城,對宗室不敬。”

“啟奏陛下,臣弟也要狀告洛雲侯,目無法紀,私下動用兵卒,對陛下大不敬啊。”

宋王周建生哀嚎一聲,痛哭流涕,哭著哭著就跪在地上,說不出的委屈,這番舉動,也讓文武百官,瞧得頻頻側目,還真是別開生面,

既然撕破臉面,張瑾瑜怎會給幾人留下面子,直接站到二人身邊,抱拳道;

“啟奏陛下,臣也要狀告幾位王爺,飛揚跋扈,目無法紀,聚兵封鎖官道,並且襲擊晉王車架,如同謀反,臣還聽聞京城有童謠,藩王回京,民生凋零,若是入朝,改天換日,臣以為,諸位王爺有謀逆之舉,請陛下嚴查。”

“你,你,洛雲侯,好大的膽子,”

鄭王臉色一變,怒斥道,“陛下,洛雲侯在京南行屠城之舉,獲罪於天,動搖大武根基,京城還有民謠傳,豔陽高照,紅日輪迴,雲侯屠城,天下大禍,分明就是說洛雲侯”

鄭王還未說完話,就聽到龍椅上傳來武皇的呵斥聲,

“好了,堂堂宗親藩王,怎如市井之徒一般,爾等的事,隨後再議,既然京南民亂平定,不知諸位愛卿,如何處置京南各郡。”

明擺著是拖延,文武百官也都心中淨明,但幾位王爺如此發難,這朝堂議事,怕是難了,

顧一臣不為所動,戶部已經沒了銀子,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京南各郡,只能放棄,沈中新心中亦然明瞭,出列一拜道;

“啟奏陛下,臣以為,我大武朝官兵,鎮壓天下,順天應道,京南各郡,被焚燬城池,不在少數,另京南缺水,赤地千里,不如維持現狀,整合西河第一大郡,鞏固城防,彌補朝廷虧空,”

“臣,附議,”

“臣也附議。”

顧一臣北方一派臣子,盡皆站出來贊同,其餘六部官員,則是駐足觀望,勳貴一邊,早有封賞下來,吃的滿嘴流油,自然不會發表意見,只有最後幾位王爺,不甘心退了回去,幾人對望一眼,都覺得流年不順,“嗯,沈侍郎說的在理,京南民亂,為禍一方,可天不遂人願,京南大旱,赤地千里,實在是無田地可種,既如此,就照沈愛卿說的辦,戶部盯緊一些。”

這些都是事先內閣決議好的,無非是走個過場,武皇並未給再多問,一語而定,

“是,陛下,臣領旨,”

沈中新毫不拖泥帶水,抱拳領旨,

就在此時,

吏部侍郎楊卓,準備請走上摺子的時候,從乾清殿外,來了隊內侍太監,夏守忠立在殿門前,山呼,“太上皇到。”

原本眾人還有心思想著京南的事,卻突然噤了聲,太上皇怎會來此,只見宮門口,兩位太監扶著太上皇周聖卓,慢慢悠悠入了殿,

武勳藩王一列,盡皆跪拜,

“老臣等,參見太上皇,”

“兒臣,參見太上皇,”

激動聲神色溢於言表,可文官一列,幾乎是紋絲未動,就連張瑾瑜和晉王,也都未轉動身子,北靜王和東平王,二人神色猶豫,到最後也未動,一跪一站,涇渭分明,可武皇的臉色,卻陰沉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寒意,狠狠瞪了戴權一眼,戴權此刻臉色蒼白,心中大亂,為何太上皇會出宮,

“平身吧,朕也是剛剛修道出關,不講這些禮數,倒是聽聞,今日文武百官入殿,民亂以絕,當是喜慶的日子,所以,朕就過來瞧瞧,”

邊說邊挪著步子,走到殿中央,此時,武皇不得不站起來,

“兒子見過太上皇。”

“嗯,皇帝,你說你的,朕就在此加個位子,聽一聽,”

隨即,夏守忠也不知從哪裡搬來一個椅子,就放在龍椅東側下首位子,放好之後,太上皇就落座於此,神遊天際,

武皇眯著眼,心中警醒,但事已至此,只能見招拆招了,

“楊卓,你有何事要奏。”

楊侍郎被問話,先是停下腳步,定了定神,而後才開了口,

“啟奏陛下,臣,”

“報,江南,六百里加急,”

話沒說完,殿外,有禁軍急匆匆跑進殿內,手上拿著紅色信封,顯然是加急文書,這一番打斷,也讓楊卓進退失據,

“戴權,拿過來,”

“是,陛下,”

一波三折,今日朝會,顯得極為詭異,戴權到了堂下,接過信封仔細查驗,封漆口未動,這才呈遞上來,待武皇拿在手中,分量頗重,又看落款,竟然是金陵淳陽縣知縣徐長文,心下一動,並未拆封,

“諸位臣工,朕手裡的這封加急文書,乃是金陵淳陽知縣徐長文所奏,他乃是金陵兩案的副審,書信裡乘奏的,應該是卷宗,宋振,你是刑部尚書,此書信,你來拆解,”

一說是金陵淳陽知縣,刑部尚書宋振,心中一突,江南來的摺子,是一封接著一封,金陵兩個大案,牽扯甚廣,他怎能不知曉,尤其是內務府,啟用江北玉礦,運送玉石北上,幾乎快弄得盡人皆知,牽扯太上皇的事,他怎敢胡言亂語,最主要的事。

這位知縣縣令,有些話說的極為,極為大膽,可武皇的眼眸,一直盯著他,怎敢不從,只能踉蹌著出了佇列,抱拳道;

“啟奏陛下,老臣老眼昏花,昨日整理部堂卷宗,勞累心神,所以精神不濟,看不清,還請陛下換人來讀。”

如此明顯推脫之言,從刑部尚書嘴裡說出,引得不少人驚詫,首輔李崇厚,忽然睜開雙眼,卻是盯著太上皇瞧了一眼,如此說來,太上皇是為了江南一案來的,還是為了幾位王爺,

“呵,堂堂刑部尚書,也需要你來整理部堂卷宗,老眼昏花,好啊,好一個老眼昏花,難不成,整個刑部,都是和你一般摸樣,都要整理卷宗,勞心老神。”

武皇輕笑一聲,面帶嘲諷,果真是老眼昏花,刑部尚書,不堪大用,就在此時,宋振身後一人,挺直身子,邁步走了出來,“臣,刑部侍郎常佐,願意拆封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