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一時失言,驚懼之色溢於言表,而朝堂之上,重臣凋零,如同秋風掃落葉,任誰目睹此景,不免心生國運將頹之虞,驚駭之情,人皆有之。
她悄然側目,窺見崇禎帝神色淡然,無慍無怒,心中方得稍安,猶如雲開月明。
“大明江山固若金湯,朕在此,誰敢言亡?唯叛賊當誅!”
崇禎一語擲地有聲,隨手拈起蘿蔔,大快朵頤,其勢如猛虎下山,盡顯帝王之威。
此訊息不日將如野火燎原,自順天府蔓延至北疆廣袤之地,然崇禎心中自有丘壑,北方重兵在握,不足為慮。
所憂者,唯江南水鄉,東林黨之淵藪也。
江南之地,自吳王孫權始,繁華似錦,歷經數朝,已成經濟之樞紐,農業之沃土,商業之巨擘。
此地風光旖旎,西湖畔歌姬曼舞,揚州城內瘦馬輕蹄,一派紙醉金迷、風花雪月之景,實為人間仙境。
官僚士紳,依託錯綜複雜之政治網路,廣置田產,壟斷商肆,猶如蛀蟲蝕木,根深蒂固。
且其財力雄厚,遠非朝廷所能輕易撼動。
一旦風聲鶴唳,江南士子必群起而攻之,非但口誅筆伐,更恐有變生肘腋之憂。
崇禎帝身處絕境,卻仍抱孤注一擲之勇,正所謂“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他淡然一笑,言:
“天命難違,若真如此,或能穿越千年,再續前緣也未可知。”
話鋒一轉,崇禎帝關切地詢問起愛子:
“慈烺近況如何?朕念他已久,學業可有精進?”
言罷,輕夾一箸豆腐予周皇后,寓意溫柔。
依據前塵記憶,帝膝下二子一女,太子慈烺,年僅垂髫,聰慧非凡;公主淑婥,亦五歲,活潑可人,皆皇后所出,猶若掌上明珠。
而幼子慈炯,尚在襁褓,于田貴妃處蹣跚學步,稚態可掬。
長女與次子,則如流星劃過夜空,早已消逝。
周皇后含笑品豆腐,甜入心扉,答曰:
“慈烺勤勉向學,陛下儘可寬心。”
正此時,偏殿一陣歡聲笑語,只見小公主坤興,猶如花間精靈,攜三兩女官雀躍而至,嬌嗔道:
“父皇母后,佳餚怎可獨享,怎忘了坤興?”
其態可掬,令人忍俊不禁。
太子慈烺已獨立端本宮,遵循古禮,坤興公主亦將離坤寧宮之庇護,然皇后母愛深沉,遲遲不願放手,此情此景,溫馨而又略帶離愁。
\"且來,父皇懷抱以待,吾兒坤興,宛若碧玉雕成,又添幾分挺拔!\"
崇禎帝罕見地綻放慈父笑顏,輕攬懷中瓷娃般的公主,溫情溢於言表。
昔日孤影孑然,今朝家室俱全,恍若隔世雲夢,小公主的天籟之音,瞬息間融化了對過往的所有顧盼。
這方天地,他的疆土,亦是他的責任田,家國之重,豈容蠹蟲侵蝕?
孔門敗類,他無心寬恕,彼等歸途,應由閻羅定奪,他則誓做那送行之人。
不多時,朱慈烺自端本宮翩然而至,一家團聚,雖粗茶淡飯,卻滿室溫馨。
周皇后與坤興笑語盈盈,唯獨慈烺眉宇間隱現愁雲。
\"父皇,李師言明,明日將辭去兒臣之師。\"
崇禎關切詢問之下,慈烺垂首,愁緒難掩。
崇禎心中明鏡,此事緣由,不言而喻,定是辭官而去。
然,他深知,世道滄桑,人才難留,唯有鐵腕治國,方能護佑這方淨土,讓家國安寧,兒女笑顏常開。
年僅六歲的朱慈烺,初涉蒙學之門,猶如今日之稚子初探學前之徑,字海墨香間,編織著智慧的幼芽。
引領其航向的,乃翰林院中博學多才的侍講學士,此地,實為東林才俊之搖籃,未來棟樑之溫床。
“勿憂,明日朕即覓一良師,先享佳餚,茁壯成長。”
崇禎輕撫愛女,言語間滿是慈父柔情,餵飯之際,已暗自盤算,幼學雖不拘一格,然待朱慈烺羽翼漸豐,必將親自授業解惑,以超邁時代之識,灌溉其心田。
至於師選,崇禎心中明鏡,非東林之流所能侷限,儒生之道,雖有千秋,卻難及後世思潮之廣袤無垠。
夜色溫柔,朱慈烺與坤興在僕從的引領下各歸其所,崇禎則留宿坤寧,一夜深思,彷彿歷經滄桑鉅變,翌日晨光中,方顯疲憊之態。
而與此同夜,對於那些剛遭罷黜的東林遺老而言,卻是漫漫長夜,輾轉難眠。
京城一隅,幽靜府邸內燈火通明,內閣重臣吳宗達、文震孟並肩而坐,左右兩側,尚書侍郎,雲集一堂,人數之多,竟達十數之眾,共謀時局,夜色中透出一股不屈與堅韌。
如此一夜,不僅見證了崇禎之蛻變,亦在東林舊臣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京城的風雲,悄然間又起波瀾。
佳餚滿桌,琳琅滿目,珍饈佳餚如繁星點點,較之崇禎府邸的清粥小菜,其奢華程度猶如雲泥之別,然此間卻寂靜無聲,無人染指。
“吳公,吾輩豈能如此黯然退場乎?”
酒宴間,前左都御史唐世濟,一聲輕嘆,宛若秋葉之落,滿含無奈。
今日之變故,猶如晴天霹靂,震撼四座。
陛下之膽識,竟敢直面群臣辭呈之潮,實乃出人意料之外。
為官一途,方知權力之甘飴,眾人心中,豈無留戀?
往昔苦讀,寒窗十載,猶如攀登險峰,歷盡艱辛方得進士之名。
而後宦海浮沉,幾經波折,方穩坐今日之席。
然陛下之意,卻似與吾輩為敵,令人費解。憶往昔,吾輩皆為朝廷披肝瀝膽,若無吾等,朝堂早已風雨飄搖。
而今陛下非但不念舊情,反欲逐吾等出朝,此等境遇,豈能不令人心生憤慨,乃至對崇禎生出怨懟之情?
身為既得利益之蛀蟲,他們豈能洞若觀火,即便窺見真相,亦難捨既得之利,猶如刎頸而不覺痛。
若崇禎帝親臨,必以冷笑置之,諷言:
“十年寒窗,未將你等磨礪成冰,反鑄就了鐵石心腸乎?”
“哼!
豈能坐視沉淪,陛下留我等,非為羈絆,實為展露其宏圖偉略,使我等自慚形穢。
歸途之上,老夫定當向那些戀棧之輩傳檄,勸其激流勇退,以全清名。”
吳宗達輕酌杯中酒,語含深意。
“正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彼等短視如鼠,於國家危難之際猶自內訌,何其悲哀!”
前刑部尚書馮英,怒髮衝冠,義正詞嚴。
崇禎之允其辭官,雖令眾驚,然更令顏面掃地者,乃同僚辭潮洶湧,然真正聞風而動者,不過半數,餘者皆遲疑不決。
文震孟靜坐吳宗達旁,沉默是金,直至馮英慷慨陳詞,方緩緩啟齒,言辭凝重:
“老夫以為,僅憑京官之力,尚顯單薄。歸後,吾將夜訪國子監祭酒孫公,共商大義,喚醒學子之心,共築反對之牆。
此外,吳大人,吾等還需撰書一封,託復社領袖張溥之手,遍傳江南士子,表明心志,並致信南京六部同僚,共襄義舉,攜手共赴國難。”
老夫斗膽斷言,陛下豈敢逆水行舟,與四海之內萬千士子之心為敵?
此乃螳臂當車,難擋滔滔學海之浩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