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從拘留室走出來時,漢東的陽光正烈。

迎接他的,是內閣巡查組的沙瑞金,以及漢東省的一眾高層。

只見侯亮平身著拘留制服,腳上踩著棉拖,表情木然而沉重,顯得疲憊而憔悴。

和剛到漢東時意氣風發、西裝革履的模樣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但是當侯亮平看到沙瑞金的那一瞬,他的眼中忽地閃過一絲希望,整個人瞬間恢復了振奮,壓抑了整整一週的情緒,瞬間找到了宣洩口!

援軍來了!

待得侯亮平走上前來,親手從沙瑞金手中接過檔案時,他的雙手還在微微顫抖,但是臉上已經掛上了自信的笑容,甚至比他剛到漢東時,還要囂張!

“江天刺史,你這是給我上了一課啊!”

侯亮平看向江天,臉上滿是譏諷之色。

江天見他這副模樣,知道他沒有吸取任何教訓,不由微微一嘆,語重心長勸道:

“侯亮平同志,我們身為公職人員,眼裡不能只有政績,沒有法律和人民,你日後要引以為戒啊!”

侯亮平聞言哈哈大笑,眼中的輕蔑肉眼可見,似江天這等貪腐分子,也配和他談法律和人民?

笑聲漸斂,侯亮平似笑非笑,頗為誠懇地看著江天道:

“江天刺史教訓的是,侯亮平必當謹記。”

“只是現在我也斗膽想為江天刺史上一課,不知可不可以?”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江天的刺史之位遠高於侯亮平的處長,勉勵兩句也無可厚非。

可侯亮平揚言要給江天上課,往小裡說那叫沒大沒小,不知輕重,往大里說算是以下犯上,是極為犯忌諱的一件事。

沙瑞金見狀,不由按住侯亮平的肩膀,低聲道:“別衝動!”

在他看來,即便要抓江天,機會也多的是,犯不著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太犯忌諱。

誰知侯亮平非但沒有住手,反而把他的手推到一旁,揚起了手中的檔案袋,毫不猶豫地撕裂開來。

刺啦!

檔案袋破碎的聲音格外刺耳,侯亮平取出裡面的檔案,高高舉起。

正午的陽光之下,紅標頭檔案的光芒無比刺眼。

“江天刺史,我們身為公職人員,眼裡不能只有政績,沒有法律和人民!”

“可惜啊,你怕是沒有機會改正了!”

侯亮平舉著江天的拘捕令,表情無比猙獰,搭配著身上的拘留制服,既像是剛剛出獄的囚犯,又像是逃出病院的精神病人:

“江天,你身為漢東省刺史,涉嫌貪汙腐敗,結黨營私,官商勾結嗎,濫用職權,通敵叛國等多項罪名!”

“即日起,以內閣的名義,命令你卸下所有職務,配合反貪局的調查!”

“在調查期間,由沙瑞金同志暫代漢東省刺史一職!”

拘留室外一片沉寂,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足足過去了好幾秒,才猛然炸裂開來。

“他剛說了什麼?”

“不會是我聽錯了吧?”

“瘋了吧?沒了江天,漢東省怎麼辦?”

一時間,漢東的高階官員們如同炸開的鍋,紛紛議論起來。沙瑞金臉色鐵青,試圖維持秩序,但侯亮平的這一宣言已如同投下了一顆炸彈,炸得眾人手足無措。

出乎意料的是,江天此時的表情卻無比平靜,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早有預料。

終於來了啊!

早在他下定決心,選擇從政的那一天起,便已經料到了這一天。

就算他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讓漢東的人民過上好日子,但在有些人的眼裡,只不過是一顆緩緩成熟的桃子罷了。

如今桃子剛熟,一切剛剛走上正軌,有人便迫不及待想要伸手了。

不過漢東省的政務模式與產業鏈,都是他親手打造的,其他人想接手,他們有這個本事嗎?

江天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對面的侯亮平頓時被嚇了一跳,在這個眼神面前,他感覺自已渾身上下都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

彷彿對面站著的不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不是即將被他逮捕的嫌犯,而是那個一言能定他生死的漢東王!

好重的殺意!

面對這樣的眼神,就連沙瑞金也倒吸了一口涼氣,顫聲問道:“江天,你要對抗內閣嗎?”

若是江天真的鐵了心要抗命,固然肯定抵抗不了內閣,但他跟侯亮平肯定逃不掉。

看他們這副模樣,江天失望地搖了搖頭,就這德行,怎麼能接下他的班?

不,應該問,放眼這個世界,誰能接得了他江天的班?

別人只知道他發展了漢東省的經濟,卻不知道他親手掀起了漢東省的科技革命。

科技革命也是革命,革命總是要死人的!

若是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執政者,科技革命造成的動盪,絕對不下於一場小規模的戰爭!

江天看著沙瑞金,這個要接自已班的人,語重心長道:

“沙瑞金同志,聽我一句勸,我走之後,十年之內,你不要碰江東一下。”

沙瑞金愕然,這江天還把自已當漢東的山大王了?

所謂人亡政息,你都要涼了,還惦記著手頭這點權利呢?

再說了,我接手漢東之後嗎,要是不推行幾個政策,展示一番手腕,那漢東的政績算我的還是你江天的?

江天何等人物,自然猜得出沙瑞金在想什麼,不由微微一嘆,沒了再勸的心思。

也罷也罷!

人生不過百年,他已年過半百,就算他再怎麼堅持,又能撐得了多久?

世界總是向前發展,生產力的解放是必然趨勢,它帶來的一切必將改變世界,無非是時間長短罷了。

既然生產力發展的陣痛在所難免,那他還強求什麼呢?

林天念頭通達,一瞬之間,殺氣盡消,甚至輕笑出聲道:

“走吧,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儘管說便是。”

這一刻的江天,明明穿的西裝革履,卻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憨厚的普通老工人,彷彿先前的殺氣都只是錯覺。

但是不論沙瑞金還是侯亮平,都不敢再對其有絲毫怠慢。

直至目視著江天坐上反貪總局的專屬座駕,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沙瑞金更是轉過身來,朝著漢東高層們招呼道:

“各位同志,漢東鉅貪江天已經落馬,大家先散了吧,等到明天上午,再針對此事開一場整風大會!”

回應他的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剛才的熱鍋,此時又被鑄成了鐵雕像。

沒有人出聲,沒有人反駁,也沒有人離開,就這樣沉默地攔在車前。

沉默,有時也可以震耳欲聾!

侯亮平急了,從車窗探出頭來,大聲招呼道:

“各位同志,請你們配合反貪總局的工作!”

他不出聲還好,他一開口,祁同偉的眼眶頓時紅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猴子,江平同志他沒有貪,江平他沒有罪!”

接著,漢東省的所有高官,就連李達康和高育良,也都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江平無罪!”

這些平日裡高高在上,儀態端莊的高官,此時哪還有半分的威嚴?

不少人的臉上都滿是淚痕,但是他們的口中都齊聲地說著同一句話:

“江平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