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裡,放風簾擋住了外面呼嘯的寒風,上好的銀絲炭火燒得旺盛,裡面暖烘烘的,燻得瓊枝和謝晚容臉色紅撲撲的。

兩人在亭子裡聊得正起勁,小丫鬟來報。

“姑娘,殿下和金嬤嬤要回宮了。”

言下之意是瓊枝該走了。

謝晚容與瓊枝依依惜別,“瓊枝,聽你一番話,真真勝讀十年書。如果我能去你的家鄉,去南方看看就好了。”

謝晚容想想就覺得這些離自已很遙遠,她是貴族小姐,養在深閨,怎可拋頭露面。

瓊枝一笑,“晚容會有機會的,你都還沒及笄,十字開頭的人生充滿了無限可能,今天和你聊天真開心,你可千萬別和別人說,不然我小命不保。”

就這點功夫,兩人的友誼有了質的飛躍,開始互相喚對方名字。

不過今日的話題有點過了,被人知道可不得了。

“放心,我就告訴祖父。”

“啊?”瓊枝撩開簾子的手一頓,在風中凌亂。

“你祖父不會殺了我吧。”

瓊枝幹的可是教唆人家孫女反封建反禮教的活,確定不會被人家家長活剝。

謝晚容噗呲笑了,瓊枝這慫的一批的樣子好可愛哦。

“放心祖父不會的,我不直接說,但有些事需要祖父幫忙。”

“好吧,你可千萬別說漏嘴了。”

瓊枝美滋滋的跑去找糖餈,遠遠就見小孩臭著張臉,對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見瓊枝從遠處過來,腳步一轉,直接背對著她。

怎麼,這都沒過?

瓊枝簡直不敢相信,都鋪墊到這份上了你都過不了,你揪太傅頭髮了還是燒太傅鬍子了。

瓊枝心肌梗都要犯了,轉頭去看金嬤嬤,發現老人家笑得像朵皺巴的菊花,見瓊枝過來,還衝她笑了一下。

這衝擊力不亞於炸屍,自住進鳳寧宮後,金嬤嬤就沒給過瓊枝好臉色。

上馬車時,糖餈冷得跟冰塊似的,看人的目光如未知的深淵,慎得慌。

瓊枝腳步一轉,直接上了金嬤嬤的馬車。

糖餈看瓊枝還敢走,目光猶如實質,恨不能洞穿瓊枝。

瓊枝幾乎是落荒而逃般爬上馬車。

金嬤嬤見瓊枝上來,直呼新鮮,殿下是真的生氣了,都不讓瓊枝上馬車了。

娘娘說不要干預,這情分磨著磨著就沒了。於是她沒有訓斥瓊枝,而是叫春花去伺候殿下。

馬車晃晃悠悠地啟動了,瓊枝坐沒坐相地靠在箱壁上,在金嬤嬤如鷹般銳利的探照下,瓊枝這才坐直身體。

“嬤嬤,太傅收殿下為弟子了嗎?”

“這是自然。”金嬤嬤波瀾不驚地回道。

眼底壓制不住的喜悅還是透露出她愉快的心情。

“那殿下為何生氣?”比剛出門的時候還要氣,瓊枝都怕她把自已氣死。

金嬤嬤當然不會告訴瓊枝,殿下被太傅收為弟子後,第一個找她分享喜悅。

結果瓊枝跑去和謝姑娘玩了。

金嬤嬤忍不住罵道:“做下人的不要揣摩主子的想法。”

“哦。”

瓊枝翻了個白眼,不揣摩她們那群活爹的想法,難道還能人在家中坐,錢從天上來。

糟老婆子壞得很,就知道糊弄職場新人。

回宮後,糖餈去皇后那兒乾飯,瓊枝因為規矩禮儀差強人意,所以一般不出去在皇后面前礙眼。

她不餓,但有些累了,直接回去午睡了。

花好道:“瓊枝姑娘,你不用膳嗎?”

“不吃了,困了。”

瓊枝打了個哈欠,往外走。

“對了,如果殿下找我,就說我睡了,別來吵我。”

花好瞳孔收縮,三觀崩裂,瓊枝姑娘不知尊卑、不知進退。

花好都預料到了瓊枝以後的悲慘下場,心中暗下決心要離瓊枝遠點,免得被牽連。

瓊枝這邊睡得醉生夢死,另外兩邊卻睡不著。

用膳時,謝晚容心不在焉,腦海中迴盪著瓊枝攝人心魄的話語。

一陣悲哀湧上心頭,莫名想哭。

“晚容,隨我去書房。”

謝太傅一襲清雅長袍,面容和善,有點溫和的儒者氣息。

兩人來到謝太傅平時辦公的書房,見心思完全不在這的孫女。

謝太傅慈祥地笑了笑。

“瓊枝那丫頭和你說什麼了。”

謝晚容瞪大眼睛道:“祖父知道瓊枝?”

“小師妹信中提過她,說這丫頭腦子裡總有些離經叛道的想法,讓我盯著你和殿下,免得被那丫頭帶偏。”

“那份造紙工藝也出自那丫頭之手吧。”這都不是疑問句了,篤定的語氣。

次次被祖父猜中,謝晚容直接攤牌。

“祖父怎麼知道?”

謝太傅哼了聲,傲嬌道:“你祖父我是老了,可不是老糊塗了。說吧,那丫頭和你說了什麼,我倒要看看小師妹防範的人又出了什麼鬼點子蠱惑我孫女。”

謝晚容糾結著,不知道該不該和祖父說。

“沒事,你們孩子們的玩笑話,我就當童言無忌了。”

謝太傅的目光、話語循循善誘,謝晚容避開他的目光,心中猶豫。

祖父是她最親近的人,如若祖父都不信,她又能信誰。

“祖父,瓊枝姑娘沒有說什麼,她就是和我說了她們家鄉風俗習慣。”

“她說,她的家鄉有一句話,叫一個女子影響家中三代人,所以她家鄉很注重女子的教育,女子和男子一樣,必須念九年書,若是父母不同意,這是違法的,會扭送到官府。”

“若女子成績優異,還可繼續讀書,她們和男子一樣,能參加科舉,可以藉著學識養家餬口幹自已想幹的事。”

其實瓊枝講得很細,但心虛理虧讓謝晚容精簡了很多。

“祖父,世上真的有這樣的好地方嗎?”

謝太傅沉吟片刻,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反而問道:“她的家鄉在哪裡?”

謝晚容搖搖頭“瓊枝說不知道,她說她也不知道此生能否魂歸故里。”

謝晚容再次追問“祖父,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地方呀。”

謝太傅輕聲道:“大啟不會有這樣的地方的。”

謝晚容失望地垂下腦袋,難道瓊枝真的在逗她玩。

謝太傅努力壓制著對戰爭和帝王的厭惡,幽幽道。

“那個地方的百姓必定衣食無憂、國家富強,大啟百姓常年被戰爭困擾,做不到安居樂業。”

皇宮鳳寧宮,皇后娘娘到現在還不敢相信事情真的成了。

“嬤嬤,謝太傅真的答應收糖餈為弟子。”

“娘娘,”金嬤嬤喜氣洋洋地道:“您都問了八百回了,老奴還能開這種玩笑,謝太傅親口說的。”

但皇后娘娘臉上沒有一點喜意,金嬤嬤也收斂了笑容,“娘娘,可是有不妥?”

“本宮都做不到的事情,一個宮女竟然做到了,嬤嬤,你覺得合理嗎?”

當然不合理啦。

“娘娘未出閣時便是京中才女,殿下是您的女兒自然是聰明的。”

皇后想起了往事,心情沒那麼糟了,她喝了口茶道:“查的事查到了嗎?”

“正要和娘娘說呢。”

“瓊枝原叫許五娘,江南濱縣人士,家中經商,父親和祖父在外經商時被流寇殺害,母親病重,不久便撒手人寰。”

“族親佔了她家中財產,將她送入宮中。”

“她可念過書?”

“念過兩年,家中請了秀才女兒教導她。”

“瓊枝入宮時性子軟糯,受了不少欺負,但兩個月前和一個叫秋水的宮女一同落水,醒來後就性情大變。”

金嬤嬤想到什麼不好的事,壓低聲音道:“娘娘,她該不會水鬼奪魂……”

“嬤嬤慎言,天子腳下,怎會有妖邪。”

金嬤嬤正要認罪,皇后擺手示意她繼續。

“糖餈口中的照顧她的嬤嬤查出來了嗎?”皇后想到這,還是氣得腦瓜子嗡嗡疼。

“老奴沒用,至今未查出。”

皇后修長的指甲狠狠扣上薄胎花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