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妃的容貌並不算特別出色,到如今這個歲數還能在帝王的心裡佔據一席之地的原因,除了背後的家世以外,與她的“識時務”亦脫不開關係。

二十多年的的相伴,足以讓她對這個男人有一份極其深刻的瞭解。

平日裡或許偶爾犯糊塗還耳根子軟,很好糊弄的樣子,但若是他心裡已經有了主意的事,那就輕易別想再改變了。

眼下聽著他如此滔滔不絕說這一點好又那點不差的,便知這事兒絕非一時興起,只怕早已有了念頭。

於是她就遲疑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細細一想,林如海這人雖不似她選擇的那些五毒俱全之人,什麼貪花好色、嗜酒嗜賭、不學無術草包一個,甚至有個別在房事上還有些殘忍的特殊癖好……但這人選,卻也委實算不上好。

堂堂金枝玉葉嫁給一個年長十幾歲的“老”男人當繼室就已經足夠委屈了,更何況這人心裡還有個白月光原配,往後的日子縱然不至於被如何苛待,可這婚姻二字又豈是一句“不苛待”就夠了的呢。

同為女人,李貴妃心裡很清楚,一旦嫁給這樣一個男人,這往後半生只怕是要在寒冰洞窟裡熬著了。

再有她的寶貝女兒在旁邊那麼一對比,但凡是個人心裡都不會舒服,尤其盧家女婿可以說就是她從單若泱嘴裡搶下來的。

如此這般思索再三,李貴妃覺得這樣也算是達成了她的目的,索性就將自個兒選擇的那幾個貨色嚥了回去,反而話鋒一轉,頗有幾分嗔怪之意地說了兩句不輕不重的埋怨之詞。

不用她自個兒冒險做那惡人,還能趁機鞏固一下自己的慈母形象,這老頭子果真是與她貼心。

這麼想著,李貴妃的眼神就更加溫柔似水了。

都做了祖母的一個人,還愣是將周景帝給看迷糊了。

出了景福殿,半道兒上李貴妃就迫不及待招了招手,“將訊息透露給三公主知曉,小心些藏著尾巴,別叫人摸著了.”

以己度人,若是她老子要給她找那樣一個夫婿,無論如何她也是要想方設法自救一番的。

以周景帝那脾性,但凡單若泱敢哭鬧反抗,毫無疑問定會加深那層厭憎,若是鬧到最後大婚時連僅剩的那點公主體面都沒了,那才真真是笑死人呢。

再傳出去叫林如海知曉這情況……甭管事實如何,是個男人都忍受不了被女人嫌棄。

“公主不好了,出大事兒了!”

手裡捧著食盒的風鈴跟一陣風似的小跑進來,神色極其慌張。

這兩日正滿肚子憋氣的路嬤嬤見此情形當即落了臉,斥道:“沒規矩的小蹄子,合該送回掖庭磨磨性……”話還沒說完,單若泱的一記冷眼就掃了過來,“路嬤嬤這般能耐,不若本宮將這公主讓與你來做好了.”

明明就是平平淡淡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偏就生出一股莫名的壓力,叫人心生惶恐。

不等路嬤嬤回什麼話,單若泱就繞過她看向了風鈴,“不著急,你且慢慢說,說清楚了.”

風鈴一面將食盒安置於桌子上,一面緩緩氣急道:“方才在御膳房奴婢同幾個相識的小姐妹閒話幾句,竟聽聞她們說……說隱約聽見了景福殿傳出訊息,只道皇上意欲將公主您嫁給巡鹽御史林大人!”

巡鹽御史林大人?單若泱愣一愣,隨即下意識皺了皺眉,總覺得有些莫名熟悉是怎麼回事?“公主快去求求皇上吧,這婚事也太……”風鈴只急得都快哭出來了,“那林大人今年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膝下還有一個七八歲大的嫡女杵著……這叫什麼事兒啊?同樣都是公主,六公主就能嫁給范陽盧氏的嫡系青年才俊,公主您卻只落得這樣一個歸宿?皇上未免也太過偏心了!”

“慎言!”

相對更穩重些的無憂立即出言警告,不過那臉上的神色卻也不大好看。

只見她抿了抿唇,思忖道:“巡鹽御史向來非帝王心腹不可做,這位林大人……奴婢也還有些印象,當年不足弱冠便已高中探花,可謂天縱奇才.”

“曾聽家中長輩閒話,當年這位林探花可是名噪一時的神仙般的人物,跨馬遊街之時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呢,整個人都險些被香囊和鮮花給埋了。

到底還是那時的老榮國公眼光毒辣手段厲害,硬是突破重圍成功拿下了這位東床快婿,將家中唯一的嫡女嫁了過去.”

“後來林大人奉命調往揚州任職巡鹽御史,離得遠了便慢慢沒了什麼訊息,只隱約聽聞林大人很是敬重林夫人,成親多年未得子嗣也不曾生出什麼花花心思來,還是林夫人自覺慚愧主動聘娶了兩房妾室.”

這點訊息自然是榮國府的人傳出來的,那家子上上下下嘴上從來都不帶個把門的,家中下人尤其愛說道主子的那點事兒。

總而言之,無憂這番話裡話外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說是寬慰也好說是勸解也罷,盡是揀了些好處來說。

風鈴聽罷就要跳腳,“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還贊成公主嫁給林大人?那林大人再怎麼才貌雙絕人品貴重也罷,咱們公主又是什麼樣的身份什麼樣的人物?這也太委屈了!”

“不是我要贊成,事實容許公主選擇嗎?”

無憂不急不躁,冷靜而又尖銳地指出了現實,“這訊息若是那起子小人胡亂編排也就罷了,若當真是從景福殿傳出來的,你叫公主能如何?去哭去求去鬧?你靜下來仔細想想,那能有用嗎?”

風鈴啞然,臉色瞬間就灰敗下來。

換成是誰或許都還能有那麼丁點的可能性,唯獨她家公主,只怕連皇上的面都見不著就要被攆回來了。

“那……去求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先前還幫公主尋摸夫婿呢,應是有些善意的.”

面對這丫頭不死心的垂死掙扎,無憂只默默白了她一眼,不曾再多說什麼。

皇后或許對她家公主沒多大惡意,但也絕沒有什麼善意,否則能這麼多年不聞不問任憑那起子狗奴才欺辱公主?笑話。

道理不是不懂,只不過是情急之下拼命想要抓住一切救命稻草罷了。

兩個丫頭的爭辯單若泱幾乎沒聽,滿腦子都被幾個字眼給佔據了——巡鹽御史林大人、探花郎、榮國公……合著鬧半天自個兒還不是隨隨便便的瞎穿越,竟是來到了紅樓夢的世界?單若泱整個人都是懵逼狀態,就連初來乍到發現自己穿越之時都沒這麼震驚的,像是靈魂出竅一般呆呆愣愣的沒了動靜。

“公主?公主?”

小心翼翼地喚了兩聲都沒見反應,風鈴頓時有些急了,“公主該不會是受刺激太大了吧?這可怎麼辦?”

一旁的路嬤嬤此時眼中卻是閃過一抹快意,皮笑肉不笑地說起了風涼話,“好端端的先前也沒聽說皇上有這主意,偏不趕早不趕晚,就在這當口呢?公主此時可知後悔了?得罪誰不好偏要去得罪六公主和貴妃娘娘,這下可抓瞎了不是?”

“若是公主早聽老奴的,乖乖去給六公主負荊請罪求得寬恕,也未必還能有今日這事了,為著那點子少年意氣平白搭進去自己的終生,真真是可憐可嘆吶。

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此遭過後公主還是長點心罷,老奴或許是說話不中聽了些,可說到底一切也都是為公主考慮,正所謂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多聽聽老奴的話總是沒錯的.”

才從混沌的思緒中勉強清醒過來就聽見這樣一番話,單若泱登時就笑了,“嬤嬤說得很是,畢竟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吃過的米比本宮吃過的鹽還多呢,擱尋常人家都能稱得起一聲‘老祖宗’了.”

說著就站起身來,“來來來,嬤嬤請上座……風鈴去取了香來,無憂去備些貢品,今兒本宮可得好好給嬤嬤燒幾炷香磕一個.”

路嬤嬤那臉頓時就白了,“公主切莫玩笑,奴婢不敢.”

“不敢?不是嬤嬤你整日妄想當本宮的長輩祖宗?”

單若泱緩緩收斂了笑意,“念在嬤嬤伺候本宮這麼多年的份兒上,本宮倒也不是不能滿足你這個願望,若嬤嬤當真這麼想,本宮這就去求求父皇母后,認嬤嬤做個乾孃可好?”

“公主!”

路嬤嬤當即兩腿一軟“撲通”一聲,滿臉震驚又惶恐,連連求饒,“公主恕罪,奴婢再不敢了……”“公主,皇后娘娘有請.”

單若泱當即抬腳就出了門去,連多餘的一個眼神都未曾賞給地上跪著的老東西。

才一見了她,皇后就拉了她的手滿臉心疼惋惜的表情,“可憐的孩子……本宮才得了訊息便立即去求見了皇上,誰想竟是真的……是母后無能,皇上主意已定,聖旨都擬好了……”“勞煩母后為兒臣操心了,事已至此,兒臣謹遵父母之命.”

單若泱低垂著頭顱叫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只滿含悽苦委屈的聲音隱隱顯露出她的無可奈何。

皇后的眼神微微閃了閃,憐惜之色愈發濃郁,伸手將少女單薄的身軀攬進懷裡輕柔安撫,一派慈母之態。

單若泱亦虛偽地迎合著,滿足皇后表演的慾望,實則心思早已飄遠了。

按照書裡的內容,林如海應當是快死了吧?不知能不能等到跟她成親了之後再死?在這個時代不嫁人是行不通的,嫁給林如海彷彿竟是最好的選擇。

沒有公婆沒有亂七八糟的親戚妯娌,更不用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磨合相處,還要防著什麼小妾來膈應自己……有地位有銀子還有個鍾靈毓秀的仙子女兒作伴,這樣的寡婦生活可不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