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看著氣色不錯啊!”
臉這麼黑哪裡看得出氣色好不好……
“可不,威風凜凜!”
大夥臉都挺黑的,都挺威風呀。
“哎喲,這小女孩是誰呀?”
呵呵……放眼望去全是人高馬大的男人,小女孩很少見吧……
“白白嫩嫩的,討喜得很!”
跟你們比確實白白嫩嫩……
遙遙內心吐槽不斷,這七拐八繞的地方真的好難找,很有隱蔽性,猛一看像個貧民窟,可真的走進去了裡面還挺大。
一位兵大哥積極地跑來給老楊推輪椅,道:“小朋友看著聰明!我們老楊挑的可好著呢!”
神馬,你以為是挑媳婦呢還是挑白菜呢……
遙遙黑著臉回了個假笑。
兵大哥被假笑給震懾到了,這小孩小小年紀居然一點也不真善美,竟還他一個假笑,欠教育,不禁內心為老楊隊長捏了捏拳頭。
老楊十分淡定自若,像個首領一樣隨便“嗯”了幾聲就不再說話了,也沒打算給遙遙介紹介紹大夥,更沒有要把遙遙介紹給大家認識的意思,大概領導都是這樣深沉才足以彰顯威懾力吧………
兵大哥推著老楊來到一個房門口,道:“隊長,到了,我退您進去還是?”
“我自己來。”
老楊不容分說地自己轉起了輪椅,又扭頭提溜了一下遙遙,“跟上。”
遙遙一臉黑地跟了上去,從進營開始,一路上被沿途的大兵當猴兒看,看得心裡早毛了。
老楊進到屋裡,屋裡很簡單也很整潔,被子被疊成了豆腐塊,兩三雙鞋碼得整整齊齊,桌子上沒有一點雜亂,地上更是連片塵土都飄不起來。大概這裡真的是軍營,到處都規規矩矩的。
老楊轉著輪椅來到床邊,費力地躬身從床底下拉出一個老舊的大箱子,說:“看看有什麼要帶的想帶的,就放箱子裡。”
遙遙四下看了看,所有東西都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感覺動了哪樣都會破壞了屋裡的秩序。何況什麼有意思的東西都沒有,實在沒什麼想帶的………
老楊費力地開了箱子,又合上,琢磨了會,又自己轉著輪椅進了洗手間,不一會拎著塊抹布出來,彎著背費勁地擦箱子上的灰塵。
遙遙看著老楊整潔的屋子,又看著老楊箥著腿擦箱子,突然覺得這個臉黑氣場陰暗的老楊也不是那麼頹喪,也許瘸腿之前真的英姿颯爽,這雙腿一定對他打擊十分沉痛。
遙遙有些不忍看一殘疾人,便轉過身假裝擺弄桌上的記事本,問:“先去哪裡?”
老楊挺了手裡的活,抬起身子,道:“問你呀,你想去哪?”
遙遙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她是想去找逍逍的,過去的漫漫歲月裡曾無數次發誓“不遠萬里都要找到他”,可如今真的可以出發了,內心深處似乎也不那麼迫切了。找到逍逍以後又能怎樣呢,不就是灰飛煙滅了嗎。
遙遙心裡有些愧疚,有些眷戀,她不該談戀這份不屬於她的生命,可又真的捨不得放下。人性果然都是自私的,當初他舍了自己救了她的命,她便決心要報答他,可當她再次擁有生命時,她便猶豫了,多麼可恥的貪念,多麼可惡的自私……
也許她更想要的是和逍逍比翼,而不僅僅是成全。
遙遙內心糾結,正義的小人和邪惡的小人互掐得厲害,遙遙知道她該去找逍逍,讓一切回到正規,但就是無法徹底壓制邪惡小人的妄念。不經意間嘆了口氣,隨便翻了翻眼前的記事本,裡面都是老楊鐵畫銀鉤般的筆記,字如其人,張揚而不跋扈,瀟灑又篤定,莫名地喜歡。
“我看吶,咱們現在這裡呆一陣子,你也理理頭緒,順便收拾收拾東西,想好了咱們就出發,我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你想找的人,說到做到,絕不誆你。”
老楊一邊表態,一邊安慰年幼的遙遙,老楊看上去很把遙遙的願望當真,也真的要履行諾言。試問,誰會真的把一個四歲小孩的話當真呢?對四歲小孩的承諾真的算承諾嗎?也許哪天小孩自己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遙遙扭頭盯著老楊看了一會。
老楊抬頭一督,不鹹不淡地咧了咧嘴,天看得出那是一個笑還是一個嗤之以鼻。遙遙再次覺得,老楊這張臉長得確實有些吃虧。
幾日過去了,老楊帶著遙遙在一群粗糙老爺們的兵營裡虛度時光,老楊在慢慢悠悠的狀態中,似乎漸漸認可了退出戰場遠離一線的閒散生活,每天一腦子輕鬆地入睡,一腦子輕鬆地醒來,除了無所事事,倒也沒什麼特別難熬的,反而十分期待遙遙能指出一條路,隨便她想去找誰,隨便她想去哪找,世界那麼大,值得逛一逛。
於是,老楊時不時地明裡暗裡催促遙遙,或者引導遙遙,儘快選一個好地方,恨不得把世界地圖貼出來讓遙遙排個一二三。
而遙遙看著卻並不那麼上心了,隔三差五地跟一幫粗糙老爺們抬槓,沒事還有模有樣地打上一架,可孤零零一個人時,眼中又流露出無限的寂寥和落寞,一個三四歲的小孩,怎麼看著就覺得特複雜。
老楊覺得遙遙應該是不尋常的,可觀察許久,卻怎麼也看不出毛病,終歸還是個小孩,也許這荒涼的世道讓一個孩子承受了太多,才顯得比普通孩子複雜些吧。
老楊自顧自地為遙遙找了各種理由,並以此說服自己,但仍止不住敏銳的直覺:這小孩確實不尋常。
老楊靠在輪椅上,舒服地曬著太陽,心裡琢磨著這些沒原由的琢磨。
“老大,”
身後傳來個聲音。
“老大,那小丫頭可真是有趣。”
老楊回頭看了看,悠悠道:“我現在就是個二線了,早不是隊長了。”
“不是隊長也還是老大!”大兵說,說著抹了把頭上的汗水,道:“遙遙那丫頭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愧是老大挑的!”
老楊斜眼看了看不遠處跟一幫老爺們沒大沒小的遙遙,不知所謂地“嗯”了一聲。
“是個好苗子,以後肯定不輸我們!”
“嗯?”老楊眯著眼,問:“什麼意思?”
“入伍呀!”大兵說,“瞧她,小小年紀大,膽子大,會打架,不僅有勇,還有謀呢!”
大兵說得很帶勁兒,好像轉眼就能看到巾幗遙遙所向披靡的樣子。
“想什麼呢?”老楊冷冷道,“女孩子家的,當什麼兵?一點樣子都沒有……”
“這?……這入伍怎麼就沒樣子了?都什麼年代了,女孩子也能入伍,”大兵不滿道,“老大你這是重男輕女啊!”
“滾!”老楊黑著臉爆了粗口。
大兵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開了。
老楊推著輪椅朝前湊了些許,看著一群鬨笑嬉鬧臭汗淋漓的青年們,圍著張臺子,臺子上雄赳赳地站著個白嫩可愛地女娃娃,手舞足蹈地誇誇其談著,那笑容,比金色的太陽還耀眼,還暖人。
老楊皺著眉頭觀望了一會兒,腦中回想著剛剛大兵的話,入伍?遙遙入伍?好像是挺合適的,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在軍隊裡就算只是做做後勤也是很安穩的,可是,卻莫名地心頭有一些酸,就好像父母寧可孩子碌碌無為也不希望這般辛苦度日,不論喜樂與否,就是有些不忍。
老楊長長地吁了口氣,覺得遙遙還是該早些出發去找她要找的人,不論她是不是真的能記一個人記那樣久,不論那個人是不是值得她這樣追尋,總歸是有個奔頭,奔著奔著也許就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目標,終不是壞事。
正當老楊欲轉動輪椅離開時,不遠處的那群人發出了巨大的轟響,再看去,居然已亂成一團,而中間的那個女娃娃已張牙舞爪地一拳揮了出去,不論力道和準頭皆可圈可點。
可是。。。方才還好端端地聊得眉飛色舞,這會兒怎麼就動起手了?
好在青年們似乎並沒有真的要打,明顯是手下留情了,反倒遙遙兇得嚇人,眼下的場面怎麼看都像遙遙不在理。。。
“喂!”老楊高聲一喝,“幹什麼吶!”
眾人都停了胡鬧,瞬間靜靜地站地筆直,還站出了隊形,誰也不妄動一下。
遙遙兇著張小臉,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跳下臺子,反方向跑走了。
老楊肅著張臉,遣散了聚眾的一群人。
晚飯時,依舊沒見遙遙蹤影,老楊也不急,自顧自地吃飯,一旁分飯的大兵終於忍不住問道:“遙遙還沒回來?”
“嗯。”老楊平靜得很。
“要不要去找找?”
“嗯?”老楊眼都沒抬得夾了筷子菜。
“這地方偏僻,數多人少,萬一有什麼危險。。。”
老楊這才停了筷子,抬頭看了看大兵,終覺不大對勁,將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喝道:“你怎麼不早說!”說著就要轉著輪椅去找。
“老大老大,我們去找!”幾個青年站了起來,話不多說就出了餐廳。
“我也去!”老楊仍是堅持。
“老大,”大兵按住了老楊的輪椅,說:“老大就在這裡等著吧,萬一遙遙回來了呢,他們幾個去也是一樣的。”
老楊洩氣地停下,大兵雖這樣委婉,其實更是考慮到老楊腿腳不便,去了也是無濟。老楊默默地坐著,心中黯然,想到自己地廢腿,更是失落,再想到遙遙發脾氣亂跑,他卻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只覺著小孩應懂事而不該被嬌慣,可萬一真有什麼閃失又該如何。老楊木訥地坐著,終於明白自己收養一個孩子究竟意味著什麼,從此往後,遙遙就是他的女兒他的親人。
終於,在夜幕降下後不久,遙遙被一群青年前後圍著慢吞吞地回到營地,老楊緊張地想要問點什麼,可又有些問不出口,或者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問。遙遙黑著臉,並不在意老楊的緊張,扭頭進了屋子。
老楊在確認遙遙毫髮無傷後,總算鬆了口氣。
大兵很合適宜地端出熱飯熱菜,送到老楊面前,說這是專門給遙遙留的。
老楊遲疑地接過,多看了大兵幾眼,沒想到同是粗糙的老爺們兒,他覺得跟鬧變扭的小孩相處比行軍打仗還寸步難行,可大兵卻很是駕輕就熟的樣子。
大兵似是看出了老楊的疑慮,笑道:“老大沒跟小孩處過,我家還有弟弟妹妹,鬧起脾氣都是這樣,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快,好吃好玩哄哄就過去了,沒幾天就忘乾淨了。”
老楊受教般地點點頭,接下了熱騰騰的飯,敲了敲遙遙的門。
門沒關,一敲就“吱呀”地開了。
老楊小心地探了探腦袋,屋裡靜悄悄地,遙遙安靜地趴在窗邊,好像已經恢復到平常可愛的狀態。
“遙遙啊,來吃點東西。”老楊極溫和地說,這溫和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遙遙沒反應。
老楊徑自進了屋子,放下冒著熱氣地飯菜,問:“今天什麼事不高興了?”
遙遙沒反應。
老楊摸了摸腦門,越發覺得難。
許久,屋裡都安靜地可怕,老楊轉換了幾次坐姿,卻依舊如坐針氈。
“我會找到他的。”
安靜的空氣中,沒頭沒腦地飄來遙遙的聲音。
“啊?”老楊覺得自己沒聽懂。
“他不會忘記我的。”
“。。。”老楊似乎有些明白遙遙的意思了,她大概在說她要找的那個人。
老楊吸了口氣,又吐出,遙遙口中的人不也是個小孩嗎,過幾年就會忘了吧。
“你們都不相信,不相信我會找到他,不相信他會記得我。可我信,我會找到他,他亦會記得我。”
老楊琢磨了一會,問:“就為了這個不高興?為了這打架?”
“。。。他們活該。”遙遙憤憤地說。
“呵,”老楊剛想笑,卻被遙遙一眼瞪了回去。
“咳咳,別人怎麼想怎麼說重要嗎?至於打架嗎?你一小孩子又沒什麼優勢。”老楊原本是想要說打架是不對的,可也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