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兜率宮無塵煉仙丹
我剛當上駙馬,爹你咋造反了? 不如且住 加書籤 章節報錯
神秀山佛道辯機鋒,後禪院主僕談世家(上)
日落山高處,飽看洛陽山。高二等人上了山頂,到了重讀寺前,而此時正好日落,正是人比日高時。
柺子向門口僧人說明來意,僧人點了點頭,引了眾人到了寶殿,寺內住持早在等候。
高二上前對住持說:“請見神秀禪師。”
住持擺擺手:“我們這沒有什麼禪師。”
柺子在一旁說到:“就是苦樂大師。”
住持點點頭說:“苦樂師伯在本寺後山修行,一般不見外人,我可以帶你們去通報,師伯見不見你們,卻要看你們的緣分。”
眾人點頭行禮,跟著住持往後山,來到後山一處齋房前,這齋房樣式與寺內其他建築無異,只在門口兩側擺了兩個大鐵缸,缸面紋著佛家金剛降龍伏虎樣式,缸高過人頂,看不清裡面水的深淺。
住持叩開外門,卻見一小和尚趴在地上玩泥巴,小和尚見有人突的進來,嚇得趕緊站立,把滿是泥巴的手藏在後面。
住持瞥了一眼小和尚,說到:“了心師弟,魏博高節度公子來請見,你去問下師伯見是不見。”
“哦。”小和尚應聲去了齋房內房,一會就出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見。”
住持一臉歉意轉向高二,高二站了出來,對小和尚說:“小師傅再去請問下,就說河北來的無上無天絕地通靈降妖除魔移山鎮海無邊大法師道長請與禪師論道辯機。”
小和尚數著手指,有些害怕的說:“我記不得太長名字。”
“那你就說芥子山無邊道長辯機。”
小和尚哦了一聲進去了,隨後捧了個空碗出來說:“師傅說那個什麼道長可以進去,但是要你們先用金銀財寶把這個碗裝滿。”
柺子哂笑了一聲,說道:“這有何難。”
柺子一把從小童手裡搶過碗,讓隨從把帶的東西一股腦扔進碗內,可一會就傻眼了,這破碗好似個無底洞,倒了兩三百斤的物件居然還不滿一半。眾人是又驚又懼。
高二一把搶過碗,往地上一摔,碗倒是沒碎,碰了個缺口,然後咕嚕咕嚕的又滾正了,原本只裝了一半的碗像個大嘴巴似的往外吐東西,一會碗就滿了,還有不少物件溢位,掉在地上。小和尚滿是委屈,黃豆大的淚珠子在眼眶打轉,指著高二說:“你賠我的碗!”
此時齋房內傳來一陣聲音:“了心,這些財貨給那朱八起事也是夠了,也算是給華夏續了一命。你領他進來吧。”
小和尚拿了碗,領著高二進去了。
柺子看到地上還有不少物件,就對住持說:“我們高家向來是重佛也崇道,兩不相欠,這些物件就給貴寺補貼僧人用度吧。”住持千恩萬謝去了。
高二轉進了房內,見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和尚,閉著眼睛轉著佛珠在那裡唸經。
高二行禮坐下,老僧答禮,老僧揮揮手,一會,小和尚拎著個茶壺來了,泡了兩杯茶,小和尚隨後坐在一邊。
老僧用極低極低的嗓音說:“請喝茶。”
高二回答:“不喝茶,只喝水。”
老僧指了指茶杯:“茶中有水。”
高二揮了揮手:“水中有茶。”
老僧看一眼小和尚,小和尚歪著頭張著嘴流著哈喇子當沒看見。
老僧不轉佛珠了,拿佛珠磕了磕桌角,又看了一眼小和尚。小和尚一個踉蹌,起身把高二面前的茶杯收了,一會轉進來給高二倒了一杯白開水,然後把茶壺往邊上茶几一坐,轉身離開房間,還回頭嘀咕了一句:“事精。”
高二抿了一口水,對老僧說:“小道有一事不明,佛家戒殺生,殺無辜之人更是大劫,是要永墜阿鼻地獄不得翻身的。大師轉生奪了無辜嬰兒的肉軀,不知那嬰兒的靈識何處安放,若是無處安放,那不是比殺了他還難受,況且大帥這一世的軀體也是油盡燈枯,那下一世不又要找一靈童禍害,還是說大師已經選好了靈童早早收在身邊了?如此殺孽無止境,不知大師何時才能墜入阿鼻地獄呢?哈哈,小道狂悖了,只是有這些疑慮不吐不快,大師是兩世得道高僧,勿怪。”
老僧淡定的轉著佛珠:“密宗轉世之法傳入中原,開始確是以抹殺靈童靈識為代價,但我宗師祖改良了密宗之法,有了可以不傷靈童靈識的兩全之法。此法行之,開始那靈童卻是自有的靈識,別無外物,待靈童長至兩三歲,機緣巧合下拾起一兩件物件,卻是得了一份傳承,到了五六歲,又拾得一份,如此往復,到了十五六歲,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如此既不殺生,又全了禪宗之法,豈不是兩得?至於了心,他的確也是一位高僧的轉世,與我互為師徒,道長不必擔憂。”
高二不屑地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那靈童若是正常長到十五二十歲,或許能讀書取個功名,當個福澤一方的地方官,或許能參軍當個邊將,保一方百姓平安,卻不比在此給個老和尚當甕強?禪宗欺這小孩靈智未開,強奪了肉體卻如坐了一輩子牢。與那巫官將三歲小孩投河祭河伯,青樓老鴇收養五六歲女孩當妓有何差別?還不如吐蕃密宗原來法子來的爽快。以有智欺無智,以暴力欺無力。天下之亂,皆由於此。”
老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在轉佛珠:“功名自然是人人皆願,但問這世間又有多少人有立功名的資格,自太宗皇帝開科取士以來,所取的還是世家大姓的子弟,少有寒門能撿漏一二,真正貧苦出身能取功名的,怕是萬中無一。至於參軍,且不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就說當今天下能節制一州一道的邊疆大員,哪一個不是和世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絡,道長身為高節度的二公子,應該比我清楚吧?”
高二低頭喝水不做聲,老僧又睜開了一隻眼睛接著說:“當今天下雖說是盛世,但卻如水中月,彈指即破。拿普通百姓來說,一孩童假若無災無病,長到十五六歲,家中若無百畝田,是根本沒有資格讀書的,民間有說法叫是:‘家有百畝田,不如一卷書’。而有了田地,便要交租,交完了租還要服從朝廷的徵用,參軍或服勞役。服完了徵役,還要支付朝廷的茶絲布帛之用度。如此倒只是勉力存活,少有盈餘。而如今世家中有人還嫌如此盤剝為少,要改租庸調為兩稅法,到那時只會是貧者愈貧,富者愈富。道長即知曉有智欺無智暴力欺無力的道理,如何不知補救之法?我禪宗廣收俗家貧苦子弟,教習佛法,就是以有智補無智。而傳自達摩祖師的少林功夫就是以暴力助無力,這與道家的損補之道也是吻合的。”
高二把杯中剩餘一半的水灑在地上,又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說到:“不對吧,禪宗自南北分宗後,就不收貧家弟子了吧,如今的禪宗寺廟,收攬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家生子,再不濟也是寒門出身,禪宗的寺廟佔地千畝萬畝的比比皆是,又不交賦稅,還隱匿人口不報,吸納流民為佃戶。至於那少林,也早做了朝廷鷹犬,如今的軍中都教習著少林武術,來對付著那些流民哩!”
老僧不轉珠子了,兩眼空洞洞地說:“這其中變故,就要從禪宗的那場傳承之爭說起了⋯⋯”
話說李氏皇族自詡是顓頊老子後人,卻為何不尊道士,轉尊那外來的佛教呢?只因道教所崇的是清心寡慾,求的是那人上人之法,所謂路到天高處,才知同行少。而道教一旦下放到民間,必然會曲解其要義,被有異心之人利用,如漢末的太平道,五斗米道便如是。所以自西漢武帝起,實際統治民間的思想是儒教,如今五姓七望中的不少世家,就是儒學傳家。世家大族靠著儒學,牢牢把握著中央的權力,自唐開國以來,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一把手,有一半由崔家的子弟或門生把持,當年長安有歌謠唱:“宮裡李皇帝,宮外崔皇帝。”
當年太宗還未登基時,為了防止崔家一家獨大獨佔三省,嚴令不允許崔家的人擔任尚書令,而天下的文武百官地方大員竟然無一人敢頂替崔家當這個尚書令,最後太宗只能自已當了尚書令。而自太宗後尚書令這個名義上的尚書省最高領導職務竟空懸至今,無一人敢再任。天下政令皆出自三省,而皇帝不過是橡皮圖章罷了。太宗意欲打破世家壟斷,便開科舉取士,但取上來的大多是世家子弟,那些取上來不是世家的地方豪族子弟,也都拜入世家門下成了門生,世家的勢力反而更大,從地方走向了全國。而太宗推崇佛教,就是要在意識形態領域打破儒家的壟斷,為皇家爭取一線生機。
佛教興起後很快便壓制了儒家,佛教的高僧也出入宮廷,成為皇帝的座上賓甚至擔任帝師,神秀的第一世便是三代帝師。當年就是中書省的首長,世家的執牛耳者見到高僧也要行禮。民間更是如此,慢慢的,那些地方的大族變得讀佛經的多,讀儒經的少。寺廟裡面香火鼎盛,裡面的老鼠都吃的滾胖,而曲阜的孔老二隻能吃吃冷豬頭肉。但世家也不會坐以待斃,於是便炮製了那場禪宗的傳承之爭。
老僧接著說到:“當年師傅本意是由我接任禪宗六祖之位,師傅說:‘東山之法,盡在秀矣。’而慧能師弟雖然是悟性過人,卻沒得到禪宗歷代真傳,卻是得了佛陀以心印心,不立文字,教外不傳的宗法。師傅當年傳位給師弟,一來是不想激怒各個世家大族,二來也是有私心,想要禪宗南北開枝,讓禪宗更進一步。所以我雖無六祖之名,卻有六祖之實。”
高二打斷禪師說:“恐怕是不想讓你這個李家家生子接了禪宗,讓禪宗成了李家的傀儡吧,不過卻便宜了范陽盧家那小子,哈哈,兩個世家家生子爭奪禪宗傳承,這禪宗也是到頭了。”
老僧搖了搖頭:“施主即然是知道這些內幕,又何必千里迢迢來羞辱老僧呢?”
高二又問道:“不過我倒是好奇,你這個李到底是隴西的呢還是趙州的?”
老僧連忙揶揄。
禪宗分南頓北漸後,北宗很快沒落了,畢竟能一朝頓悟的事,誰還願意青燈苦讀,死卷僧房呢?可是世人並不是都像六祖那樣天資卓越,有條件修南頓禪法的本就是少數,能修成的就更少了,加上南宗教外不傳,天下佛法沒落,滅佛之期不遠矣。
高二擺手道:“我不是來和你辯機的,就是聽說你棋藝天下第一,前來討教一二。”
老僧有點詫異,還是回禮說:“既然高公子也棋藝非凡,老僧就領教了。”
二人拿了棋盤擺開,都是速度落子,近乎不加思考,下了一會兒,老僧的速度明顯慢了,高二卻還是下子如飛,後面老僧乾脆不下了,瞪著高二,高二還在嘀咕:“怎麼不下了,剛剛還下的好好的呢……還有你剛剛吃我那些子是不是作弊,這規則咋是這樣呢,這咋就圍上了呢,你圍上我了我反過來也圍上你了啊?我看這規則有問題,這規則不改改這棋道怕是和禪宗一樣要沒落了……我看這圍棋改名叫讓棋送棋算了。”
老僧算是有涵養的了,因為那老二根本不會下棋,規則都不懂,這天下最會下棋的和最不會下棋的能下出個什麼名堂?正常人早就一碗熱茶往這老二臉上潑上去了。
高二見老僧不說話,也覺得無趣,就叉著腰說:“好了,不逗你了,我就是來問問,那梁穩穩和你對弈了三局,結果如何?”
老僧穩穩端了一口茶,又慢慢放下,說道:“阿彌陀佛,梁施主的棋藝,未進而先思退,未勝而先思敗,未戰而立於不敗之地,先手不敗,後手最多輸半子。”
高二一副瞭然的樣子,便拱手告辭。老僧卻攔下他,拉著手說:“老僧塵緣已了,今生便是我最後一世。至於了心,他對禪宗往事並不知情,也從未介入儒佛之爭,我傳他佛法,只是為了東山之藝免於斷絕,除此之外,再無用意。”
高二出了內門,來到前堂,看到那小和尚正蹲在地上把玩那木魚,小和尚看到高二出來,坐了起來,把木魚藏在後面,高二看了一眼小和尚,小和尚卻直直的瞪著他。高二走了兩步,突然回頭,朝著小和尚走去,小和尚嚇得差點哭了,手臂舉了起來攔著高二,嘴裡哭腔道:“唉呵,不要打我⋯⋯嗚嗚,我再也不在你茶裡放泥巴丸子了!”
高二心說還有這事,握著小和尚亂揮的手臂說:“我跟你說句話,你一定記住。以後你遇到性命憂關的事,就往下面那個妙雲觀跑,去那邊後院找一棵只抽枝不長葉,只開花不結果的荔枝樹,然後藏在樹下,可保你性命,記住了麼?”
小和尚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可是那妙雲觀都是些好看的小姐姐,我去了的話,寺裡其他師兄弟會說閒話的。”
高二又好說歹說,抹了小和尚不少鼻涕,見小和尚記住了,才撒手走出了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