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利索點兒。”
“瞪眼?來啊,給我揍他!狗日的,反了你了!”
……
京城東門外,上演著見者傷心,聞者落淚的一幕。
京營計程車卒們,身穿甲冑,有人手持鞭子,有人手按長刀,還有人在不遠處給馬兒梳著毛。
在這些士卒面前,則是一群穿著破洞的粗布麻衣,普遍身形強壯的男人。他們弄著工具,或是挖坑,或是推車運送沙石,亦或是平整土地之類,是在修整道路。
士卒們就是看著這些人,不讓他們跑走,不讓他們聚眾生事。但凡不老實,動輒就是一頓抽鞭子。若是誰敢鼓動人們生事,利用幹活的工具進行對抗,那就慘了,說不得要被打的骨斷筋折。若是事情大了,想好死都難。
至於想要逃跑的,後邊聚著堆嘻嘻哈哈給馬兒洗澡、梳毛的騎兵,不是幹待著的,誰還能跑得了?
而晚上休息的時候,這些人就被看管在邊上臨時搭建的簡易棚子底下,還砌了矮牆,也算是能遮風擋雨了。簡而言之,對待這些人跟對待牲口沒什麼兩樣。
在這些幹活的人的四周,是一群指指點點的百姓們,是路過的客商們,是各種的有權沒權的人們,都在看著熱鬧。
但王言相信,只有百姓是真開心的。別人如何思想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知道的是,那些人思想完了以後,最後都得暗罵幾句王言不是東西……
“你看看,老馬,這些人乾的多好啊?一個月的時間,這路都要修完了。聽工部的人說,活做的很合用。”
王言坐在馬紮上,一方小桌子上弄著紅泥小火爐煮著茶,跟著馬得福一起吃著乾糧、肉乾。
“一個月死了一百多人……”
馬得福搖了搖頭,“這些軍卒們下手太狠了,都是打的太重不治身亡的。”
“找死的只有蠢人,死了也怨不得誰。他們不死,剩下的這些人怎麼老實?又怎麼把活幹的這麼好?”
王言毫不在意,轉而問道,“馬上到日子了,工部那邊該拿出規劃了吧?”
“昨日我去看了看。咱們大興的路還不錯,不用再規劃新的道路,修修補補一番也就是了,按照堂尊定下的給付百姓的工錢,連著材料一起,要花五十萬兩銀子。今年就能完工。
水利之事,要疏浚河道,新修河堤,打井引水,凡此種種,算上工錢,三年要花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堂尊,還修嗎?”
“銀子就是用來花的,咱們不把銀子花出去,後來的人就要把銀子撈進兜裡去。狗日的,老子拿命賺回來的錢,能便宜了他們?今年要拿出來的銀子,不過就是八十五兩,咱們還有一百多萬兩銀子在手,何況還有賦稅截留,每月清潔費也是一大筆銀子,花都花不完,有什麼不能修的?
老馬,你給我盯緊了。老子拿命換的銀子,誰敢吃的腦滿肥腸,就給我抓起來,必定讓其生死不能,後悔來到這世上走一遭。”
“是,便是堂尊不說,我也得盯死了去。”
“另外讓縣裡的教諭拿一份縣學教育的章程來,我們要擴建縣學,不僅是這京城裡,城外的百姓我們也要照顧到。那麼多落第計程車子,要把他們都利用起來,讓他們去教書。
算縣裡的編制,按月給他們發銀子、送福利,讓他們做夫子,教一輩子書。學生的束脩少收一些,足夠學堂經營,能給夫子發薪俸就行。老馬,這個事情你牽頭。”
“是,堂尊。教化之功,乃我朝首要,堂尊願意花銀子教化百姓,實在是我大興百姓之福啊。”
“這銀子是陛下的,百姓是陛下的百姓,是陛下花銀子教化百姓,為我大明朝培養人才,將來為我大明貢獻力量。本官是給陛下跑腿辦事兒的走狗,豈敢妄居天功?”
王言瞥了老馬一眼,“隨時隨地都要想著陛下,不要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
“是我的錯。”老馬乾脆的承認錯誤,並對王言時刻不忘舔嘉靖的恆心表示欽佩……
“另外還有,最近多找一些能寫會算的書生。你也知道,等這個月查完了商鋪的賬,就要開始清田查口,用人頗多。”
“堂尊,真不再考慮考慮了?等到咱們行動的時候,堂尊怕是又不安生了。”
“就是要跟他們幹到底,就是要撈他們的銀子。憑什麼他們想殺老子就殺老子?老子就是要讓他們恨的牙癢癢,還無可奈何,整死他們。去吧,人手都找到。等全縣的工程開工以後,就開始行動。”
“是,堂尊。”馬得福應了聲,感嘆著自己的勞碌命……
其實他也很為難,目前被王言器重,後邊不知道多少人接觸他呢。想要從他這裡知道王言的安排,或者是求他高抬貴手,瞞著王言。
但是他不敢。
他很清楚,沒有王言的威勢,這些人也不會正眼看他這個縣丞。反而現在是有了王言,那些人才不敢害他的家裡人。
無他,因為王言還活著呢。
王言是怎麼搞擴大化的,人們看的清清楚楚,真給王言抓住了尾巴,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所以越是被人圍獵,馬得福就越是堅決貫徹落實王言的命令。否則王言不保他了,他才是真的慘。首鼠兩端,下場往往都不太好。
如此緊鑼密鼓的定下了各種政策、工程,在三月初,王言張貼告示,公佈了道路、水利的工程,同時也讓人到鄉下傳播訊息,工程不發勞役、不管飯,只提供簡單的住所,此外全都是用銀錢結算,並開始招募人手,在農閒的時候進行各種工程的建設。
此訊息一出,立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哪怕以工代賑是早都有的政策,包括先前王言在淳安之時,也是利用以工代賑,清理了道路上淤泥,恢復了淳安的基本建設,之後的許多建設,王言也是藉著給百姓發銀子度過水災的由頭,僱傭百姓幹活。
但卻沒有如同現在這般,直接明晃晃的提出來,就是不發勞役了,就是官府花錢僱傭百姓。
這件事的影響是很大的,遠的不說,就說宛平,大興那邊花錢僱傭,宛平還發勞役?百姓豈會沒有怨言?放眼天下,開了這個先例,別處又該如何處理?
再進一步,今後的各種的奴僕、佃戶等等幹活,是不是也全都得明碼標價?各種的作坊用人,是不是也得有一個標準的薪俸?這不是一個很好的頭,影響是惡劣的。
於是又是一波群起而攻,彈劾王言的奏疏又湧進了宮裡。才出關呆了半個月的嘉靖,又一次的宣佈閉關了……
還是那句話,嘉靖是穩坐釣魚臺的。
國朝大局總體穩定,不會出現崩潰的形勢,很多問題都能靠著大明龐大的體量給分攤的看起來沒那麼突出。
只要不是說一下子就亡國,那就什麼問題都有轉圜的餘地。王言鬧的再厲害,總也不能真的掀翻了天去。
有著這樣的認識,嘉靖的小日子過的就很開心。
每天早上起來就跟著黃錦一起打上兩遍王言教的養身功,而後吃著清粥小菜,跟著道士研究研究丹道之類,在弄著王言提議,呂芳讓人做出來的沙盤,看著宮裡宮外的各種佈置,研究著要蓋一些什麼。
再加上王言給了兩百萬兩銀子,戶部那邊正常該給的銀子也不能少嘍,於是嘉靖根本不愁銀子了,各種工程都能提速。同時還能給幹活的匠人、百姓發銀子,讓他們都過好日子,以全他如天洪德。每一次去工地視察,他都能感受到百姓們發自內心的感激,真是盼著他萬歲呢。
凡此種種,一面身體調養好了,一面心情美麗了,嘉靖只覺神情,修煉有成。
至於國事,說實話,自從內閣的權力不斷的擴張以後,到嘉靖時期更進一步的放權,已經不用嘉靖再做什麼了。大事小情,內閣都能解決。司禮監也在監督,有什麼問題不滿意,他自然會說出來。
其他的時候,他抓好人事,明白財務,也就能保證這個帝國穩定的運轉了。
真說起來,似乎目前看起來是王言搞出來的事情是最大的事,但實際上呢?最大的事是對當今的政治生態進行清洗。
在被王言的光芒遮掩之下,是一系列的人事調動,是少部分的人被查辦。
哪怕嘉靖說了不對嚴党進行清算,但往日裡跳的比較歡的嚴黨中堅力量,是無論如何也討不到好的。畢竟這些人佔著關鍵的位置,不辦了他們,不統一高階別思想認識,徐階這個新任內閣首輔如何話事?
人們鬥來鬥去,為的不外乎也是人事、財務這兩點。都想讓自己人多多,讓自己的銀子多多的,都想攫取更大的權與利。
在這樣的情況下,反而更顯王言的貼心。畢竟只有王言是拿命在那給嘉靖辦事兒,給嘉靖撈銀子,給嘉靖爭取更大的話語權。
以至於每天嘉靖都得問問王言在幹什麼,要不然心裡不踏實。
他還見不了王言,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他不能見面,否則就成了他指使王言了。沒看從王言搞事情開始,呂芳就沒有再露面了,宮裡也沒人來給他傳達什麼指示了。
嘉靖有沒有指使,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嘉靖可以沒指使,坐收漁利。但要是指使了,那問題就大了……
當然,不管嘉靖是否見了王言,是否有傳聲筒,人們也願意相信是嘉靖指使的。
但現在的問題是,嘉靖躲在深宮不出來。王言一個人單挑他們一群,他們沒奈何。無論是嘉靖,還是內閣,全都沒有偏幫,都沒有表態。
就是王言利用規矩,在明面上玩了命的打壓權貴大戶,從權貴大戶身上刮銀子。而權貴大戶們,又是玩了命的在暗地裡想要弄死王言,但是不能成事。恨的牙癢癢,又沒辦法。
這就是現在最大的問題。
他們幹不掉王言,又幹不掉嘉靖,同時因為現在大局穩定造不了反,只是無能狂怒,眼睜睜的看著王言一步步的挖他們的根,給他們一場慢性死亡。
不,其實一點兒也不慢。
在三月初公佈了各種工程,以及決定花錢僱傭以後,發酵了半個月的時間,保證命令傳達到了大興的每一個百姓手裡之後。
王言終於圖窮匕見,又一次的發了告示。上面寫著因為衙門失火,文書全無,要重新丈量土地,登記人口的事情。
與僱傭百姓幹活不同,清丈田畝、戶口的事情公佈出來,反而沒人罵。
畢竟王言的理由絕對是正的不能再正了,衙門著火,文書全燒沒了,重新登記造冊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只不過顯然的是,王言來清丈田畝,可是絕對沒有餘地的,一分一厘都要量清楚。
訊息傳了出去,明顯的出城的車馬多了起來。
沒有文書,是王言重新登記造冊的藉口,卻也是大戶們逃脫責難的好機會。他們也不確定,被王言抓到了短處,到底會如何手段收拾他們。
畢竟他們都火燒縣衙,又數次襲殺王言,早都是不死不休,王言就專門幹他們。真抓到了把柄,除非嘉靖阻止,否則王言是一定會幹到底的,同時還會搞擴大化,擴大打擊面,他覺得誰是敵人,就把誰擴進去,那才是要命了。
這一點,在王言將王崇古打成反賊的時候,就什麼都清楚了。
而且造成的傷害也是巨大的,被王言鬧了這麼一出,儘管看起來王崇古沒什麼事兒,但是卻相當於打斷了他的上升道路,已經沒有更廣大的前途了,走不上去了。
這還是沒什麼影響,要是當時沒服軟,真被王言打成了反賊,這時候王崇古九族都不保了,下手真狠啊……
所以別管如何針對王言報復,暫時先把手尾收拾乾淨,不給王言抓到把柄,是人們的共識。甚至就連皇莊都緊急行動呢,王言可是給呂芳通氣了,真找出皇莊的問題,宮裡也太平不了,呂芳也難免遭到牽連。
好像嚴嵩做首輔,誰都是嚴黨一樣。呂芳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大內頭子,各種有太監的地方,都是他的兒子、孫子乃至玄孫,要不然他怎麼掌握權力?拜乾爹就是宮裡維繫權力,組成利益同盟的紐帶。
王言不管權貴大戶們的動作,他也管不了,人手不足麼。
當然他要的其實也不是抓大戶的什麼把柄,他要的是實實在在多出來的土地、人口,一方面打擊士紳,破壞士紳權力,另一方面也多出來更多的賦稅,使得財政狀況更好。
同時王言也會不斷的開展各種的工程,讓百姓們在農閒的時候做,把他們要繳的稅蓋過去,並且賺的更多。如此百姓們也就不會再投獻隱田藏人了。
當然主要還是打擊大戶、士紳,把他們這些年來巧取豪奪的田都弄出來,一波打的他們破產……
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擔子不輕,王言也盡心盡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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