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土掉落的瞬間,江一冉聞到一股濃濃的土腥味,這是山裡下完一場暴雨後常會有的味道,但此時她可是身處漆黑的地道。

來不及多想,她已飛快地抬手遮擋,但下一秒她就暗叫一聲不好,父親還在後面,要是被沙土掩埋就完了。

她當即扔了手裡的木板立即回身,但黑燈瞎火她根本就看不清人,只能憑感覺去搜尋父親所在的位置。

“爸!爸你在哪?”

她大叫著邊摸索邊找人。

幸好這一段的通道並不十分寬敞,伸開雙臂也就不餘多少空間,隨著地震的左右搖晃,她終於摸到了父親的鞋子。

“爸,爸你沒事吧爸?”

父親還是照樣沉默,沒有回答。

江一冉顧不上擦乾眼淚,雙手抱著父親的手臂,架起他就要起身,然而就在這時,從頭頂一骨腦宣洩而下的沙土越來越多。

似乎要將大地的憤怒,歸結於她在地底拼命的挖掘。跑已再來不及,江一冉牢牢抱緊父親的身體,將他護在身下。

她在心裡暗下決心,如果這次註定出不去,那一定要和父親埋骨一處。

她好不容易找到父親,這次說什麼也不能放手。

帶著這份視死如歸的決心,當泥土埋到他們腰邊時,她在心裡默默道,媽,對不起。

二十五歲之前你陪伴我長大,現在,二十五歲之後,我得陪著爸爸。

媽,再見!

泥土堆到胸口時,她似乎已聽不到時間流逝的聲音,再感覺不到整個世界在巨大的混亂中搖擺不定。

她的身體變得很輕,輕得似乎就要飛起來。

當她以為自已已經走進死亡的天羅地網時,竟發現氣溫驟降,渾身冰涼,堆在身邊的沙土正在急劇下沉,變重。

她驀地睜開眼睛。

後背的顫慄告訴她,不知在何時泥土變得十分溼軟,且越來越稀爛,像是黑暗中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與時間賽跑,拼命攪拌快要堆到她下巴的泥土。

到底是哪來的水沖淡了沙土?

難道剛才挖的九層臺階後面,就是父親說的地下暗渠?

水來得很快。

通道內“嘩啦嘩啦”的流水聲越來越急,似乎有一股強烈的水柱正伏在黑暗中,如一條巨龍般朝她汩汩湧來。

江一冉被巨大的浮力託著原地站起來。

眼看父親也要被水帶著浮起來,順著水勢流動,她急忙解開自已的腰帶,把自已的左手和父親的右手牢牢綁在一起。

做完這些,她終於狠下心,伸出一根手指去父親的鼻間試探,然而鼻孔處再沒有溫熱的氣息撥出。

她不死心,又伸手去他的脖頸間試去。

但綿軟無力的脖頸歪向一邊,頸下的血管也同樣不再跳動。

她緊緊抱著父親,與他一同默默在水中站了足有一分鐘,才咬牙抬起圈在他背後的手,握住還插在那的箭頭猛地拔出來,一支再接著一支。

父親不僅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也仍是毫無反應。

“爸,對不起。”

江一冉朝水裡扔下手裡的兩支箭,輕拍父親的後背,“爸,我現在就帶你回家。”

她說完立即放開撐在牆邊的左手,一手握住父親的手掌,一手划水,同時雙腳配合拼命踩水,在陰涼的地道里向著不知名的方向游去。

起初水位還算平緩,雖然體力消耗得很快,但憑著多年豐富的游泳經驗,她帶著父親一同泅水問題並不大。

然而遊了大約三、四分鐘,她明顯感常到水面由起初的狹窄,竟是突然間變寬了許多,他們似乎已經游出皇宮地下暗渠的範圍。

進入了另一條水道。

西州城附近有兩條河,一為靖江,二為溟海。不管他們現在遊進的是哪條河道,於他們都是有益。

只是她得儘快找到出口,浮上去透口氣才行。

……

不知從何時開始,也不知誰定下的規矩。

西洲城內打漁、遊玩只能去靖江,溟海只可渡般不可漁獵。起初總有幾個膽大不信命的,偏要去溟海漁獵,但去一個少一個,去兩個死一雙。

慢慢的,便有人發現了其中端倪。

溟海之中竟有龍神出沒,其身長如山巒重疊連綿不斷,通身潔白,皎皎如銀月。

於是便有人為它取各為“白龍王”。

天長日久,“白龍王”的名聲便傳開了,所有百姓也就都知曉,“白龍王”的地盤不准許人類冒犯。

能許以渡船已是“白龍王”的恩賜。

於是,又不知是從何年何月起,何人定下的規矩,每年的四月初九或是十月初九,都是祭祀“白龍王”的日子。

名為“龍潭祭”。

年份好,風調於順,一年一祭。

年份不好,不下雨,顆粒無收,老百姓沒有收成,少了活路時,自然一年兩祭。

有祭祀自然就少不了童男童女。

於是每年快到“龍潭祭”的日子,家中有幼子的都悄悄提前出城躲避,待三日後“龍潭祭”結束才回來。

老百姓本就窮困,是問誰又願意將自家的孩子白白送去溟海喂“白龍王”!

是以又不知從何時,起有了不成文的默契,將童男童女換為罪臣之女,或是家道中落,活不下去的,送給“白龍王”換口熱乎飯吃。

今年的四年初九恰逢地動。

但“龍潭祭”該有的祭品仍然沒有拉下。

黑衣人依靜安公主的命令,挾持暈迷不醒的“紅衣女子”花苒公主一路飛奔,大約一柱香時間後就趕到了溟海。

他們本就武功高強,地動來臨之時,兩名黑衣人施展輕功,一路縱躍,半點沒耽誤時辰。

黑衣人迎著波濤洶湧的海浪,將花苒公主一步步帶向高高的懸崖。

懸崖之下,有一道白色的人影邊跑邊衝他們揮手大叫。

離得遠,也不知道他在喊什麼。

兩名黑衣人淡淡掃去一眼,皆不在意。

“龍潭祭”光明正大,他們此行問心無愧,依然押著意圖惑亂宮廷的“紅衣女子”往前走。

花苒公主此時已被強烈的海風吹醒,盯著腳下尖銳潮溼的岩石驚得大叫。

“你,你們是誰?”

“放開本宮,本宮是父皇最愛的九公主!”

“你們快放開本宮,你們抓錯人了!!”

儘管她拼命掙扎,高聲喊冤,但兩名黑衣人卻是充耳不聞,其中一名個子高些的看向變幻莫測的天地,側頭對身邊道:“今日地動,‘龍潭祭’一切從簡,希望龍王保佑我朝,別讓‘白龍王’等急了。”

另外一名黑衣人點頭,二話不說,舉起手掌就朝花苒公主的背後狠狠拍去。

“不要……啊!!”

花苒公主拼命掙扎被綁得緊緊的手腕,但瘦弱的身體卻是無論如何也掙脫不出命運,踉踉蹌蹌朝前跌去落入深不見底的溟海。

在空中定格的一瞬間,花苒公主看見遠處有一道白色的人影朝她遠遠跑來,他邊跑邊對她拼命招手,雖然看不清臉,她卻總覺得從前見過此人。

他是誰?

在本宮死之前,還有人知曉,還有人為本宮傷心。

本宮也總算不是一個人離開。

下一世,本宮一定要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子,身在皇家,步步難艱。一不小心就不知冒犯了誰,也不知道落入了誰的算計,太累了。

解釋不清,也無從解釋。

親情脆弱不堪,愛情求而不得。

思緒紛雜的傾刻間,巨大的海浪翻卷,將她捲進碧藍的深淵,年輕美麗的公主從此香消玉隕,告別令她失望的人世。

“吳名!吳!名!!”

再次目睹“吳名”被黑衣人投進溟海祭白龍王,那一刻,時間停止,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周漁渾身冰冷,跳動的心跳如死灰般隨風熄滅,早已跑得無力的雙腿一軟摔倒在地。

“吳名!吳名!是我來晚了吳名!”

他握緊雙拳瘋狂地捶打地面,“吳名,吳名,吳名……”但那道紅色的身影卻再也不能回答他,他不甘心,也不相信,吳名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他。

“吳名!”

他瞪著血紅的雙眼大叫一聲,從地上站起身,往溟海大跑,失去理智的周漁只想從溟海中救出自已的愛人。

然而就在這時,海面突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咆哮,伴著比山還高的海浪掀過他的頭頂。

而在海浪之中,竟隱隱約約現出一抹紅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