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婦人把前因後果備細說罷,燕青、李逵都不禁呆住當場。

虎毒尚且不食子,大名鼎鼎的餘八爺竟然為一婦人親手殺害了自個的骨肉?李逵尚不信她說,當場大怒,一把揪住她髮髻道:“你這鳥男女,焉敢拿假話誑騙爺爺?”

王氏早唬得酥軟了,見狀只是大哭道:“好漢爺爺饒命,奴家這般時辰,哪敢不實話實說.”

正說之間,忽聽得“吱呀”開門聲響。

幾個人循聲看去,只見入來一人,頭上戴一頂藏青色軟紗頭巾,身著一領石青色長袍,外敞襟懷、內系蹀躞帶,生的五十多歲年紀,淡黃麵皮,眼窩深陷,三綹細細長髯。

非是旁個,正是餘家莊莊主大善人餘八爺。

原來適才靈堂裡打得熱鬧,驚動了後院里路過的莊客,莊客不敢入內,便望餘八爺處稟告了八爺得知。

餘八爺這才親率七八個莊客來在靈堂。

且說餘八爺當先入來,四下一瞧,先見自個愛妻一絲不掛,接著又瞧那道人下身也是一絲不掛,情知兩個有私情,哪敢教莊客入來?令都擋在門外。

而王氏一瞧餘八爺來了,竟然恬不知恥,情急求饒道:“官人救我性命.”

餘八爺忿怒道:“好淫婦,你與賊道人私通,卻瞞得我好苦,今幸被義士撞破,焉敢要我救你,看我不殺了你這廝.”

說著話揀起地上那柄寶劍,上前兩步,要刺婦人哽嗓。

燕青見他這般,方信婦人適才所說,急忙一把擒住餘八爺手腕,腳下一勾、餘八爺身子早便不濟事,撲地倒了,那柄劍卻也落在一旁。

餘八爺掙扎起來,驚恐望著燕青道:“義士何故阻我殺這賤人?”

燕青望著地上的餘八爺,心緒煩亂:眼前這個老者,你若說他是惡人,他這一生,做的善事比起燕青、李逵不知多出多少;可若說他是善人,他將死之前竟親手害了自個那只有三四歲心智的女兒。

燕青彷徨之際,李逵卻一把拽起他來喝問道:“姓餘的,爺爺問你,你那女兒,是否為你親手勒死扔入井中?”

餘八爺驚慌失措,咳得愈急,連連否認道:“義士何出此言也?我餘八平生行善,遠近皆知,義士萬不可輕信那婦人一面之詞,她這是栽贓於我.”

一旁燕青冷笑:“你若沒做過,如何曉得是婦人說與我等的?”

王氏這時也道:“女兒屍首尚未掩埋,脖頸上隱隱仍有勒痕,你這廝如何抵賴?竟還要殺老孃滅口,今日便與你這廝同歸於盡.”

餘八爺見說,再難抵賴,身子登時癱軟了,仰頭長嘆一聲,不由得老淚縱橫。

“是餘某糊塗。

自餘某鬼迷心竅,貪戀這婦人女色,餘家便無一日安寧。

餘某可謂是一步錯,步步錯……”話到一般,只見餘八爺指著婦人繼續道:“本指望親手除了痴傻女兒,便能與這婆娘好生過日子,安享晚年,哪成想……餘某一片痴心,卻換來你這廝與一道人私通,真是報應也.”

燕青冷冷道:“她豈止是與道人私通?你當你為甚早不喜歡她?又為甚自與她好,身子每況愈下?”

餘八爺一臉愕然,自是不知。

燕青便把婦人如何使的手段從頭到尾,又說一遍。

餘八爺聽罷,呆住半晌,卻才指著王氏哭道:“你這廝害得我好苦也.”

王氏也哭:“若非這個賊道人,奴家怎會走到今天地步.”

正哭到半中,婦人頓覺脖頸上一涼,原來李逵教她兩個哭得心煩、安耐不住,乞嗤咔嚓,把她一通亂刀搠死,接著便要來殺餘八爺。

燕青卻攔住道:“這廝畢竟行了一輩子善,救人頗多,給他個體面罷.”

李逵道:“怎地是給他體面?”

燕青不理睬李逵,反對餘八爺道:“你要麼自行了斷,要麼教俺這兄弟搠成肉醬,自個選吧.”

餘八爺瞧了瞧王氏,又張了張道人,雙目垂淚,揀起那柄劍來,抵住脖頸,喃喃道:“女兒,夫人,為父這便來陪你們也.”

說罷只一抹,一腔鮮血噴湧,死在當處。

燕青不勝唏噓,就靈堂裡放把火,便引李逵出了靈堂。

門外幾個莊客不知高低,見兩人身上滿是鮮血,急忙要入靈堂去看,只見一天火起,哪裡能近得人,不由大駭。

這幹莊客都受餘八爺大恩,以為李逵兩個殺了八爺,是以稍作商量,便提檊棒來趕二人。

燕青、李逵及到莊門,莊客們點起許多火把,一發圍定了,要擒捉兩個。

李逵大怒,擎朴刀要殺莊客,燕青道:“這些都是不知情的人,不要傷了性命.”

兩個因此都使刀背,三下五除二,打散了莊客,復望前行。

及至沛縣,天已大亮,兩個因一夜不曾休息,疲累的緊,是以先尋了間客店住下,吃得腹飽,便都睡了一覺休息。

不知睡了多久,燕青悠悠轉醒,四下張時,卻不見了李逵。

燕青蹙眉道:“這廝定是又去哪裡惹禍了.”

提著朴刀出了房門,問那火家時,答說見李逵投城東去了。

燕青不敢耽擱,急忙也向城東尋去。

行了一程,正好來在縣衙門前,只見那裡許多百姓嘈嘈雜雜,圍在柵欄處瞧看。

燕青不知高低,也湊到近前看時,便聽百姓們交頭接耳:“見了麼?這才是好官吶?”

“怎麼事?小弟才來,聽說縣裡有清官斷案,哪位兄臺給說道說道.”

“兄弟問對人了,老哥我適才正在此處,看得仔細。

要說這事起因,是一老太狀告兒子,吃縣衙裡公人打出,恰好教咱們這位黑爺撞見,黑爺便問公人何故打人.”

“那公人囂張跋扈貫了,哪裡容他大呼小叫,便將黑爺一併要打,不想黑爺厲害,只片刻工夫,把公廳裡二三十位公人都打翻了,一路直打到公廳,便是龐知縣那廝也唬得鑽到桌下不敢出來.”

說到此處,眾百姓哄一聲都笑,燕青也自曉得,那黑爺定是李逵無疑。

卻聽那人繼續道:“黑爺喚來龐知縣,細問緣由,方才得知,是老太年輕時不曾生育,過繼了一個兒子。

那兒子長大向後,卻回了親生父母家裡,不認她了.”

“而龐知縣之所以不予受理此案,卻是因那兒子親生父母,偏是他的姨父姨母,龐知縣因此徇私枉法.”

“黑爺聽罷,當時大怒,這才剝了知縣官服,自個穿上,坐在廳上斷案伸冤,把那不孝逆子一通板子打得哭爹喊娘.”

眾百姓聽到這裡,無不拍手叫好,這時廳上兩旁公吏出來,擎著牙杖骨朵,打了三通擂鼓,又有兩人上堂告狀。

燕青探頭看去,只見公廳上側首坐著一個白麵漢子,著一身尋常便服,愁眉苦臉。

當中卻坐著一個黑漢,頭上戴一頂烏紗展角幞頭,身著一領綠袍公服,繫著角帶,拿著槐簡,正在桌案後斷案——不是“黑旋風”李逵,卻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