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恍若夢境?抑或盹中迷離?」伏案小憩的雲曦驀然驚醒,液滴灼膚之痛清晰可感,遂以臂為支撐,自文案間緩緩起身,輕拍額頭,欲驅散殘留的朦朧睡意。
案頭的札記被熱騰騰的茶水浸潤,一圈圈漣漪漾開,倒映著傾覆的茶盞,雲曦心中瞭然,這定是自已盹睡時不慎所致。所幸,此札記乃新歲添置,內載不過幾頁墨香。
緣何沉眠?許是近日勞碌太過,以至於需藉助平素最為厭倦的茶水提神,卻終是抵不過疲憊侵襲,未能待茶涼,便墜入了夢鄉。液滴尚溫,那夢卻如長河般深邃,彷彿穿越了瞬息與永恆的邊界。
茶漬與未乾的字跡交織,札記頁面一片斑駁,難以分辨。然雲曦胸中所思,筆下所繪,猶歷歷在目。於是,另取新簿,重書舊文。
正月十二,晴空萬里。
身處幽穴之中,雖無由窺探外界風光,然心知今日必是朗日晴天。適才與那位少年深談,其聰穎令人讚歎,不禁令吾好奇其真身今朝何以度日。
昔日取其幼時細胞,彼時尚為六齡童子,如今應已及冠。其與克隆之體,究竟能結何等因緣?兄弟乎?念及此,雲曦暗禱:願上蒼寬宥吾之罪愆,並使兩兄弟永不相逢。
札記闔,筆落,轉而沉吟另一謎題。
為何僅有一名克隆體覺醒異能?且其能與其真身大相徑庭?世間真有靈魂之說?雲曦輕嘆,自覺遐想頗為荒謬。
作為一名致力於異能者克隆研究的學者,靈魂之論,乃至上蒼現世,皆不及吾之罪責沉重。唯有匍匐於神祇之前,懇求寬恕。
然而,神祇降臨時耶?無人能曉。此刻,唯辦公室門外,傳來輕釦之聲。
「請進。」
門扉微啟,一位精神煥發的黑髮幼童步入,乃是「墨乾」。
「緣何至此?」雲曦問之。
「吾思慮再三,『墨乾』之名,非吾所願。」童聲尚未脫稚,顯出幾分純真。
「哦?」雲曦稍感詫異,雖「墨乾」一名頗顯突兀,但若幼童意欲更名……「你心有所屬否?」
「劉夢陽。」孩童不假思索,答道。
「夢陽,寓意美好。」居於共和多年,雲曦亦漸懂姓名背後之含意。共和國民之命名,確較他國更為考究,一字一句,皆寄寓厚望,與西方人名之隨性大相徑庭。正如自身之名,平淡無奇,如「湯姆」般普遍。
然,此克隆之子無父無母,何來姓氏?又何以自名為「劉夢陽」?
「此名何來?」雲曦追問。
「一夢之中,吾憶起此名為吾所屬。」
「夢?」雲曦心中湧動好奇。此子之能,乃造他人惡夢,而今,卻因一夢自取新名?
「是也,夢中尚有一蝶。」
「蝶?」雲曦愕然。
「是矣,吾當尋之。」
「且慢,汝所言何意?尋蝶?」不論尋覓之物為何,雲曦皆不以為此子能離開基地半步。
「吾知其所言,故需汝援手。」
「雖為名義之父,未經許可,吾實難帶你離去。」
「非也,汝有法。」
「不可。」雲曦斷然拒絕。放任一名S級異能者外出,豈非自尋末日?
幼童輕笑,寒意透骨,隨手拾起桌面相框,內嵌一張天真爛漫的金髮少女照:「佳人如斯,可否引見一二?」
「且慢,意欲何為?」雲曦急欲奪回相框,旋即又止。一旦「夢魘」之能啟動,僅需容貌便能入夢施術,此刻回收,已無濟於事。
「吾僅欲捕獲小蝶。」幼童放下相框,聲音依舊稚嫩,於雲曦耳中,卻如獸吼。
「蝶?究竟是誰?」
「未知矣,夢中,她乃蝶之化身。吾信能覓得她,因吾二人原為一體。」
「她」、「他」同音,雲曦初未察覺性別之別,然「原為一體」四字,卻令其恍悟。
上蒼,汝究竟有何圖謀!
「你,能尋得他?」雲曦聲音微顫。
「然也,命中註定,必將相遇。」
「爾後,如何?」雲曦心緒難平。
「世間唯有一劉夢陽。」幼童笑靨如花,純真無邪,卻暗藏殺機。
幼童意欲除其真身,恨意溢於言表。恨由何生?恨身為克隆?恨生此世?
「張部長,此乃汝意乎?」
非也,或有轉圜。若其志在證自身唯一,而非憎惡自身之複製體……若此能消弭其對世界之恨,一人之犧牲,未嘗不可。
無力感湧上心頭,為女擔憂,也為高層之命——「墨乾」作為關鍵實驗體,絕不可輕棄。
雲曦凝視幼童,沉聲道:「事畢,誓歸於此?」
「自然。若不安,可伴我捕蝶。」幼童欣然應允,歡喜之情,恰似兒時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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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中,車影綽綽,駛出數里,至檢查站,橫杆阻道。
「雲曦先生,今日歸家?」守衛持械笑道,遞過文書。縱是舊識,手續不可或缺。以雲曦所涉之秘,實不應有絲毫自由,但,規則總有例外。
雲曦配合驗證,於文書籤字,註明去向與時長。
「通行。」守衛收回文書,揮手放行。
橫杆緩緩升起,雲曦啟動車輛,緩緩駛出暗道。
光影昏黃,守衛未見其掌心微汗。直至遠離基地,雲曦方停車,開啟後備箱,黑髮幼童從中現身。
「終得自由。」幼童舒展身軀,是言狹小空間,抑或山中囚籠?
雲曦苦笑,昔年攜一女逃出國境,今又私帶幼童出逃。「蝶在何處?吾駕車同往。」
「未知。」幼童慵懶展臂,詭笑浮面,雲曦心下暗叫不妙,時已晚矣……
寒冬夜色,風如刀割,更甚者,車內驟起之哀嚎,令人心悸。哭聲淒厲,道盡痛苦,於幼童耳中,卻宛如樂章,令其歡愉。
「呵呵,籠中怪獸已脫困,人食之時將至,然……」幼童戴帽,遙望燈火闌珊的B市,「蝶兒,吾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