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遙回到陸九敘的別墅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今天天氣有些怪,傍晚時分突然降了溫,之後便一直下著瀝瀝細雨。
司機將蘇星遙送到主宅門口,他剛開啟車門,便見張姨站在門口,手臂上搭著一件薄薄的外套,另一隻手拿著一把傘。
她見車停了下來,便撐傘三兩步走到車門邊為蘇星遙將傘撐上。
“終於回來了,這天突然就降了溫,快把外套穿上別淋雨了.”
蘇星遙的右手保持著開門的動作,愣愣的看著張姨。
張姨見蘇星遙沒動靜,以為是他沒聽清,三兩下把外套展開,往他肩膀上蓋。
“快下來吃飯了.”
“好.”
蘇星遙輕輕應了一聲,有些笨拙的伸手穿好了衣服。
下車接過張姨手中的傘後,他才和對方一起往屋裡走。
蘇星遙今天出門時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原本遇上降溫該冷的。
但現在他卻覺得整個身體暖暖的。
飯廳的桌子上早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湯鍋和幾個小菜。
張姨讓蘇星遙坐好,便轉身麻利的去給兩人盛了飯。
蘇星遙抬頭悄悄看了看張姨的背影,又低頭望著餐桌上熱騰騰的飯菜。
一時間有些恍惚。
好像從姐姐走了以後開始,他就再也沒有體會過被人等待回家吃飯的經歷了。
在孤兒院沒有家,在沈家他卻只是邊緣人物,爸爸媽媽也從來沒這麼熱絡的等過他回家吃飯。
湯鍋咕嚕咕嚕的冒著熱煙,張姨見蘇星遙在走神,便催促起他來。
“你看你瘦的,一定要多吃點,多吃點身體才好得快.”
蘇星遙點頭,夾了片肉慢慢咀嚼起來。
沈家家裡也有一個類似張姨這樣角色的保姆阿姨。
只不過張姨帶大的是陸九敘,而劉姨從小帶大的卻是沈淮希。
因此她的偏愛全部給了沈淮希,所以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她對自己向來都是冷眼和忽視。
從來都記得給沈淮希睡前熬一杯牛奶的劉姨,卻在高三自己被認回來的那一年記不得給他留一點夜宵。
每天上完自習課回家後,他不管再餓再疲憊,卻一點熱飯都吃不上。
哪怕他做作業到深夜後想給自己做飯,放了食材的儲物間,也被人給鎖了起來。
後來他有給媽媽委婉的提起過這件事。
但媽媽卻內涵他,劉姨的為人自己清楚,你小小年紀的,不要學人撒謊。
兩人正吃著晚飯,停好車的司機王師傅幫蘇星遙把行李箱送了過來。
張姨在看到那個破舊的小箱子時,差點就紅了眼眶。
她知道蘇星遙今天是回父母家收拾東西,卻沒想到他帶回來的東西如此寒酸可憐。
其實在跟對方的相處中,她早就察覺到了一些不同尋常。
畢竟一個人傷那麼重,消失那麼久,正常父母肯定早就電話打過來滿世界找人了。
可是這麼久了,她沒見到有人來找過他,期間更是連個關心他的電話都沒聽到過。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不懂為什麼這麼溫柔乖順的孩子,家人可以漠視他到如此程度。
*第二天一大早蘇星遙便來到花園幫張姨剪最新鮮的花束插花。
他才剛剪好一把芍藥,經紀人的電話便催命一般的打了過來。
蘇星遙並不準備接聽。
但突然想到自己沒拉黑對方是因為還有事情要對接,便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才剛接通,梁一帆陰陽怪氣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星遙,最近怎麼了?”
看似關心,實際在責備。
蘇星遙沒有搭理梁一帆的陰陽怪氣,直接把話題切入到了想說的上。
“梁哥,我準備跟公司解約.”
雖然早就被上頭打過招呼,知道蘇星遙這段時間消失是因為鬧脾氣離家出走了。
但向來在對方面前高高在上慣了的梁一帆還在等著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結果猛然聽到一句解約,正在喝水的他被嗆了一下,立刻拔高了聲調反問,“解約??怎麼突然提這個?”
梁一帆雖然看不上蘇星遙,但是帶了對方兩年,實話實說來講,他在工作的配合度上其實很讓自己省心。
不管是湊人數還是上了就註定會被罵的節目,只要自己接下了通告,對方就算不願意也不會不多說什麼,直接就去了。
雖然大家罵的狠,但是他總覺得蘇星遙是很喜歡自己明星這個身份的。
因此聽到對方竟然提出要解約,著實有些震驚。
蘇星遙無意跟梁一帆多說什麼,就只簡單的告知了一句,“沒怎麼,就是通知你一聲.”
他語氣淡淡,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堅決。
也正是這個態度,讓感覺到無法在任意控制住對方的梁一帆有種被挑釁了的錯覺,於是有些急切的否定了這個的提議。
“跟我說這些沒用,你得跟公司談.”
梁一帆這個公司指的就是影星娛樂。
商圈新貴秦明川一首成立的。
說完這句話後,梁一帆又嗤笑著再次開口。
“看的出來你這離家出走一個月是真的長大了。
不過咱們相處這麼久了好歹也有感情在,別怪哥不仗義沒提醒你,要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想飛沒什麼關係,但是飛之前也要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出去之後有沒有這個本事,有沒有人要,能不能受得住輿論.”
梁一帆輕蔑的眯了眯眼,似乎篤定了他這個廢物離開公司就會完蛋一般,繼續說道。
“星遙,你以為你是沈淮希嗎?人家要人氣有人氣,要流量有流量。
你呢?現在滿身黑料,上一次節目被罵一次,黑熱搜遍地,除了影星不嫌棄,你覺得解約後哪個公司還敢要你?”
梁一帆這話說的毫不客氣也實在難聽。
他原本有很多種方式可以勸蘇星遙好好商量解約的事,但最終卻習慣性的選擇了他自認為的最能讓蘇星遙破防的方式。
他雖然不知道沈淮希和蘇星遙之間的關係,但是卻感覺的出來兩人之間那種微妙的氣氛。
特別是沈淮希在天上,而蘇星遙則被踩在泥裡。
梁一帆說完這些話後,心中有幾分pua人後的快慰。
然而他卻沒想到,對方回應他的則是平淡的一聲“沒關係.”
沒關係。
秦明川為沈淮希創辦的公司,對他來說離開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蘇星遙坦然的態度,有那麼一瞬間讓梁一帆覺得對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知道高層在他給蘇星遙出道時找了個不錯的資源,讓對方小火一把後立刻找他打了招呼。
公司的一切好資源只能給沈淮希,蘇星遙不用反黑不用澄清更不用管。
梁一帆聽了公司的話做了那麼多虧心事,現在面對蘇星遙,見對方這個沒了任何迴旋商量餘地的態度,便也惱羞成怒的提高音量來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心虛。
“先別在那裡做夢了,就算要解約你也得先把手上的電視劇給我演完了.”
蘇星遙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角色,立刻拒絕,“你沒經過我的同意,我也沒簽過合同.”
梁一帆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我和公司有權替你做決定.”
說完他又咬牙切齒的給蘇星遙強調了一次。
“s級的電視劇呢,三天後給我準備進組吧.”
現在合約還在對方手上,蘇星遙知道自己確實推不掉,索性便也就不在多說。
灑脫的回了一個“好”字後,他便將電話給結束通話了。
將手機從耳邊拿開,蘇星遙發現一個陌生號碼給他發了一條簡訊。
陌生號碼:星遙,你生氣拉黑我多少次都沒關係,但是能不能不要這麼對爸媽。
你知道這樣做有多傷他們的心嗎?沈淮希這段賣慘指責的話術跳到螢幕正中央,直接給蘇星遙看無語了。
他反手將這個號碼拉黑後,立刻決定找個合適的時間就去營業廳辦理換號業務。
*連續被兩個人騷擾確實有點煩,但他們還不至於讓蘇星遙掃興。
他把手機調成靜音後,便往玫瑰園那邊走去準備繼續剪幾束玫瑰。
結果他才剛走兩步,繞過一排繡球後才發現,陸九敘正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
對方手中拿著一疊檔案,前面的桌子上放著一杯咖啡。
顯然,他正在這裡辦公。
陸九敘的出現讓蘇星遙有些意外。
他昨天才聽張姨說,對方在國外談生意。
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並且還這麼早就在這裡看檔案。
蘇星遙對上對方的視線,立刻想到了剛才自己跟經紀人的那通電話。
他剛才的位置就跟對方就只隔了一株繡球。
距離這麼近,他肯定吵到對方了。
終於意識到為什麼剛才對方看著自己的蘇星遙眼裡立刻帶了幾分歉意。
“陸先生抱歉,剛才不知道您在這裡,打擾到您了.”
陸九敘淡淡的收回自己的目光,表情倒是沒有被打擾的不悅。
“沒事,我剛來.”
他低頭喝了口咖啡,又優雅的放下了手中的檔案,隨後朝蘇星遙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蘇先生,聊聊吧.”
陸九敘的話讓蘇星遙有幾分意外。
不過他還是大方的走過去,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
淺淡的瞳眸看向對方,蘇星遙有些好奇對方想跟自己聊什麼。
結果出乎意料的。
陸九敘說聊天,就真的是聊天。
對方看似隨意的起了個話題,之後便跟他聊了起來。
對閒聊中蘇星遙發現,陸九敘談吐優雅、學識淵博,身上一點沒有那些商人的市儈庸俗。
他的聲音也磁性悅耳,聽他說話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
不知不覺,蘇星遙就跟他說了一個多小時。
這讓他對這個反派大佬又有了更新的認識。
最後讓人舒適的交流止於落日的到來。
對蘇星遙佔有慾超強的它,連自己的主人都不認,直接就往蘇星遙身邊的椅子上跳。
蘇星遙揉著落日的頭,眼睛笑的彎彎,看似隨意的便將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陸先生,這段時間叨擾了,非常謝謝您.”
上次見面陸九敘走的匆忙,他連道謝的話都還欠著沒有說。
“謝謝您救了我,也謝謝您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
陸九敘微微頷首,倒也沒有虛偽的客氣,只不過卻糾正了蘇星遙的後半句。
“照顧你的是張姨.”
蘇星遙覺得陸九敘這人是真的好意思,便笑著搖頭,“一樣的.”
沒有陸九敘,他也不會遇上張姨。
視線落在蘇星遙的笑容上,陸九敘也跟著淺淡的笑了笑。
“怎麼突然說這個.”
他問蘇星遙。
以陸九敘的城府和觀察力,他自然輕易的就洞察到了蘇星遙的話裡有話。
蘇星遙也不扭捏,大方承認,“如此大的恩情,怎麼也該親口跟您道一聲謝.”
蘇星遙眨眨眼,“而且,我打擾您太久了.”
他在這裡呆太久了,也該是時候離開了。
哪怕這裡有疼愛他的張姨、愛撒嬌的落日,以及他喜愛的芍藥。
但這裡的一切原本就都不屬於他。
能夠偷得一段時間在這裡感受這份愜意和放鬆已是難得,陸九敘大方沒有趕他走,但他總該還是有自知之明些,不能一直死皮賴臉賴在這裡。
陸九敘沒有回答蘇星遙的話,只是低頭又喝了口咖啡。
“有些冷了.”
他似在自言自語的吐槽咖啡,但緊接著卻又不經意般的說了另一句話。
“先住著吧.”
陸九敘看向蘇星遙握在手中的那束落日珊瑚。
“就當……暫時幫我養養花.”
跟著陸九敘的視線,蘇星遙也垂眸看向手中嬌豔欲滴的芍藥花瓣。
他以為對方會順著他的話預設他的離開。
畢竟這對於陌生人來說本就該如此不是嗎。
可偏偏陸九敘卻挽留了自己。
以一個匪夷所思的但聽起來卻又合理的理由。
蘇星遙聽到這番話唇畔的笑容越發深了些。
“陸先生,您是讓我養花還醫藥費嗎?”
陸九敘也是能開得起玩笑的,配合的點頭。
有時候模模糊糊懵懵懂懂的才是最好的狀態。
聊天也是。
這個話題聊到這裡,大家都開玩笑似的沒有明說,但卻也都知道不需要在繼續點下去。
蘇星遙伸手撥弄了下懷中的花瓣,淺色的瞳眸望向陸九敘。
“陸先生,您也喜歡這種芍藥嗎?我看您在院子裡種了很多落日珊瑚.”
陸九敘看著對面這雙淺眸,若有所思了片刻才誠實回答。
“不喜歡.”
但下一秒他卻又開了口。
“是我曾經的一個朋友……”“他或許喜歡.”
說話時,陸九敘想起了一雙和蘇星遙一樣顏色的淺褐色眼眸。
*晚上睡覺時,蘇星遙沒有來的想起了陸九敘的那兩句話。
那些話聽起來有點奇怪。
但是哪裡奇怪,他又說不出來。
既然是朋友喜歡的,為什麼又用“或許”這個不確定的詞?然後晚上他就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一個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對方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夢裡他在小小的、正在哭泣的自己身邊,一邊輕輕摸著自己的頭髮安慰自己,一邊堅定的說著兩句話。
“你一定會成為最耀眼的大明星.”
“不要因為任何人而否定自己.”
你一定會成為最耀眼的大明星……蘇星遙醒來時耳邊還響徹著這句話。
他起身拿起一隻筆,在紙上飛快將這兩句話寫下來。
回到沈家後,他做過很多次這個夢,夢裡他的這個朋友便一直堅定的在鼓勵著他。
但這麼多年來,每次夢裡的場景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句話。
可是這次他卻終於看到了跟清晰的場景。
哪怕依舊沒有看清楚對方的模樣,可他看清了對方是在安慰哭泣的自己。
“你一定會成為最耀眼的大明星.”
“不要因為任何人而否定自己.”
從第一次夢到對方時,他的直覺就告訴他,這個人一定是他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
雖然他很可惡的把對方給忘了,但當全家人都在否定他的夢想時,只有他入夢來堅定的支援自己。
蘇星遙將寫下的兩行字和自己的證件放在了一起。
這一次,他不會在因為誰而否定自己了。
*和陸九敘在花園聊天的第二天,對方就又飛去了國外。
而蘇星遙,也連夜被梁一帆叫進了《花落琉璃》劇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