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江一冉寂寥的唏噓,廖師兄也多有感慨。

七年時光一晃而過,當年一同參加周家村田野調查的同學,大多都從意氣風發的大學生變成三十而立的“老父親”、“老母親”了。

唯獨身邊的這位小師妹仍然孑然一身,始終沒有放下過往。

“小冉,張教授的事只是意外,從來都沒人怪你.”

江一冉微微點頭,轉身走向自已的座位。

這些她都明白,但是她怪她自已。

上個月張元教授的忌日,同學們相約掃墓,但她和往年一樣,依舊不知道如何面對教授和年邁獨居的師母。

帶著沉甸甸的心情,她下班後竟一時不知該去往哪裡。

稀裡糊塗地坐上一輛公交車,坐到終點站下車時才發現自已居然又來了北區。

她自嘲一笑,黃家二爺爺的那番話果然已在她心底悄悄生根發芽,一旦看清自已的心,怎麼會不想品嚐那慾望的紅果。

再一次走進常興街。

她熟門熟路地在來到“常興小炒店”門前。

紅色寶馬仍停在原位,它似乎是小炒店的標配,從來就沒打算開走,也不知道是怎麼開進來的。

圓桌邊,靠坐著一名悠然自得的年輕男人,身穿白色長袖襯衫黑西褲。

襯衫最上面的兩顆釦子沒扣,露出裡面招搖的大金鍊子,黑亮的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一看就是精心修飾過。

看到她走近,他笑著拉開身邊的另一把扶手椅。

“嗨,小冉妹妹,好久不見.”

江一冉沒什麼表情地微撇嘴角,將扶手椅拉遠了些才坐下,明明前天才見過面,這人偏偏就是喜歡玩裝腔作勢。

年輕男人毫不在意地笑著湊過去,像說知心話似地輕聲問,“怎麼樣小冉妹妹,千言萬語抵不過你親自去看,‘龍潭祭’是不是哥哥叫你去對了?”

對你個頭!江一冉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他明明就知道她重感冒剛好今天才下床,現在還特地在這等她,好再扇風點火。

“黃應惟,問你幾個問題.”

黃應惟一聽立即拖了椅子坐過去些,“小冉妹儘管問,哥哥我打小就老實,絕對有問必答.”

江一冉自動篩掉“老實”這個詞,直奔主題問,“冰棺裡的‘白龍王’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上報文管局,你們黃家打算對它做什麼?”

“冷靜,小冉妹妹,那畢竟已經是死物,不值得動氣.”

“死物?你一個兩腳獸說千年皇帶魚是死物,那你們還藏在老宅借它轉運?!”

被稱作“兩腳獸”的黃應惟半點不動氣,反正大家都一樣,誰還不是高等動物“兩腳獸”了。

他面色為難地對她聳聳肩,“這事還真不是我們黃家不厚道,主要是‘白龍王’它不能離開北區.”

“理由?”

“這個嘛……”黃應惟猶豫地撓了撓額頭,藉機朝周圍掃了一圈,見飯點也沒什麼人過來,才壓低嗓音對著江一冉的耳邊小聲說。

“五百多年前‘白龍王’和老太爺結下千年締約,它在,締約在,老太爺在.”

五百多年前?千年締約?……這是什麼奇奇怪怪?!江一冉看傻子似的看著黃應惟,“你不想說也用不著糊說八道吧,黃應惟!”

黃應惟“嘖”了一聲,一副我就知道你會不信的樣子,皺著眉頭又招呼她湊近。

“老太爺和‘小白龍’因為那千年之約一命相連,同生同死。

‘白龍王’雖然死了但是龍氣還在,只要氣不散,老太爺和‘小白龍’再活個五百年都沒問題.”

雖然這近乎神話傳說的解釋聽上去既荒誕又不可思議,但作為歷史學碩士,她非常清楚氣對於中國人來說不止是氣體和呼吸。

氣,最早見於商代甲骨文。

它是人體原始的氣態精華能量,是萬物生成的本原,是中國哲學術語。

古代王充就曾提出“天地合氣,萬物自生”。

《禮·祭義》也曾記載,“氣也者,神之盛也。

魄也者,鬼之盛也.”

氣即魂意,古人常將魂與氣合為一談。

可要是真照此推算,周南城不就已經了活了五百多年了嗎?那他現在算是什麼,精還是怪?黃應惟瞧著江一冉若有所思的樣子,知道他說的這些話,她算是聽進一半了。

於是他又指著店外的紅色寶馬。

“你要是還不信那我問你,就常興街這條窄得連三輪車開進來都困難的小巷子,這寶馬車是怎麼開進來的?”

江一冉仍在心裡細細揣摩,心不在焉地掃了一眼寶馬跟著問,“怎麼開進來的?”

“職工宿舍樓還沒打地基的時候,開進來的.”

這怎麼可能?!江一冉呆愣了一秒才猛地抬頭看黃應惟,又轉臉看向身後的灰色建築,那一排排規格統一的職工宿舍,一看就是六十年代的產物。

而據她打聽,在職工宿舍沒建成前,這裡曾是北區的一個普通小村子,全村人都姓黃。

答案几乎已呼之欲出。

她緩緩回身看著黃應惟的眼睛,“以前的黃家村是……守靈村.”

黃應惟終於收起了嬉笑的嘴臉,諱莫如深地點點頭。

“周黃兩家自古就是姻親,周老太爺當然也是我們黃家的老太爺.”

說著他豎起一根手指指著腳下,“地下溶洞的事只有老太爺知道,黃家的任務是守護‘牌位冢’.”

突然接收到諸多關鍵資訊,江一冉一時竟有些茫然。

在六十年代,職工宿舍都是單位免費分給職工的福利,這片佔地幾十萬平方米的職工宿舍,對任何單位來說都是一項重點工程,肯定是要統一規劃,跟進管理的。

而在施工過程中,一輛如此扎眼的紅色寶馬橫在工地不可能只有工人知道,所以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地上地下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但都保持沉默。

也必須沉默,畢竟不是所有事都適合公佈於眾。

所以寶馬存在的意義就是代表周老太爺,車在人在,有事問他,沒事當然最好。

這就解釋得通了。

無論周南城在家族中有多高的輩份,也不可能讓他身邊乃至黃家這些外姓人都尊稱他一聲“老太爺”,但如果前提條件是他的五百歲超高齡,和周家在北區的財力範圍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唯一不符的是自然規律。

但是……似乎還有一點對不上。

“照你的說法,‘白龍王’和‘小白龍’是很早就在黃家老宅了?”

“不是,”黃應惟想也沒想就搖頭,“它們以前在周家村那的鱗江.”

“那為什麼要遷到這來?”

黃應惟意味深長地看了江一冉一眼,十分為難地嘆了一口氣,“這事我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