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山高,水有水長,就像這蜿蜒而上的雪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出現一條岔路,通向不同的地方,使路上的行人分道揚鑣,各謀生計。就像那句‘江湖闊廣 莫道別離’。總有些人會被推搡著遠去,消失。便只能江湖相望或者是江湖相忘。”

風雪還依舊,時時刻刻都在試圖擊垮風雪路上行人的意志。世人崇敬秦川太白,盛譽滿江湖。可若真要趟過這八百里秦川來這十六峰上走一遭,又有幾人能做到心如磐石?

入川前的幾句豪言壯語,意氣風發,甚至是心血來潮早就被這幾天的刮骨寒刃消磨殆盡。

那些個雪盲、凍傷致無法行走、腳下不實滑下深淵、受不住苦寒被攙扶而歸的難道不知道這便是修行?

他們怎能不知,只是有些人掌控不住心血來潮,有些則被開脫成命數罷了。

天下芸芸眾生,功成名就之人又有幾何?

聖賢之書中“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的簡單道理誰都懂,可有幾人能看清,能自清,能做到?

———

“雪道難行,還請各位俠士,謹慎慢行,太白弟子在此恭迎,定會保各位安全抵達!”

這聲清脆,一下便擊碎了行人們被冰封住的心。瑣碎聲,喧嚷聲也多了起來。

八百里秦川,宛轉十六峰,伴著幾日苦寒,實屬長路漫漫!

但是峰迴路轉,十六峰之後,即見太白!

山道上的馬車,在此聲過後都紛紛的捲起車簾,不再去在意那鑽入車廂的風雪。就連蕭寒這種在張劍懷印象中幾乎沒有關心的事兒的人也不例外。

行路人也都因此一聲,暖緩了心境,不用再去專心對付那刮骨寒刃了!因為到達此地,見到太白弟子,便預示著十六峰已過,太白峰主峰在即,而攀上它,即是夢寐以求的太白劍派。

袁恆掀開馬車帷幔與車廂內的冰疙瘩算是通報著……

而此時此地,穿過茫茫落雪竟可以一窺峰頂太白劍派的部分輪廓。

不少人也早已被這終得一見壯觀景象而震撼。

張劍懷自是其中一個。

不自覺的踱步到崖畔,不自覺的被那景象吸引。

只是那一角輪廓便使得他再也不敢吹噓做了幾年乞丐的見識了。

嘴裡只有不住的感嘆和呢喃。

“真的比岳陽樓高,比武陽城大哩!”

那景象,僅是從那漫天風雪中隱約得見,便有種氣勢如虹,撲面而來!

這可能就是路人們口中常唸叨的捨我其誰,凌雲之志吧!

他迎著割臉的飛雪,驀然望著那片隱約如劍的雪中樓閣。

眼神有點迷茫,他不曾想這滿眼雪峰的地方竟有如此恢宏的瓊臺樓閣。他甚至想到那裡的樓閣,那裡的人,會不會就是天上飛來飛去的神仙?

他開始篤定那裡沒有煩惱,沒有憂愁,也沒有奔波!

此情此景,要那瘦高老頭兒在旁,定又要拽文嚼字的吟詩一首!

“衣衫襤褸一小哥,崖邊遠眺憶蹉跎。不記世間人情冷,只把愁情向雪說!”

思緒中斷。

身後真傳來了有人吟詩的聲音。

張劍懷回過身來,發現的是個衣著樸素的黑衣少年。

初看少年,僅一身兜帽披風,但著實沒有張劍懷穿的厚實甚至可以說是單薄。

還未等張劍懷的詫異反應,對方先不以為然的開口道:

“趕路枯燥,借景輿情,小詩一首,贈於兄臺,望喜歡,不謝!”

少年說完,點頭示意,趕路步子從未停止。

少年的話就像他的腳步,快、準、穩、毫無破綻,像從未或者是不想發生任何交集的掠身而過。

張劍懷還在懵懂之間,那個黑衣少年便早以背影相對,姍姍而去。直到望其背影,他才後知後覺的注意到,那個黑衣少年背後揹著一個長條匣子之類的東西。由於披風遮擋,讓人不好確定。

黑衣少年,踏雪而上,一過而即,給他一種清高與灑脫的感覺。

他也不由的審視了一遍自已,默唸少年送的詩。自詡神氣的背起雙手邊唸叨著渡步迴雪道,趕上了蕭家馬車。

“太白門前千秋雪,謫仙未歸劍酒還。”

“我欲迎刃上,風雪溼我襟。怒斬三千里,猶有自來身!”

“出口皆成詩,句句有意,這沒點筆墨在肚子裡,還真沒這本事!”

趕車的袁恆也注意到那吟詩少年並讚歎道。

張劍懷趁此吹噓道:“他還送我一首詩哩!”

袁恆滿足了他,給了他一個羨慕又肯定的表情。

“這是哪家書香門第的公子,不做那談笑風生的才俊,倒要陷身江湖,做那瀟灑的大俠夢?”

山道上不時也有略懂文采豪客大俠傳來讚譽之聲。

可黑衣吟詩少年,彷彿心裡只有他腳下的步子。

迎登雪道,尤其是秦川的太白雪道,山道之人皆慢慢苦行,小心翼翼,維爾吟詩少年,步履輕盈如踏風而行的早早將許多人甩在身後。

不知原因,蕭寒此時卻破天荒的疑問道:

“到底匣子裡背的是什麼?”

語氣不知是自問還是再問袁恆。

張劍懷有些好奇,也沒發現蕭寒有過撩簾探視的舉動,怎麼就知道那少年揹著個匣子?

不過好奇歸好奇,但他此時卻咧嘴高興了起來。

因為他終於知道車廂裡的這塊冰疙瘩也有好奇的事兒了。

袁恆,看著車旁此時正拉拽著自已衣角沒憋好屁的張劍懷。默契的會意一笑。

“裡面放的劍?

“沒那麼沉重,不像!”車廂內蕭寒再次說話。

“還真是!”

袁恆這才注意到那個吟詩少年,背後的匣子真的很重。因為匣子被粗大的皮帶,固定在黑衣少年身上,而少年的步幅移動中,那匣子一直綴在少年身後沒有出現任何左右晃動,這一定是極沉的。

“很多把?”袁恆猜測著。

車廂內的蕭寒也沒有任何說辭響起。

但一旁的張劍懷卻興高采烈的衝袁恆嚷著:

“兩句!兩句!”

袁恆從思考中被扯回來。

不等回應張劍懷,車廂中卻響起生疏的罵叫聲:

“你真是要飯要傻了!得了大病!”

“三句了,三句了!”

張劍懷驚訝著,袁恆附和著他連點著頭!

殊不知車廂內陰陽怪氣的又來一句:

“張劍懷,你今天的口糧沒了!”

張劍懷瞬間像謝兒巴拉的喇叭花兒哀怨著。

“啊?為什麼!”

哭喪著臉的他唉聲載道的跳上馬車,一頭紮在趕車的袁恆身上悲傷著說:

“袁叔,打賭我贏了,為什麼我高興不起來,嗚嗚…”

袁恆摘過他的皮帽,扣在自已的臉上。

此時只能聽到他強忍著的笑聲…

………

飛雪茫茫,風雪驟亂。突然蕭家車廂帷幔鼓盪,似有妖風作祟。

山道隱約中那個吟詩行進的少年,身形微微一頓,似是感覺到了什麼,回頭瞟了眼那漫天飄零的風雪中,嘴角一絲上揚,而後繼續邊吟邊行的趕起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