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多?”

張仔七指了指自己苦著的臉,怪叫道,“你估一下我有幾多錢嘛?”

雖是不情不願,但張仔七還是走到了守門的夥計前,“知不知會昌鏢局的李鏢頭?”

“知啊.”

“在裡頭嗎?”

“在.”

夥計回。

“我們只找人,不聽書,不喝茶,一會就出來,不給錢,能進嗎?”

“能啊.”

但張仔七的笑還沒露出來,夥計又道,“可我們掌櫃的不讓.”

夥計的話很認真,表情很楞,不像在取笑張仔七,張仔七隻好把心頭火壓了下去,“只找人,不聽書,不喝茶,一會就出來,要幾多銅子?”

“一人七文.”

“戳他娘,真準.”

張仔七小聲嘀咕,猶豫了片刻,掏空了褲兜,取出七文銅錢,遞給了夥計,然後朝吳青嫌棄地招了招手,“進去吧.”

吳青有些意外,走過去問他,“那你門口等我?”

張仔七撇撇嘴,“說書嘛,早聽膩了.”

吳青再沒過多的言語,看得出來,原主的這個表兄,對原主相當好。

但抱歉,我得回家。

吳青暗歎一句,張望著有十幾號人的茶館堂內,問看門夥計,“哪個是李鏢頭?”

“第二排那個大個子.”

吳青往茶館裡看了一眼,茶館第二排一個雄壯的背影,引人注目。

吳青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副偏瘦弱的身體,砸吧了嘴,沒出聲地罵了句娘,而後朝夥計道了聲謝,往李鏢頭走去。

茶館的掌櫃在吳青進了門後,從一旁繞到守門的夥計身邊,重敲了一下夥計的腦門,喝罵道,“你個死木柴頭的,客人的事怎麼敢多嘴?”

卻沒去攔吳青。

張仔七給過錢了嘛。

吳青還走到第二排,李鏢頭雄壯的身影就轉了過來,盯著走近的吳青,問道,“你是?”

該說不愧是走了二十多年鏢的老鏢頭,夠警覺的。

吳青暗讚一句,拱手道,“在下吳青,有事想詢一下李鏢頭,可否借一步說話?”

沉默片刻,李鏢頭呷了口茶,“可別是李府丟了九守劍那事.”

牛高馬大的李鏢頭嗓門極大,他的話哪怕在嘈人的茶館中,都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吳青知道在找九守劍的不止他一個,也不奇怪,讚道,“李鏢頭明見.”

李鏢頭並沒有附應吳青的笑,他上下打量了吳青一番後,不耐煩地轉過身去,只看臺上。

吳青也不惱,笑眯眯道,“這事於我很要緊,望李鏢頭體諒,不吝釋疑.”

李鏢頭將茶杯置於身前的小几上,慢悠悠道,“你是第三個來我問的。

第一個,是李御史府上來人,聲名高。

第二個,是我一朋友,交情好。

獨你既沒有高的聲名,與我又沒交情。

於你很要緊?空手白話來問我,你算老幾啊.”

本地人都不太好相處啊。

心下嘆了口氣,吳青臉上的笑容收斂。

正這時,臺上的說書先生一拍醒木,引來滿堂矚目,再道,“卻說是越近民國,越見不著棗紅旗,串鈴馬與千里鏢,施氏鏢局如何能例外?困頓亦如啊。

儘管施海是傾盡家財,勉力維持著鏢局,但時勢如何能逆?唉,可嘆施家鏢局……”說書先生一聲喟嘆中,李鏢頭突然地說道,“十多年前的事了,南餘三英,你可能沒聽過,但當年,斷鬆手施海,靠一雙手,打遍整個南餘道無敵手。

實際裡,南餘三英我都熟,我和施海還一起走過鏢,現如今他竟然被唱到書裡去了……你曉得施海後來怎麼樣了嘛?”

說的是說書先生話本里的人物。

吳青只感覺莫名其妙,一時也不知怎麼答。

李鏢頭好像也沒指望吳青會回答,他接著道,“鏢局歇業後,他去餘江官署求了個差事,做了巡官,大俠做了十幾年,卻最終穿了差服,呵呵。

負責招錄巡官的署員也本不想招錄他的,但他說他念過兩年私塾,因而被錄用,練了二十多年的武竟然不如念過兩年的書……你念過書嗎?”

“念過幾年義工小學.”

吳青冷著臉回。

這是原主的學歷。

“念過書好啊.”

李鏢頭喝了一大口茶,捏著空茶杯遙點了點說書先生,“你瞧,施海就是念過書,家業垮了之後,才得以領了份官署差事,不像我,只能在茶館裡空耗時日。

我想不通透,唸書就總比練武更得用?我總覺得不該如此,當年靠一雙拳,南餘第一的施海,最終也要靠識字來討生活——不該念過書總是更得用吧?”

他最後盯著吳青,“要不這樣吧,你作首詩與我聽,我就有問必答,讓我看看,念過書是不是總是更有用.”

吳青舔了舔嘴唇,又覺好笑,又覺荒唐,“李鏢頭說笑了,才念過幾年書哪裡能作詩?”

吳青在旁拉一張空椅子來坐下,“我憑依的又不是念過幾年書,而況,我又不似李鏢頭,練了二十多年的武,到頭來卻只剩一肚子的自怨自艾,我沒這滿腔愁,作不出詩.”

“你……”哎呦!嘩啦——茶館門口的吵鬧打斷了吳青和李鏢頭的針鋒相對。

茶館堂內所有人都扭頭看去。

茶館門口,正有一夥三個胳膊繫著紅帶的精壯漢子往裡闖,茶館老闆摔倒在桌椅堆中,哎呦哎呦地痛呼著,看門的夥計在攙扶他,張仔七趁亂跟了進來。

一副亂象。

闖進來的三人神色張狂,走路七拱八挒,生怕別人不知他們是打鑼的。

三人徑直往吳青李鏢頭這邊走來。

吳青想到張仔七曾說過李御史府上請託了不止一個幫社,找九守劍。

闖進來的這三個打鑼的,顯然也是找李鏢頭問九守劍來了。

果不其然,闖門的三人走近了後,當中領頭的黑衫青年就朝著李鏢頭彎腰拱手,自報家門,“在下水工幫六爺麾下巡山汪大晏,問李鏢頭好,此番有事想諮詢李鏢頭一下,可否借一步?”

本就被吳青調侃得心頭火起的李鏢頭拍桌而起,桌上的物什震起寸餘高,座下的椅子更是被直接帶倒,他瞪著眼,“怎麼?看我會昌鏢局垮了,我姓李的落魄了?怎麼什麼人都敢來老子面前打白話?”

李鏢頭身高六尺半,身材魁梧,面容更帶凶惡,立起猶如黑熊,俯視著汪大晏三人,一時將三人鎮住。

但隨即汪大晏便直起腰,皮笑肉不笑道,“李鏢頭稍安……你李鏢頭的會昌鏢局垮了,可我等水工幫還沒垮呢,我勸你頭腦清醒點.”

聲不高,調不尖,這平淡的話卻好比一記巴掌扇在了李鏢頭臉上。

聽了這番威脅,李鏢頭的怒氣更增一分,他的目光在吳青和汪大晏三人身上來回巡視,但一想到水工幫的勢力,最終勉強按捺住怒氣,眯眼道,“要不這樣吧,你們三人和旁邊那叫吳青的細伢子鬥一場,末了誰站著,我就和誰‘借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