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衙門外的時候,李易便見到一個穿著破舊捕快服,腰間揣著繩索的年輕人向楚平急著跑了過來。

“楚哥!壞了,壞了!”

那人急著跺腳。

楚平見他這火急火燎的,臉上不喜道:“虧你名字還叫陳卓,你咋就不會冷靜?”

“刁捕快已經抓來了犯人,看來捕頭之位是他的了!”

陳卓悲哀道,“楚哥,萬一他當了捕頭,我們都沒有好果汁吃!”

“這麼快?”

楚平聞言眉頭一皺。

如今衙門沒有捕頭,眾捕快分為兩撥,一撥是以楚平為主的少壯派,一撥是以刁南為主的中年派。

這兩撥人在衙門分庭抗禮,早有矛盾。

若是讓刁南當了捕頭,他們這些少壯派絕對會被各種打壓。

大的不說,一些髒活累活,絕對會被刁南派給他們;油水大出力少的活,想也別想!“不對不對,怎麼可能?”

楚平哼了聲,“那老貨什麼水準,誰人不知?慣會弄虛作假!就他還想破案,呸!痴人說夢!”

陳卓道:“可他真的捉來了犯人啊!”

楚平立即問道:“那老貨抓的誰?”

陳卓道:“西城的柳河.”

“柳河?哈哈!”

楚平一愣,隨後忍俊不禁。

這柳河他倒認得,家有薄財,最好讀書。

然而,他讀的書根本不進腦子,連個秀才都考不上,實為膽小怕事的書呆子一個。

那傢伙膽小怕事到連只雞都不敢殺,倘若真是他殺的人,那可是得太陽打東南西北一齊出來,改了天換了日才做得到。

李易也跟著笑起來:“若真如此,自有刁捕快的苦頭.”

楚平點點頭,如今上面嚴禁冤假錯案,你若混得過去還好,可拉出這麼一個明顯頂包的傢伙來耽誤時間,縣尉老爺絕對會給刁南一頓板子吃。

楚平想了想,對李易道:“李兄弟,我們還是趕緊進去吧,萬一出現了什麼變故就不好了.”

李易點點頭,畢竟事關自己的店鋪,還是先解決了再說。

跟著楚平進衙門轉了轉,李易遠遠地就聽到一道尖銳恫嚇的聲音,卻是那個刁捕快:“柳河,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抵賴!速速承認了事,省得吃皮肉之苦!”

又有一道聲音響起,軟軟弱弱的應是柳河:“可是……草民真的什麼都沒做啊,不知道該承認什麼.”

“嘿嘿,姓柳的,昨晚三更,我親眼看到你打死了那個人,你還不說實話?”

這道油滑的聲音,來自那個報案的青皮麻二。

柳河吶吶解釋:“可是,可是,草民,草民真的沒害人啊……”刁捕快又問:“那你昨晚三更在做什麼?”

柳河道:“昨晚三更,那麼晚了,小人當然是在睡覺.”

“睡覺?沒摟著滑不溜丟的大姑娘和小寡婦?”

刁捕快怪聲詰問。

柳河面皮薄,一聽刁南這麼說,臉當即紅了:“沒,沒……我,就我一個……”刁捕快聞言大喜:“一個人睡覺?呵呵,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夠證明你不在現場了?”

“這,這……”柳河結結巴巴,急得一腦門汗。

刁捕快又對上座一人道:“縣尉大人,柳河沒有證據卻抵死不認,卑下建議對他用刑!”

縣尉這職位,掌管治安捕盜之事,相當於後世的公安局局長。

如今的平棘縣縣尉是一位面色黝黑的中年壯漢,他擰眉看著柳河,見柳河目光閃爍滿頭是汗,料他心裡有鬼,便頷首說道:“只好如此了.”

柳河嚇得腿都軟了:“大人,冤枉啊!冤枉!”

刁捕快卻冷笑道:“用刑!”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楚平的聲音:“大人,且慢用刑!”

緊接著,楚平和李易聯袂而入。

刁捕快瞳孔一縮,冷哼道:“小楚啊,這回你可算是來晚了,犯人我已抓到了.”

楚平卻看也不看刁捕快,他徑直走向縣尉拱手道:“大人,此案尚且不明,不宜動刑.”

縣尉對楚平還算賞識,但聽了楚平的話,卻不以為然:“可是物證與人證俱在,此案已然明瞭了.”

楚平忙問道:“人證物證俱在?敢問大人,何為物證?誰是人證?”

縣尉還未回答,刁捕快便搶白道:“這物證,自是從柳河房中搜來的兇器;這人證嘛,當然是見證了案發經過的麻二!”

李易四處瞥了瞥,見不遠處的桌子上停著一具被白布蓋住的屍首,他想著那應該就死者,便趁幾人爭辯之時摸了過去。

他掀開白布,見到的是一具大約三十歲的男子屍體,男子鼻息處與耳朵處有少量的黑色血液流出,確實是頭部受到重擊後死亡的現象。

他來到桌子前端,蹲下看向男子的頭部,待看清男子頭部的傷勢後,他嘴角一彎笑道:“有點意思.”

那邊麻二聽到刁捕快提及自己,連忙說道:“沒錯,大人,小人確實見到了柳河行兇.”

楚平恨得把牙齒咬得嘎嘣響,這個麻二今早來衙門報案時還只是說發現了一具男屍,現在卻直接說自己見證了案發過程,分明就是胡說。

戲說可不是胡說,改供也不能篡供,這麻二一看就是想腦門屁股兩開花!再加上方才李易提到這個麻二有很大的嫌疑,楚平對這麻二的話自然是全部不信,他氣極反笑道:“那你倒是說說,這柳河是怎麼行兇的?”

楚平雖然年輕,但也捉過不少潑皮無賴了,自然有身為捕快的威嚴在,那一雙利刃般的招子竟把麻二看得有些腿軟。

麻二與刁捕快對視了一眼,見刁南目光更兇惡,只好硬著頭皮道:“還能怎麼行兇,就是撿起磚頭打了死者的頭唄.”

刁捕快指著地上擺放的一隻沾血磚頭,補充道:“呵呵,小楚,那塊作為物證的磚頭我們也在柳河房中發現了,可謂證據確鑿.”

柳河見此,哭著叫道:“冤枉啊!草民不知道那磚頭是哪來的!草民真的不知道!”

楚平深深皺眉:“刁捕快,你膽敢欺瞞大人?我倒要問問你,正常人誰會把帶血的磚頭放進房中?”

刁捕快翻了個白眼,哂笑道:“正常人還不會殺人呢!”

刁捕快餘光瞥了縣尉一眼,隨後帶著笑看向楚平:“我說小楚啊,聽說這柳河家有些薄財,你一直幫這個柳河說話,難不成是收了他的銀子?”

“你!含血噴人!”

楚平怒目圓睜,他還想爭辯幾句,縣尉卻不耐煩了:“既然人證物證俱在,那就動刑吧.”

“大人!此案絕對另有隱情!”

楚平急聲道。

縣尉擺擺手:“那你倒是說說,誰是兇手?你又有何證據證明另有隱情,本官斷案,要拿證據說話!”

楚平一時無言,麻二是有嫌疑,可楚平卻沒有能證明決定麻二有罪的證據。

只說出李易的那番懷疑之論,並不會有助益,反而徒惹人笑。

“喂!那個誰!你做什麼!褻瀆屍體,干擾辦案!來啊,給我把他轟出去!”

刁捕頭忽然看到李易在那裡“玩弄”屍體,當即大喝起來。

楚平不驚反喜,他光生氣了,卻忘了自己請來的這位能人!自己雖然不知道怎麼辯駁,但是李易一定知道!“慢著!縣尉大人,我雖然不清楚其中原委,但我這位李易李兄弟,卻一定知道!”

楚平攔下要動手趕李易出去的跟班捕役們,急向縣尉說道。

縣尉看向李易,見李易面白肌瘦、模樣清秀,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不由輕視起來,他沉聲叱問道:“你是何人?可知毀壞屍體該當何罪?”

李易見禮後不卑不亢道:“大人,在下並未毀壞屍體,只是從屍體上看出了些許端倪。

依在下看來,這柳河,斷然不是殺害死者的兇手.”

“一派胡言!人證物證俱在,豈容你來狡辯!”

刁捕快見李易是與楚平一同進縣衙裡的,自然要打壓他。

楚平連忙道:“大人,這位李易李兄弟,是我專門請來破案的。

此人極善刑偵之術,本縣之前的那樁‘無頭案’,便是此人解決的.”

縣尉面露異色,前段時間平棘縣出了一樁惡性案件——無頭案,兇手當街殺人割下了死者頭顱。

結果衙門束手無策,遲遲不能斷案。

後來死者家屬以五十兩聘一奇人,那奇人斷案入神,半日便將無頭案的兇手抓捕歸案!縣尉當時聽說後就想召見那位奇人,可惜緣慳一面,原來那個奇人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有些驚訝,但縣尉更多的卻是懷疑。

李易的年紀太輕,連鬍鬚都沒蓄,怎麼看都不像是有什麼真才實學的,反而像在譁眾取寵。

捉到兇手的,真的會是這樣的一個年輕人?“哼!你可是有自己的一番見解?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就別怪本官治你的罪!”

縣尉低哼一聲。

李易緩緩走近,淡淡一笑道:“草民之罪容後再議,倒是刁南刁捕快之罪,已不可不定了.”

縣尉一愣,大感有趣,他笑看了刁南一眼:“刁捕快之罪?呵呵,那你倒說說,他有何罪啊?”

刁南怒道:“大人!此人與楚平為伍,而楚平素來與卑職不和,他定是受楚平挑唆來冤枉卑職的!”

縣尉擺擺手:“誒,刁捕快勿要生氣,且聽他說說嘛,若真是胡謅造謠,本官定不會輕饒.”

刁南對李易冷哼道:“既然大人都這麼說了,你小子最好識時務,若真有無賴攀誣的想法,就問問捕爺我手裡的水火棍結不結實!”

縣尉捋了捋短鬚,輕咳一聲:“好啦好啦,這位小兄弟,你且說說吧,刁捕快到底有何罪啊?”

李易輕蔑一笑,緩慢清晰且擲地有聲地說道:“呵呵,刁捕快嘛……他的罪狀如同趙高之指鹿為馬,仿若周興之請君入甕,堪比來俊臣之羅織莫有,實在是把張飛認成曹操——顛倒黑白!”

刁捕快雖沒讀過書,但是趙高和來俊臣這兩大奸臣的名字他還是聽說過的,他不由大怒且大驚道:“你這黃口小兒,竟敢口出狂言,來啊,給我把他叉出去!”

縣尉卻抬手製止了刁南的幾個跟班衙役上前,李易這麼一說他倒是有些好奇,他握緊了拳頭面色一凝,沉聲道:“那你且說說,刁捕快是如何指鹿為馬的?若是說不出,本官定要治你汙衊之罪!”

刁南急道:“大人,他……”縣尉的話一而再而三被刁南打斷,已經有些怒火,他悶聲道:“刁捕快,這衙門裡,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

刁南額上冒汗,他默默後退兩步,不敢再言。

李易拱手稱是,他自信轉身,徑直走向麻二:“你說,你親眼看到柳河打了死者?”

麻二瞄了刁捕快一眼,被刁南反瞪了一眼後,吞嚥了一口口水道:“是啊.”

李易又問:“他用的是什麼兇器?”

“磚頭啊.”

李易一連串問道:“那他打的是死者的哪個部位?打了死者幾下?是從前往後打的,還是從後往前打的?”

“啊這……”見麻二張口結舌,一時不知如何答話,刁捕快只好哼聲道:“打的是死者的腦袋;柳河乃是偷襲,自然是從後往前打的;至於打了幾下,夜半三更時天那麼黑,誰看得清打了幾下?”

麻二如釋重負道:“對對對,就是這樣。

天太黑,我沒看清.”

楚平暗自笑了起來,這算是當場串供證詞嗎?你當縣尉大人是傻子嘛?楚平微不可查地望了縣尉一眼,果然縣尉面色黑如鍋底……李易斜了刁捕快一眼,同樣笑了起來,他又問麻二道:“既然天太黑你沒看清打了幾下,那你怎麼就看得出來,打人的是柳河?”

“啊這……”麻二又支支吾吾起來,他急中生智道,“雖然看不清楚模樣,但柳河的身形,小人還是認得出的.”

李易抓住漏洞道:“哦?這麼說,你只是看到了打人者的身形,並不能絕對肯定那人是柳河嘍?”

麻二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既然如此,你這個人證的話,便算不得數.”

李易擺擺手,微微一笑。

刁南急道:“可有這自柳河房中搜到的兇器,依然可以定柳河的罪!”

“好!那我們就談談這兇器!”

李易三步上前,端詳起地上的那塊沾血的磚頭,片刻後嘖嘖稱奇,“有趣,有趣,真有趣!”

“哪裡有趣?”

刁南以為李易當真看出了漏洞,不由有些心虛,他色厲內荏地問道。

李易環顧四周,拱手道:“我能否問一問,是哪位捕爺在柳河房中搜到這磚頭的?”

堂下幾位捕快並不說話,只是他們的眼睛齊齊盯在刁南身上,刁南見狀哼道:“是我搜到的,那又如何?”

李易笑道:“那就更為有趣了.”

只見李易輕輕拿起那塊磚頭,然後,突然撒手!啪!這磚頭掉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