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質窗簾在夜風中翻飛,遠遠地還傳來樓下的說笑聲。
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澤殷小臉褪去血色,嘴唇驚慌地抿起來。
邊月白眼神一錯不錯看著他。
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
他直接揉上澤殷的腰,往上一撈。
身體緊貼。
隨手拿開澤殷的帽子,邊月白就這麼近距離端詳著澤殷的臉,像是在看一個從未認識的人。
溫熱呼吸來回交織。
邊月白氣息穩定地像條冷靜的蛇,澤殷卻無法抑制地呼吸錯亂起來。
眼底又沁出淚來。
那樣軟弱無力的眼淚。
邊月白舌尖一卷,吮走他的眼淚,睫毛溼漉漉地東倒西歪。
澤殷嗓子裡幼鳥似的低鳴一聲。
手還搭在邊月白的肩上,抓著他的衣領。
“小澤,你還沒回答我,好,還是不好?”
邊月白的聲音又溫柔下來,尾音卻像是拖著帶毒的鉤子。
澤殷胸膛起伏,抽泣起來:“我……我……”
“瞧你哭的,小澤,當年你媽媽是整個k市最耀眼的明珠,是幾大家族捧在手心裡的白玫瑰。”
“你說她是怎麼遊走在那些年輕的掌權人手中,是像你一樣嗎……”
澤殷的眼睫猛地一顫,眼淚珍珠一樣落下來。
“不是的,不是……”
他的人生從小就被封鎖在畸形的容器裡。
他分不清對錯,分不清愛恨。
每走一步,都要懷疑地回頭望。
但媽媽是遙遠的溫暖的美好的一切。
澤殷忽然驚覺,如果一件事情,他覺得不能發生在媽媽身上,那這件事情,是不是就是錯的。
是不是就應該拒絕。
澤殷還在流淚,但虛妄的眼神彷彿找到了紮根的土壤。
他搖著頭:“媽媽不是這樣的。”
邊月白在他脖頸處肆虐的手指停下來。
面色倦怠,似乎是覺得無趣。
“你剛才都聽到了吧,聽到他們說我是個殺人犯,為什麼還要跟過來,你不怕被我弄死嗎?”
澤殷抬手擦眼淚,像個丟了糖的委屈孩子。
“我又不認識他們,我相信你才不是這樣的人。”
說著,澤殷捏著拳頭,傻里傻氣地說:“你是我的好朋友。”
真的傻透了。
邊月白別開眼,不去看澤殷在夜色裡也透澈明亮的烏黑眼睛。
他實在是搞不懂。
如果他是澤殷,澤獅玉根本就沒有進家門的機會。
更別說反客為主,成為掌控澤家的主人。
如果他是澤殷,羅酒、江浪,甚至邊月白,統統都不會任何欺辱他的機會。
可澤殷太蠢了。
一個抱金過鬧市的傻孩子,怎麼可能不被掠奪地分毫不剩。
甚至到現在,還要覺得是自已的錯。
蠢地過分。
臉頰被輕碰,邊月白垂眸,對上澤殷含著擔憂的水潤眸子。
“月白,你別傷心。”
笨拙的安慰。
邊月白的手還在澤殷脖頸上,細微摩挲。
澤殷極輕微地抖了下,但沒躲。
邊月白向來最會洞悉人心。
像澤殷這種心智過分簡單的,只需要一眼就能看穿他心底的所有想法。
沒長大的孩子,被扭曲的人生。
情感極度缺失造成的戀痛,被壓迫控制的成長慾望,被懲罰過後的習得性無助。
長時間壓抑自我表達、極度缺乏自信下的高度忍耐和無法拒絕……
明珠蒙塵。
可他還在對自已釋放最真誠的善意。
為什麼都這樣了,還能善良。
善良的人傷害只會對內,刺傷自已。
最後的結局只會是自毀。
不像邊月白,他刺傷的是他仇恨的一切。
邊月白搭在澤殷脖子上的手收緊,窒息感讓澤殷的臉迅速漲紅,張著嘴大口喘息。
卻沒有反抗。
似乎只要邊月白願意,隨時都能拿走澤殷的命。
這是善良和信任,還是他人格缺陷裡的軟弱。
澤殷含淚的眸子,忽然和記憶深處那雙朦朧的淚眼重合。
邊月白修的是心理學,可直到今天,也看不透那雙淚眼。
小婉也是這樣善良,和澤殷一樣善良。
邊月白分不出,小婉是因為對父親的失望和崩潰,還是因為想把唯一的食物留給自已……才選擇死去。
他看不透。
或許潛意識裡,他不敢看透。
邊月白近乎驚恐地鬆開澤殷。
澤殷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著。
等他好不容易恢復過來,再抬起頭,周圍已經空無一人。
只有白紗窗簾輕舞。
澤殷垂下眼睛,心裡空蕩蕩的。
或許是失落,或許是難過,他也分不太出來。
但他很習慣這種狀態。
過了一會,他掏出手機,開啟手電筒。
在地面四處找著,那塊被丟掉的巧克力。
澤殷很少丟棄什麼,就連破舊的娃娃他都捨不得丟。
可能是太過感同身受,總覺得娃娃被丟掉也會傷心。
澤殷找了很久,還是沒找到那塊巧克力。
手機震動。
是江浪打來影片。
澤殷愣了一瞬,才點接聽。
對面光線昏暗,只能隱約看見江浪的臉部輪廓。
澤殷的鏡頭更是一片黑。
澤殷手忙腳亂地翻轉鏡頭,一張剛哭過的紅潤小臉在螢幕上放大。
“你在哪?”
“怎麼哭了?”
“我來接你。”
澤殷也不知怎地,聽見江浪的聲音,他莫名地安心。
“我在二樓的小陽臺上……”
剛說完,對面就掛了電話。
“嘟”一聲餘韻悠長。
澤殷這時才發現,江浪給他發了很多條訊息。
最早的那一條,已經過去三個小時了。
而他一條都沒回。
澤殷心虛起來,按著手機就想回復,好歹挽救一下。
只是一條訊息刪刪減減,還沒發出去。
頭頂就被不輕不重地一按。
澤殷抬頭,就撞進江浪蜜色琥珀一樣的眼裡。
他似乎來得有些急,稍長的頭髮有些凌亂,削減了清冷矜貴的氣質,顯出幾分漫不經心的野性。
“遇上羅酒還是邊月白了?”
江浪隨手揉亂澤殷的柔軟頭髮,波瀾不驚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