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軍隊報功水分很大。
斬首十多人,會寫成近百人。
但沒人敢寫斃敵百餘人,甚至斃敵千餘人的。
因為殺敵五百,都夠一個百戶連勝三級了。
一下子,殺了一千多,還他媽是倭寇,狗都不信。
就在這時,牟斌和王嶽來了。
五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陷入了沉默。
這尼瑪哪是戰報,分明是燙手的山芋。
如果真的屠村冒功,整個撫寧衛從上擼倒下,都她孃的得誅九族。
氣氛很詭異,最後還是謝遷開口,“你們那戰報也到了?”
牟斌二人直接把奏報遞到三閣老的面前。
仔細看,很仔細地看。
內容幾乎都差不多,官兵英勇無畏什麼的,但最終都會有一個名字:趙夢吉!
暖閣內,弘治皇帝依舊在和劉大夏聊天。
大明朝軍隊腐敗糜爛,大家都知道。
也就劉大夏還勉強能鎮住場子。
弘治十一年,劉大夏督促兩廣軍政。
正好趕上倭寇犯境,劉大夏帶領官兵奮勇殺敵大獲全勝。
但一場戰役下來,也僅僅是打死打上百頭倭寇。
這個數字,簡直就是大明朝立國至今,無法超越的殺倭記錄。
兩個人在地圖上連續推演,最終結果都是勝利。
可弘治皇帝直接潑了冷水:有心殺賊,無力迴天。
意思很明顯,他這個當皇帝的,都不相信自已養的軍隊。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陛下,大捷!撫寧大捷!”
弘治皇帝和劉大夏猛地抬頭,看向奔跑進來的謝遷。
“愛卿,你說什麼?朕沒聽清。”弘治皇帝緊張的掌心滿是汗水。
“撫寧大捷,全殲來犯之敵!”謝遷深吸了一口氣,把奏報遞到皇帝手中。
劉大夏臉色微變。
他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看三閣老的時候,心都懸在了嗓子眼。
如果這次戰役失敗,肯定要有人背鍋的,他這個兵部尚書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陛下,大捷,撫寧大捷!”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是大太監王嶽。
他跑進來的時候,瞥了一眼門檻,不著邊際地用腳線碰了一下。
緊跟著,身體前傾,就滑到了皇帝身前。
一把抱住皇帝的大腿,聲淚俱下,“陛下,打贏了,打贏了!”
顧不得王嶽演他,弘治皇帝的眼睛已經微微泛紅,聲音顫抖,“贏了?真贏了?”
“陛下,贏了。”牟斌邁步走進暖閣,“撫寧縣各大衛所上下一心,全殲來犯之敵,斬首千餘級,倭寇無一人生還!”
“……”弘治皇帝瞬間陷入了沉默。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弘治皇帝依舊沒消化掉這個勁爆的訊息。
斬首千餘人?
弘治皇帝終於忍不住了,“快,念出來!”
劉大夏心急地搶過戰報,深吸了一口氣唸了下去。
可當他看到斬首千餘人的時候,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愣住了。
支支吾吾地憋了好一會兒,這才繼續唸了下去。
戰報一字不落唸完,弘治皇帝懵逼了:
東廣的番役們,三觀啥時候這麼正過?
朝廷的文臣們,啥時候這麼有風骨了?
朝廷的兵將們,咋都變得這麼驍勇善戰了?
這也不怪皇帝不相信,大明朝文武不和,各個衙門也相互看著不順眼。
打了勝仗,各個衛所的頭目,都是宣揚自已如何陷陣衝鋒鼓舞士氣,都歌頌自家的崽子多麼牛逼。
剩下的全都是抨擊別人的衙門、衛所如何避戰怯戰,如何嚇得尿褲子的。
可現在,除了歌頌之外,竟然沒有抨擊隊友的。
甚至這幾份奏報竟然聯名為一個趙山河的百戶請功,為一個叫做趙夢吉的督戰百戶請功。
弘治皇帝的表情,越來越古怪。
戰報可以有水分,但沒人敢做的太假。
“父皇,兒臣就說,五千對一千,優勢在我,你還不信。五千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倭國畜生。”朱厚照興奮激動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別看他現在只有十一歲,兵法韜略卻早就瞭然於心。
“這個趙夢吉,是個人才啊。”朱厚照把一份戰報,也遞交給了弘治皇帝,“一場戰役下來,所有人都變得高風亮節了,哇哈哈哈……”
高風亮節四個大字,直接點題。
謝遷等人之所以把戰報遞上來,就是因為這群千戶、千總、番役、官吏,都變得高風亮節不貪功了。
“趙夢吉……”弘治皇帝冷靜下來後,坐在龍椅上,開始仔細檢視錦衣衛的奏報,緊跟著又拿起東廠的奏報,在他心中堅持認為,誰都可以騙他,唯獨錦衣衛和東廠不會。
“陛下慧眼如炬,親自點將,這趙夢吉不愧為天子門生。”
牟斌略微沉思,沒把後路堵得太死,畢竟趙夢吉是他欽點的百戶。
“天子門生?”弘治皇帝先是一怔,很快就大笑出聲,“不錯,趙夢吉不愧是天子門生,有膽識、有才能。”
“陛下,勝利不是一個人的。”牟斌再次開口,“孤膽英雄也只能提升軍隊計程車氣,榮耀和勝利是屬於所有參與者的。”
牟斌的話,引來在場所有人的讚許。
紛紛躬身,對著弘治皇帝行禮,“陛下聖明,讓臣等望塵莫及!”
“此役,打出了我大明軍隊的志氣,打出了國家的威風。”
弘治皇帝面露得意,“諸位臣功,這是一場來之不易的勝利,眾將官該怎麼賞,朕的這個門生該怎麼賞呢?”
弘治皇帝把門生二字說得很重,言外之意,也有提攜和自賣自誇的嫌疑。
“這……”眾人全都看向謝遷。
“……”謝遷:你們幾個意思,好事咋從來不想著我呢?
“父皇,此次大捷和以往不同。兒臣建議先犒賞三軍,至於趙夢吉……”朱厚照略微停頓,“兒臣建議,還是再考察考察為好。”
“確實,此次大捷和以往不同。”弘治皇帝看向劉大夏,“兵部和內閣商議,先擬定個獎賞吧。另外,立刻抄錄邸報,傳送天下。”
眾人離開,朱厚照卻沒走,看著弘治皇帝,幾次欲言又止。
最後,經過幾番思量,朱厚照狠狠一咬牙,“父皇,朱昉本是詹事府的少詹事。此次作戰他也十分勇猛,親手斬殺了十餘名倭寇。這也是詹事府的榮耀,兒臣……兒臣想……想單獨給他些嘉獎。”
弘治皇帝瞥了一眼朱厚照,他打的什麼小心思,弘治皇帝門清。
“徐鵬舉進京朝貢,終日惹是生非,鬧得京城不得安寧。”
弘治皇帝故作不耐煩地擺擺手,“把他帶走,讓京城也消停消停。”
“謝父皇洪恩。”朱厚照興奮地直搓手。
“把這個帶上。”弘治皇帝翻出來一本奏書,遞到朱厚照的手裡。
“嶺南土司?”朱厚照有些不解,“父皇是讓兒臣問問您哪位門生?”
“你那是去嘉獎朱昉?分明是想見趙夢吉。”弘治皇帝瞪了一眼朱厚照,“就當做是一場入門前的考校了。”
“不用帶奏疏。兒臣沒打算暴露身份。是人是鬼總歸要接觸一下。”朱厚照挽住弘治皇帝的胳膊,“兒臣知道朱昉不會騙我,可斬殺倭寇千餘人,兒臣還是想去看看,看看他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弘治皇帝擺擺手,所有太監宮女,退出了暖閣。
“眼界放寬一點兒,別隻盯著一個人看。一個人身上的光,是一群人襯托出來的。”
拉著朱厚照的手,坐在龍椅上,語重心長地教導著。
而後,弘治皇帝又提醒道,“多看看唐史,多看看太宗本紀,很多答案其實就寫在史書裡面。朕知道你志存高遠,但前提是,你要有唐太宗魄力和他強有力政治手腕。打鐵,還得自身硬才行!”
“……”朱厚照神色複雜,突然有些不敢認這個爹了:父皇,你這是想讓我端起太廟供奉的破碗,拉一票人出去單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