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誓之詞在星海間迴盪,無數黑影低聲複述。
他們恭敬虔誠,深知自已的宣誓物件絕非神靈。
夏洛克自始至終都在強調自已是普通人,沒有超常的能力,無法扭曲世間法則。他僅僅是在溝通罷了,聆聽每個人的故事,即便對方沾滿恨意,神志不清,夏洛克依舊耐心地引導著對方。
比起偵探,他更像是一尊神像,解答疑問,梳理故事,排憂解難。在深淵中的短短一瞬,對夏洛克而言,時間彷彿過了千萬年。
在這堪稱無盡的囈語牢籠裡,夏洛克始終如一,沒有放棄任何一個人,沒有遺漏任何提問。
正因如此,夏洛克並非神靈,勝似神靈。
在所有黑影看來,神靈是否存在並不重要,倘若真的有,那在這未知無序的世界裡,這位偵探也一定能撥開乾坤,揭明世界真相。
“司掌未知的無序之神……”
誓言永恆,在難以估量的願景中,夏洛克恢復了意識。
天際處,迷霧氾濫成災。
龐然恐怖的怪物張著灰白大口,將天空一口吞進肚子,蠶食殆盡之後,它獰笑著揚起嘴角,滲出淅淅瀝瀝的雨滴。
雨滴延展變形,向下墜去,最後滴落在荒無人煙的空地內。它鑽進人的衣領,如同刺骨寒溫。面對這粗暴的呼喊,兩個過客毫無反應,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
夏洛克醒來的時候,愛麗絲已經沒了動靜。她倒在血泊之中,黑色長髮浸染成一片殷紅。
此地與標註的終點相去甚遠,按距離來算,僅僅是行程的一半。
夏洛克睜開雙眼,自已正倚靠在護欄的凹陷處,身上蓋著愛麗絲的外衣。
雨水洗淨白衣的血色,配合凹陷的欄杆一起,遮擋住夏洛克的身體。這是愛麗絲的貼心之舉,她拼盡全力都無法繼續前進,倒地之前,為了避免夏洛克死於野獸之口,忍著劇痛放置好一切。
夏洛克沒有細想其中緣由,撥開外衣,迅速起身。
他騰挪視線,僅在愛麗絲身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毫不留情地轉向右側原野。
來不及傷感關心,現在,他必須抓住這個唯一的機會!
荒蕪的原野中,一個格格不入的奇特生物伏在地上。
那是一隻灰褐色烏龜,左腳綁著粉色的緞帶,外形與普通烏龜一致。
在它周圍,時空彷佛扭曲變形。
一個無形的漆黑圓罩將其籠罩,捕獲住些許光線。從外側看去,那片區域如同黑暗的爪牙,無數鋸齒狀的黑色刀片堆疊切割,將世界隔斷成一片片細小的碎片。
層層雨滴悉數跌至半空,以詭異的曲線流向地面。
可惜,夏洛克沒能看見這離奇的場景。
在轉頭的一瞬間,他就跟愛麗絲一樣,完全墮入了黑暗。
他的雙眼彷佛被針頭扎進底端,緊緊鉤住神經不停挑動。
沒有任何思考與喘息的時間,刺痛纏身,熾熱的血液淌過面板,夏洛克整個人的存在逐漸消亡崩潰。
他事先有所預料,但遠遠低估了這份疼痛,與最初的陣痛不同,這一次更像是施虐般的酷刑,剝奪存在,折磨身心。
“愛麗絲在這種情況下,依舊將我帶到這了嗎?”夏洛克在心中苦笑,“真是幹了件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他向眾人編造了一個謊言,真正的終點位置並非地圖示註,而是如今所處的位置。
所以,從最開始,這就是一場永遠無法抵達的旅途。
夏洛克將一切交給其餘三人,自已則靜靜等待時機到來。
他制定無法完成的殘忍計劃,只為了到達這個位置。可在這最後關頭,他卻迷失方向,淹沒在疼痛的海洋裡。
捨棄感情,利用夥伴,化為惡鬼,到頭來,只落得無力又絕望的現實。
夏洛克跪倒在地,逐漸失去意識,他難以思考,所有思緒被無盡的疼痛剝離消散。
在離開夢境之前,他早就明白,自已並非黑影口中的神,以肉身對抗未知,註定沒有好下場。
夢境中,夏洛克能主宰虛幻空洞的一切,可現實裡,有太多令人生畏的未知存在,稍不注意,就會殞命其間。或許,他應該聽從黑影的建議,永遠躲進夢境之中,享受神靈的待遇,任由這片迷霧吞噬世界。
細雨潤進夏洛克的嘴角,如同眾人的期待一般,甘甜與苦澀並存。
他在心中釋懷一笑,沒有什麼值得後悔的,逃避一切,融入一潭死水,那才是最為可悲,最為無趣的結局。
不用思考就能知道,溫蒂與阿爾傑並不在場,一定是抱著極大的覺悟做出了犧牲,行至此處的愛麗絲,也定然忍受了這遠超煉獄的折磨。
站起來!
夏洛克的靈魂在怒吼,這並非為了他自已,也是為了每一份託付於他的期望與信任。
疼痛深入骨髓,每一顆雨珠,都像尖刺般滲進面板,貫穿全身。
夏洛克咬緊牙關,意識逐漸消散,他越是想探究方向,眼球的痛感就更為強烈,整個頭顱彷佛要脹裂開來。
他的全身浸染鮮血,雙眼空洞,七竅猩紅,如同逼至絕境的怪物。
那副破碎的身軀中,只有一個純粹至極的想法:查明迷霧的源頭!
夏洛克死守住這最後的念頭,抓住護欄的頂端,緊緊用力。他的右手深深劃過鐵片,滲出鮮紅的血液,即便如此,他的力道不減反增。
與眼睛的灼燒感不同,這道傷口更為鋒利簡明。他在疼痛的大海中撈出這一絲異樣,憑此判斷出道路的方向。
夏洛克拼盡全身力氣,睜大漆黑又空洞的雙眼,死死望向右前方。
那裡是迷霧的中心,怪異景象的所在地。
在進入迷霧之前,夏洛克早就精準地計算出位置,並將其印在腦海,事已至此,他已經不需要目視。
“探尋未知,討伐未知。”黑影低聲宣誓,不停竄動。
雨滴從空中跌落,映照出荒蕪冷清的小鎮,遠處,一頭頭野獸兇猛廝殺,阿爾傑與溫蒂倒在地上,面對怪物的靠近毫無反應。近處,愛麗絲全身彷佛已經乾涸,面板蒼白,了無血色。
細雨連綿,黑影咆哮,時間被拉得悠遠綿長,一場未知的較量就此展開。
雨滴向下墜去,跌入血泊。
這微弱的撞擊聲似是怒吼,在炙熱的疼痛中,黑影破空而出。
它如同一支軍隊,不甘與憤怒化為號角,細雨與冷風踏作平原,筆直地向前衝鋒,直取詭異源頭。
烏龜像是察覺到了危險,漫天的迷霧瞬間收束壓縮。破碎空間本就詭異至極,有了迷霧的加入,那片區域更為恐怖扭曲,彷佛只要看上一眼,任何人都會喪失理智,淪為野獸。
在這未知的灰白領域前,夏洛克連自已的存在都遺忘殆盡,他與死亡為伴,渾身上下血湧不止,孤寂之中,唯獨疼痛猶存。
“為了神!”恍惚之間,黑影怒吼咆哮。
他們化為一柄利劍,切開風雨,向著詭異根源徑直衝去。
雨滴錯落之處,灰白與漆黑相互碰撞。黑影像是不存於世的無形之物,僅是接觸的一瞬,劍身就刺穿迷霧,向著正中央襲去。
劍尖觸及到烏龜的那一刻,整柄黑劍化為黑霧,它比迷霧更為漆黑,更為濃烈。
延展之間,迷霧淹沒其中,徹底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