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章 十號醫院（16）

時祈點了點頭

“好的，辛苦了，你們先出去吧，我怕人太多會讓病人情緒不穩定”

肖文雖然不解，但還是招呼護士出去了

“那院長您問，我們就先出去了哈”

說完還貼心的將門帶上了

時祈走到邊上的電腦桌邊坐下

回想昨天，她是被關在裡面的病人，而院長站在觀察室外打量著她

不過是一天之隔

裡面仍然是病人，外面仍然是院長

時祈深吸一口氣，雙手交叉抱胸，抬頭打量著裡面的人，他整體很瘦偏黑，雙腳站在地上，似是無力，身形微微晃動，整個人像一堆隨時會散架的骨架般，身上的病服滿是髒汙和木屑

重點是，對方頭頂，並沒有絲線

被吊在兩邊的手腕細的只剩下皮包骨了，手掌寬大，骨骼關節腫大，整個手掌無力的垂著

手指地指腹佈滿了老繭，指甲縫裡還有很多地木屑和灰塵，一看就是長期勞作造成的

似乎是肌肉記憶，他的手指仍然在不斷輕微抽動

對方始終低著頭，時祈坐著看著對方，勉強能看清對方隱藏在鬍鬚和毛髮間的嘴

他的唇瓣蠕動著，好像在不停的述說著什麼

時祈聽不真切，於是輕輕拍了拍旁邊的麥克風

麥克風發出的聲音並沒有吸引對方的注意

時祈緩緩開口

“錢向”

這裡的病人入院後，都會失去自已的名字，只有一個被安排的編號

時祈在院長辦公室檢視了入院的資料，知曉了他的真實名字

果然，對方的手指顫抖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

時祈這才看清他的面孔，黝黑的面板，臉頰向內凹陷，依稀能看見凸出來的顴骨

他的臉上有好幾處傷疤，嘴唇泛白，大概是太久沒喝水的原因，他的嘴唇發乾，大量的死皮突出，看起來似乎是一位年邁的老人

但是時祈記得，他的資料上寫著他才32歲

被幾縷灰白色髮絲遮蓋下麻木的眼睛，瞳孔渙散，眼底是死一般的麻木

等待瞳孔聚焦，他的眼中終於是有了一點波瀾

他嘴巴微張，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他就這樣靜靜的透著玻璃看著外面的時祈

時祈再次開口

“你不用害怕，我希望我們能好好談談”

見對方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時祈繼續開口道

“我聽說，你很喜歡木偶，我最近也在學習怎麼做木偶，但是關節處的銜接總是很奇怪，我就是想向你請教一下”

錢向沒有吭聲，只是眼珠子轉了轉，望向兩邊被鎖著的手

時祈垂眸思索後，走到門口

肖文在門口守著，見時祈出來，立刻殷勤的向前去

“怎麼了院長，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出來叫護士把他手上的鎖鏈解開”

時祈揮揮手，旁邊的三名護士十分主動的進去，兩個人將錢向摁住，一個人用鑰匙分別解開他的的鎖拷

肖文有些不解“院長，重症病室的病人都有點危險，這樣貿然解開鐐銬，我怕他會對您造成傷害”

時祈笑了笑，一臉讚賞的看著對方

“沒事，他在觀察室裡面，沒有鑰匙，跑不出來的，你有這份心就好啦“

肖文嘿嘿笑著“那我肯定是擔心院長的安全嘛”

護士解開鐐銬後，重新鎖上觀察室的門，齊齊地走出來

時祈笑著跟肖文交待幾句便重新將門關上了

此刻，觀察室內，錢向無力的癱坐在地上，見時祈關門後，他抬起頭顱，歪著頭看著時祈

只是此刻的眼中多了一絲意味不明

他的唇瓣蠕動兩下，沙啞的聲音透過觀察室地麥克風傳到時祈面前的播放器中

“你，是，院長？”

時祈點了點頭“是的，前院長離世，我現在暫替他的位置”

對方的渾濁的眼中閃過一抹光，他掙扎著站起來，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向時祈

他將手扒在玻璃上，隨後整個臉也貼了上來，乾瘦的面部受到擠壓而變形，因為瘦而突出的眼球此刻顯得格外瘮人

他的嘴角不住的上揚，幾乎快咧到耳朵根了，臉上的笑意愈發放肆，以至於整張臉顯得十分陰森可怖

他眉毛微挑，長大了嘴巴，一字一句的問道

“他，死，了？”

時祈就站在原地，同他對視

“是的”

裡面的人先是愣了一瞬，隨後慢慢後退，抱著胳膊顫抖起來，嘴裡先是發出嘿嘿的嗚咽聲，隨後笑聲越來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雙臂張開，仰著頭大笑著，整個人面目扭曲，顯得十分瘋癲，笑聲像鬼哭狼嚎般，讓人膽戰心驚

時祈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主要是他笑得太難聽了

但她並沒有打斷他，只是在一旁靜靜的等待對方發完瘋

漸漸的，笑聲平息了下來，對方再次扒在玻璃上

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是，你，殺了他？”

時祈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只是靜靜的看著對方

意思你自已猜

對方見時祈不回答，更加肆意妄為，連說話都利索多了，眼底閃爍著興奮

“你是誰，這醫院可沒有你這麼年輕的醫生”

時祈只是冷冷的看著對方，同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錢向見對方的眼神愈發冷淡，便不再自找沒趣，他慢慢後退，坐在地上開口道

“你找我來，是想做什麼”

時祈見對方不再發瘋

直接開門見山的提問到

“你是不是，拿活人做過人偶”

對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他搖了搖頭回答道

“沒有，我只用木頭做過木偶，活人怎麼可能呢”

時祈一副並不相信的表情

“沒有？可是你的檔案裡面有寫道，你曾經將活人制成過人偶”

他反應激烈，猛地站起身來

“不！不可能！那都是他們瞎編的，他們是想把我囚禁起來，為了找理由折磨我！好把我變得跟他們一樣的怪物！”

他越說越激動，雙手用力的拍在玻璃上

隨後他低著頭喃喃道

“不對，不對，你跟他們是一夥的，你們都是一樣的，你們都是怪物”

眼見對方又要發瘋，時祈摘下口罩靠近對方

“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我是站在你們這邊的，你看看我”

對方抬頭看向時祈，愣神片刻，說了句

“是，你”

時祈歪了歪頭“你認識我？”

對方張了張嘴，盡力組織措詞

“你是昨天剛到重症病室的，病人”

時祈重新戴上口罩，她挑了挑眉，對方是如何認識她的，明明她沒有多少時間待在病室的，也從來沒有和那裡的病人打過交道

對方一時間瞠目結舌

“你昨天，偷偷逃出病房的時候，我看見過你”

他實在無法理解，明明昨天還是被關在病室的病人，怎麼今天就混上院長了

時祈心中瞭然，嗷說的應該是她睡著後另一個人格

她攤了攤手“好吧，那確實是我，你現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了吧”

對方依舊死死的盯著時祈，眼珠子不斷上下轉動打量著她

時祈也無所謂，就站在那裡靜靜的等他緩過勁來

對方很快消化了這一事實

深吸一口氣

“這裡的病人從入院到出院不會超過七天，而我，很早以前就已經是這裡的病人了，很奇怪吧”

他自嘲的笑了笑

“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明明可以把我像其他病人一樣處理掉，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他們說什麼，我能把活人做成木偶，他們想要留下我，讓我把病人做成木偶，對外界偽造病院能七天之內將病人治癒，可是我寧死不從，追求完美的木偶是我畢生的理想，可我不想殺人，他們不斷地壓力我，讓我成為他們作惡的工具，我一直在同他們作鬥爭，我身上的傷口，全是他們折磨我留下的痕跡！”

時祈淡淡道“他們最近，還有像之前那樣折磨你麼”

他一下子沉默了，低頭思索著，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就對了，是不是從四天前開始，他們就沒有折磨你了”

時祈湊近他，她也十分糾結，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他低頭陷入回憶，語氣十分急切和慌張“不對，很不對，四天前，他們拿了一個女孩的屍體，她渾身是血，她是閉著眼睛的，但是她們把她丟在地上的時候，我看到，她的眼眶，是空著的，我當時直接唾罵了他們，可是後來，不知道怎得，我好像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們都不見了，我的手上，身上莫名其妙都是血，我不知道自已做了什麼，自那之後，我總是莫名其妙的失去意識，他們好像確實沒有再為難我”

他的語氣顫抖，眼神中滿是慌張，他看著自已顫抖的雙手，瘋狂的搖了搖頭

“不，不對，不可能，我不可能做這麼喪心病狂的事情！”

時祈嘆了一口氣，眼神堅定的看著對方，壓低聲音道

“很抱歉讓你知道了這樣的事情，但是請相信我，我會將終結這一切，惡人會被繩之以法，無辜的人會得到解放”

聞言，他的眼中閃爍著淚花，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流下，淌過臉上的溝壑，沒入雜亂的鬍鬚中

他笑著望著時祈，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在此刻得到了釋放，他哽咽著

“好，好”

良久，等待他緩和好情緒後，他坐在地上垂著頭呆呆地坐著

時祈向他鞠了一躬，鄭重承諾道

“請相信我，前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語罷，時祈轉頭開啟門

肖文和幾名護士仍然在外守著

她示意肖文將90號病人帶回病房，他十分爽快的應下

幾名護士進去將他架起來，肖文親自帶著他們，向2樓走去

時祈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回辦公室的路，在辦公室門口的走廊內駐足片刻，此刻接近下午，陽光照射著半個走廊的位置，她站在光下中，夕陽將她的影子拉的秀長，目光注視著外面嬌豔的花朵

過了許久，她聽見，辦公室的電話鈴不斷作響，她不為所動

很快，劈了啪啦的高更鞋聲音變得急促起來，一樓的護士齊齊的往2樓趕，護士三三兩兩的從時祈背後的陰影處經過，辦公室的鈴聲還在作響，她充耳不聞

“快，聽說90號病人瘋了！”

“快去幫忙！他現在瘋了似的拿美工刀捅醫生啊”

“要不要跟院長說啊”

“噓！院長肯定知道啊，別亂說話，做好本職工作”

時祈閉上眼睛，心中五味雜陳

想起了剛剛臨走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可能，看不到醫院的未來了……”

時祈當時便明白了，他想做什麼

她理解他，或許是看到了希望，他不再壓抑自已心中的仇恨，將心中積壓的所有情緒全部發洩出來，她勸不住一個一心赴死的人，只能理解他，盡力完成答應他的事情

2樓辦公室內，肖文身中倒在血泊中，身體不停的抽搐著，手邊是座機的聽筒搖晃著吊在桌角

錢向被數名護士按住，他瘋狂的吼叫著，如一隻被囚禁依舊的猛獸，他奮力扭曲掙扎著，護士越來越多的擁上去，寡不敵眾，很快他便被強行按在了地上，他瘋狂的大笑著，嘴裡不斷地喊著

“怪物！你們都是怪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他的嘴角溢位鮮血，漸漸的，失去了力氣

護士們立刻鬆開壓住他的手，他的身下，鮮血慢慢滲出，他艱難的翻過身

他手中的美工刀，扎進了他的心臟，他望著天花板眼中滿是希望的光茫，嘴角噙著笑，漸漸的，失去了知覺，在閉上眼的那一刻，他的眼角劃過一滴淚

時祈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不去想那些

此刻已經三點半了，時祈這才移步走到樓梯間，一步一步往上走著

到2樓時，她用餘光瞥了一眼走廊裡忙碌的眾人，護士手拿托盤來回進出辦公室，托盤上放的是大堆大堆沾滿血的紗布，地板上因為來回走動而佈滿了血腳印

時祈直接離去，徑直去往3樓，此時還沒到晚飯的時間

她走到護士值班室，裡面護士正在將晚飯放在小推車上

她敲門後等待護士開門，解釋了一下自已就是新上任的院長

護士恭敬地將她請了進去，時祈端了一份飯

“67號病人的晚飯和藥不用送了，我待會帶過去給他”

說完直接離去，她端著餐盤，一間一間病房看過去，直到走廊的盡頭，找到了小太陽所在的303房間

時祈輕輕的敲了敲門，很快，門開啟了一條小縫，圓圓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向外瞄著

見是時祈，他直接將門拉開，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亮亮的眼睛忽閃忽閃

“姐姐！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