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啞目光下移,望進鋪子裡。

只看了一眼,便輕移蓮步,走了進去。

這間竹器鋪與其他竹器鋪類同,又不盡相同。

店面整潔、寬敞,賣的東西也要精緻、精細得多。

清啞站在正當中,目光四下掃視:大到竹床,小到竹勺、竹筷,無不應有盡有。

竹床上鋪著精美的竹涼蓆,安放著竹枕;竹篾編的各式几案上,放著各式大小竹盤、竹碗、竹扇、妝盒等,旁邊配著秀雅的獨凳,或者古樸的竹椅,一組一套,竟不比木質的遜色;另外大小形狀不等的花籃、提箱、竹箱、針線簸籮等都整齊排放,無不精緻秀雅,令人耳目一新,倒是沒見籮筐等粗糙的農具。

再抬眼看牆上,掛著一幅喜鵲登枝圖。

清啞的目光立即被粘住了。

正看著,櫃檯後走出個少年,問“姑娘要什麼?”

清啞對他微微點頭,也不言語,自顧繼續觀看。

因見一張竹几上放著一把竹扇,似絹扇,又不像。

心下疑惑,走上前,將古琴放下,拿起扇子仔細觀看。

這時,吳氏等人也跟進來了,喊“清啞.”

就聽蔡氏驚喜道:“哎呀,明輝兄弟!”

這鋪子便是吳氏婆媳今日所行目的地,少年便是郭家精挑細選要相看的女婿:江明輝。

吳氏婆媳原要哄著清啞進來,誰知她不用人哄,自己走進來了。

既進來,卻不看人,而是看物。

這令她們滿心疑惑——難道天定的姻緣?

吳氏心裡七上八下的,面上且不動聲色,裝作看物品。

“是蔡姐姐.”

江明輝笑著跟蔡氏招呼,“蔡姐姐來鎮上有事?”

蔡氏笑道:“噯,跟婆婆來賣些東西。

賣完了這不要買嘛。

哪兒賺錢哪兒花,錢是過不了夜的。

唉,過日子,想省也省不了……”

嘮嘮叨叨說了一堆,惹得吳氏瞪了她一眼,嫌她淨說廢話。

少年忙請道:“蔡姐姐坐下歇口氣.”

又對吳氏客氣道:“大嬸也坐.”

再對郭大貴點頭,然後看著郭巧做了個可親的笑臉。

郭巧一歪頭,也回他一個甜甜的笑,然後站起身,伸手讓郭大貴抱她出簍子。

等下地,小女娃立即奔向清啞,“小姑,這什麼?我瞧瞧.”

這邊蔡氏對江明輝道:“不耽誤你做生意,我們看看就走.”

說著裝模作樣地對婆婆道:“這是江兄弟.”

吳氏很隨意地看了江明輝一眼。

少年十六七歲,穿一件藍布長衫,身材修長。

許是少做農活的緣故,他膚色白皙,稱得上是“眉清目秀、齒白唇紅”。

蔡氏說他長得俊,一點沒誇張。

吳氏十二分的滿意,那心就熱了起來。

因問蔡氏道:“你孃家那邊的?”

蔡氏裝作無事人一樣,點頭道:“我孃家隔壁的。

娘你應該見過。

那時候他還小,長大了就不認得了.”

又對江明輝道:“這就是我婆婆.”

又指向郭大貴和郭巧道:“這是我三叔。

這個是我侄女.”

江明輝一一點頭,重新招呼一遍。

最後,蔡氏指清啞道:“那是我小姑.”

又對清啞喊道:“小妹,你看什麼?要不買我們就走.”

江明輝便看向清啞。

他有些詫異,沒想到這文靜的姑娘是蔡氏小姑。

清啞對他們間情形毫無所覺,正舉著那把竹扇湊近眼前細看。

竹製扇柄,扇面則以極細的竹絲編織,兩隻喜鵲站在梅枝上。

扇面、喜鵲和梅枝分別用竹篾之陽面和陰面凸顯色澤之不同。

前者是柳黃色,後者則是青色,淡痕隱隱,相互映襯,好像一幅畫,又像一幅刺繡圖。

雖然只有雙色,那手藝卻是巧奪天工。

許是編織不易,所以類似的作品只有這扇子,以及牆上掛的喜鵲登枝條幅。

條幅上的圖同扇面上的一致,只不過放大了。

清啞看扇看得出神,一旁的江明輝也痴了。

他是看人看痴了。

眼前的少女舉著扇子,迎著光凝神靜觀。

這動作越顯她脖頸修長,線條優美,頭上鴉黑雲髻堆疊,腦後三千絲縷垂瀑。

再看面部,膚色光潔如玉,黑瞳尤其純淨,仿若初生嬰兒眼眸,不含一絲雜質;秀氣的鼻樑、粉嫩的櫻唇、細巧的下巴,其人安靜如畫。

少年忽然心跳加快,雙頰莫名發燙。

明知這樣盯著人家很無禮,他卻磨不開眼光。

晃晃神,再看她身上:穿著白底紅梅錦衣裳,下配白綾裙,腰繫兩指寬繡花腰帶,腰身纖細,身形嫋娜,恰如雪中梅花,凌寒自開,暗香怡人。

他不禁面色緋紅,目光盈盈如水,脈脈含情。

蔡氏和吳氏將這情形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下眼神。

郭家略有薄產,清啞待嫁閨女,又被爹孃疼愛,自然有幾件像樣的首飾和衣裳。

首飾就不說了,只能買;衣裳的布料卻不是買的,而是買了絲回來,她自己織的,選了些攢著當嫁妝,也做了幾件衣裳。

今日相親,吳氏當然攛掇閨女穿得光鮮些了。

清啞習慣將自己裝扮得素淨優雅,所以沒留心她刻意攛掇。

現在看來,這工夫沒白花。

蔡氏得了婆婆示意,笑喳喳地上來叫“清啞!”

清啞和江明輝一齊被驚動,都醒過神來。

江明輝如做賊被人逮個正著,慌得低下頭不敢看人。

蔡氏佯作不知,笑問清啞:“你要買扇子?這都快冬天了,要扇子幹什麼。

咱們家不是有好些扇子!”

清啞看了大嫂一眼,沒理會她。

接著,她又把目光投向江明輝,似有話要問。

江明輝正垂眸,所以沒看見她。

蔡氏忙叫:“明輝,我小姑叫你.”

江明輝趕緊抬眼,胡亂問:“姑娘……要……買?”

清啞凝視著他,輕輕搖動手中竹扇。

江明輝觸及她詢問的目光,心跳了跳,鬼使神差般回道:“姑娘問什麼價?三……三十文.”

一旁郭大貴驚嚷道:“三十文!一把扇子?”

他疑惑地看向江明輝,心想這小子別宰熟客吧?

要是這樣,就是奸商,那妹妹可不能嫁他。

江明輝不知怎的,神色尷尬,慌張結巴道:“不是。

是……這扇子費工夫,不容易編,所以貴些.”

清啞點頭道:“不貴.”

江明輝鬆了口氣,心想“當然不貴,降了十倍呢.”

跟著又歡喜非常,覺得清啞識貨,是個知心的人。

要知道,這扇子和條幅可是他設計的。

以竹絲編織圖畫,他們家也是頭一回嘗試呢。

郭大貴道:“還不貴?我看看,什麼好東西!不就是竹子編的嗎.”

說完從妹妹手上拿過扇子細看。

他並不是諸事不通的。

江南乃魚米之鄉、絲綢重地,水鄉商業發達,連帶瓷器、竹器等也銷售興旺。

霞照縣這地方,男人少有不會篾匠手藝的,女子必定會紡織。

他也學過篾匠,所以一看那細如頭髮絲般的竹絲紋理,便知道自己誤會人家了。

“手藝真精細!三十文值了.”

他不好意思地對江明輝道。

“喲,比繡花繡的還細緻呢.”

蔡氏也上前看了,也贊。

江明輝想說“三十文太虧了”,然看看清啞,又閉上嘴。

郭大貴道:“小妹,你真喜歡這扇子。

我幫你買.”

他今天還沒花錢呢,妹妹喜歡,他急於幫她買。

清啞見他踴躍付賬的模樣,點點頭。

郭大貴開心地問“還要買別的不?”

清啞又看向江明輝,指向牆上的條幅。

江明輝忙跑過去,搭了個凳子取下來,送到她面前。

他親自用雙手舉著,讓她觀看。

一面又柔聲歉意地解釋:“姑娘看看,但是不賣的。

這個……這個是小店的壓臺貨。

客人要貨,得先預定,一個月後交貨.”

這件東西要是再降十倍賣出去,他就無法對家裡交代了。

清啞點點頭,湊近細看。

這條幅紋理與扇面一致,可見編織之法相同。

看了一會,她心中有數了,便示意他收起來。

江明輝回身,重新將條幅掛到牆上。

吳氏見心願達成,不願再多逗留。

嫁閨女是要讓人家來求的,待久了豈不讓人看出眉目來,說她把閨女送上門,那就影響清啞的名譽了。

於是,她走過去對清啞道:“你要這扇子?那……”

正想說“家裡有的是扇子,別買了.”

心思一轉,卻改成“喜歡就買了吧。

你大嫂子說江家篾匠手藝最好的。

你看看還喜歡什麼,一齊買了,留著做嫁妝.”

說完漫不經心地瞟了江明輝一眼。

“嫁妝”二字聽得江明輝一震,勾起無限遐想,心內滋味難明。

透過之前買古琴一事,清啞也知農家生活節儉。

她買扇子是有用處的,其他東西對於她來說可有可無,因此搖頭道:“不要了.”

重新抱起古琴,又看向郭大貴,再看扇子。

郭大貴便懂了,笑著掏錢付賬,買下扇子。

買完,大家便準備離開。

江明輝見他們要走,心下不捨。

然吳氏早拉著清啞先走出去了。

郭大貴也將郭巧放進簍子,挑了起身。

唯有蔡氏和江明輝殷切打招呼,依依惜別。

江明輝眼望著清啞背影,口中問道:“蔡姐姐走了?”

蔡氏笑道:“走了。

到街上再轉轉,買些東西,趕早回去.”

說著這話,腳下卻生了根一樣,動也不動。

江明輝絲毫不覺,又道:“蔡姐姐哪天回孃家,去我家坐坐.”

蔡氏就等這句,因笑道:“昨天才回去的呢。

還見了你娘.”

見江明輝不以為意,主動壓低聲音解釋道:“是我家小姑——”只這一句,就引得江明輝豎起耳朵聽下文——“我公婆捨不得她嫁遠了,就在我們村幫她定了一門親——”江明輝心中一沉,難受萬分——“誰曉得那小子不是個東西,跟我們村一個女娃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把人家肚子都弄大了。

你說我們氣不氣?”

當著蔡氏,江明輝不禁羞紅了臉,道:“真不知廉恥!”

蔡氏道:“可不是這話!我公公婆婆氣得吃不下飯,就把親退了.”

江明輝頓覺雲開霧散,喜道:“就該這樣.”

蔡氏道:“我家小姑人長得好,能織會繡,家務活也是一把好手。

還怕嫁不出去!”

往少年跟前湊近些,神秘道:“我就想把她說給大頭菜,所以回家跟我娘商量.”

江明輝大驚失色,顫聲問道:“可……可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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