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晚瓊向自已問好時,男人邊不住地開始打量她,像是在回憶什麼:“請問姑娘,你八年前有沒有在天台上救過一個男孩,叫夏木言?”
落晚瓊的眸中是驚異和疑惑:“是……您是?”
“真的是你啊姑娘!我是夏木言的爸爸夏川江。”夏川江握著落晚瓊的手,激動得快要落淚,“真的謝謝你當年救下我那兒子,不然我夫婦倆怕是都……”
夏川江說著,逐漸哽咽了起來。
“之後,我們本想再見你一面,想著好好答謝你的,卻被警察告知不能見你。”
落晚瓊的手被夏川江的大手包裹著。
那是雙很厚實的手,既粗糙,又帶有父親般的溫暖。
“那個時候的話,警察總部對我身份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嚴,所以不讓外人見我,真的不好意思。”落晚瓊解釋道。
“沒有沒有。”夏川江抽出一隻手來隨意地揩了下眼睛,“如果當初警察沒有請你來的話,木言那孩子大抵會做傻事,我也會因此後悔一輩子了。”
夏川江自夏木言的姐姐夏悠出生後就立志要成為一位好父親。
因為妻子劉曉琳的身體狀況在生下夏木言後便急轉直下,再難繼續從前老師的工作,夏川江便只有一人來承擔起整個家庭的重擔。
雖然工作既艱苦又繁忙,但夏川江也不曾減少對這個家所付出的愛。
他總在儘自已最大的努力給予兩個孩子同等的關心與愛護。
可最終,現實卻給了夏川江重重一擊。
當年的他,在看到夏木言鮮血淋漓坐在天台上的模樣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已從來都沒有成為一個好父親。
“……不講這些了,來,進去吃飯。”
夏川江招呼著兩人往裡,又叫了一個服務生給落晚瓊和時予開了間最好的包廂,並再三叮囑一定要好生招待。
“麻煩二位在裡頭稍微坐一會兒,我去給你們做幾個菜。”不等時予和落晚瓊推辭,夏川江便馬不停蹄地跑去了後廚。
進去之前,夏川江給家裡打了電話,讓大家都來店裡一趟,說是找到了從前的恩人。
“瓊哥,七年前你救過他的兒子?”
時予和落晚瓊坐在偌大的包廂內,開始聊起剛才發生的事情。
落晚瓊與夏川江短短的對話所包含的巨大資訊量令時予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但他更多是出於對落晚瓊的擔心。
七年前,是時予所不曾知曉的。
“是,當時民警部門向警察總部求助,請求派我前往現場去救一個想要自殺的男孩,於是我就被送了去,後來……”
“有受傷嗎?”時予打斷落晚瓊,問道。
落晚瓊不打算瞞著,將從前那條被劃傷過的左胳膊伸到時予面前:“當年那孩子的刀不小心劃傷了我,不過好在不是很深。”
白皙的手臂內側有一道比周邊面板顏色稍淺一些的疤痕,從臂彎開始延伸,大約有十厘米的樣子。
時予的手直接便握住了落晚瓊的胳膊,他的拇指輕輕地在那道早已痊癒的疤痕上撫摸著。
時予沒有開口,但眼裡卻是滿溢的心疼與難過。
想象著那樣一道刺目的血槽爬在落晚瓊的手臂上,時予的心也跟著疼起來。
要是那時我在她身邊就好了。
時予抬眸看向落晚瓊,但又很快低下頭去。
可是……似乎並沒有什麼用。
十八歲的時予給不了二十一歲的落晚瓊什麼。
沒有金錢,沒有能力。
成年人所真正需要的,從來就不只是少年時單純的陪伴。
“自責什麼?”落晚瓊捧起時予的臉,“這又不是你的錯。”
時予的神情暴露出他此刻的想法,讓落晚瓊一眼便能讀出。
她知道時予在責備當年的自已,責備自已弄丟了她,沒能夠去保護她。
“都已經過去了的,我現在就在這裡,我相信,現在的你是能夠保護我的。”
就像從前我保護你那樣。
落晚瓊朝時予笑著,話語中是無條件的信任。
時予注視著落晚瓊明澈的雙眸,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心中的難受瞬間就煙消雲散。
他也笑起來,握緊了落晚瓊貼在自已臉頰上的手。
“叩叩!”
敲門聲響起。
兩人同時朝門口望去。
想到來人可能是夏川江時,落晚瓊拉著時予一同站了起來,又將他的手藏在身後,沒有鬆開。
“別站著,快坐下快坐下。”夏川江剛推開門就看到兩人端端正正地站著,於是趕忙上前招呼兩人落座。
待二人坐好後,夏川江從門外推進來一輛推車,又一個個將菜品擺上桌。
“不知道姑娘你愛吃什麼,我便做了些年輕女顧客來店裡常點的菜,希望能合你的胃口。”夏川江笑著向落晚瓊介紹菜品的情況,隨後又拉開了時予身旁的椅子坐下。
夏川江是個老實性子,對待他人向來誠懇熱情,更不用說是落晚瓊和時予這樣對自已十分重要的人了。
不過兩分鐘,又有人敲響了包廂的門。
夏悠扶著劉曉琳輕推開門,走了進來,身後緊跟著夏木言。
“姑娘,我終於又見到你了。”劉曉琳也不管夏悠有沒有扶著自已了,直往落晚瓊走去。
儘管已經過去七年,夏川江一家卻始終不曾忘記從前那個被警局請來幫忙的小姑娘。
落晚瓊擔心劉曉琳會被絆倒,在她鬆開夏悠的瞬間便立刻起身相迎:“我也很高興能再見到您。”
劉曉琳緊握著落晚瓊的手,就算被扶著坐下來也沒有鬆開。
她的眼神就像是母親看著自已的孩子,慈愛而溫柔,令落晚瓊心中動容。
落晚已經快記不清父母疼愛的眼神是什麼樣的了。
當落晚瓊抬起頭時,夏悠和夏木言兩人就站在離她不過一米的椅子後面。
夏悠還記得當初在警車上落晚瓊做自我介紹時所講的名字,於是禮貌性地朝她點頭微笑,道了聲你好。
夏木言本來開口要叫晚老師,但想到不能暴露落晚瓊的作家身份,便改了口:“姐姐好。”
本來聽落晚瓊講,還以為夏木言是個小男生的時予在看到進來的男人時目光便轉了上去,在那聲姐姐叫出口的瞬間,他的眸光頓時沉了下去。
“時醫生,你怎麼也在這?”一直盯著落晚瓊的劉曉琳餘光這才瞥到坐在她身後的時予。
“陪女朋友過來的。”時予回答。
“女朋友哇!”劉曉琳輕輕拍了拍落晚瓊的手背,溫柔地看著兩人。
她年輕時和夏川江也是如此呢。
“真好。”
“好了好了。我們邊吃邊聊,不然一會兒菜就涼了。”夏川江有些耐不住了,招手讓大家都趕緊落座。
片刻,所有人都找好了位子坐下。
時予挨著落晚瓊坐著,他的另一邊是夏川江和夏木言,而劉曉琳和夏悠則坐在落晚瓊的另一側。
“姑娘,講這麼久,我們都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夏川江邊給自已倒酒邊問。
“落晚瓊。取自古詩‘晚景落瓊杯’一句。”
劉曉琳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有人也同她講過一個叫落晚瓊的人,於是掏出手機將落晚瓊的名字輸進了搜尋框。
“姑娘,這個是你嗎?”劉曉琳將手機伸到落晚瓊面前。
落晚瓊看著瀏覽器上掛著自已照片的人物介紹介面先是愣了一瞬,後又遲鈍地點了點頭。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拿著自已的網頁資料來問是不是自已。
時予瞥到螢幕上滿滿的介紹,不自覺地往落晚瓊身邊靠近了些。
在看到介紹頁面上的照片是落晚瓊的後,時予也拿起手機查了起來。
明明自已之前查的時候上面都還只是那些與落晚瓊同名的人的資料,根本就找不到一點有關落晚瓊的資訊。
時予定定地看著網頁中對於落晚瓊的成就及其事蹟的介紹。
每一份榮譽所對應的獲取時間都相隔不遠,她消失的這些年,一點不曾停下向上攀爬的腳步。
你到底是怎麼走來的……
“落姑娘這都快二十九了,比時醫生還大三歲,這女大三抱金磚,好啊,好。”夏川江對著落晚瓊的簡介頻頻點頭,滿是讚賞。
落晚瓊這才想起自已的這一份資料是包含了出生年月的。
但也只有這一份有而已。
她作為作家晚予的那一份資料是沒有這些身份資訊的。
“這麼說來的話,落姑娘可有結婚的打算呢?女人到了這個年紀也該找個歸處了。”劉曉琳關切道。
聽到問題的落晚瓊愣了好一會兒。
還從沒有長輩問過她這類問題。
落晚瓊這麼些年一直專心於工作,並無閒心去想這些事情。
“……我還想再等等的,家裡的兩個孩子還需要我。”落晚瓊猶豫了片刻才回答。
時予翻動螢幕的手指停了下來,沒有抬頭,心裡已經很不是滋味。
能讓落晚瓊始終掛念著的,便只有子張和子夏二人了。
“可你的父母難道不著急嗎?”
“……我沒有父母了。”落晚瓊頓了下,將筷子擱在了碗邊,“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因為一場車禍意外去世了,我是被姐姐帶大的。”
落晚瓊小時候很羨慕別的同學:他麼你放學會有父母來接,家長會有父母參加,出去玩有父母陪同……
父母早亡的落晚瓊時常會感到很傷懷。
她不曾體會過父母的什麼關愛便就永遠失去了他們。
但她知道,他們都很愛她。
落晚瓊的父母生她很晚,可以說是老來得子,加上她的姐姐方夏成家早,所以落晚瓊近乎是得到了父母全心地撫養。
那時候的落晚瓊很幸福,擁有來自四個家人的關愛。
但好景不長,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這一切都徹底崩壞。
當時,落晚瓊與父親方勤宇、母親落榆同在一輛車上。
事故發生後,方勤宇和落榆拼死護住落晚瓊,才讓她活了下來。
8歲的落晚瓊再睜開眼時,身旁的母親已是一動不動。
她在被撞擊形變的車內艱難地爬起身,雙手搖晃著母親的胳膊,嘴裡不停地呼喚著媽媽。
落榆的頭部淌著血,早便沒有了呼吸。
落晚瓊的眼淚像斷了線一般,一刻不停地往下掉。
她咬緊牙,忍著身上的疼痛爬向駕駛位的方勤宇。
從後面看,方勤宇直直地坐著,安全氣囊完全開啟,安全帶也沒有斷裂。
落晚瓊想著,或許爸爸會沒事。
但當落晚瓊爬到方勤宇身邊,伸手正打算叫他時,那隻小手就這樣停滯在了半空。
一根車框柱從方勤宇的左肋貫入,自腹部而出,上頭還掛著尚未凝固的鮮血。
落晚瓊不敢碰方勤宇,她害怕自已的觸碰會讓方勤宇更加痛苦,即使她知道,方勤宇再不會喊疼了。
落晚瓊回頭看向倒在座椅上的落榆,又看了看駕駛室的方勤宇。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落在衣服的血跡上。
血跡被淚水浸染開,一點一點,慢慢地繼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