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最後一門考完之後,同學們都回家了,李勇想起媽媽說要外出進修,自己回家也沒地方吃飯,打算住到學校裡算了。這次期中考試,他感覺很不好,很多題目沒有把握,估計成績不理想,他想利用放假的三天時間補習一下。手頭的錢都花完了,他去了銀行,拿出媽媽給他的卡取錢。取完錢後,嚇了一跳,卡上有40萬元現金,他懷疑媽媽拿錯了卡給他,去公用電話亭打母親的手機,不通,關機。手裡拿著一張40萬元的卡,心裡很不踏實,於是回家了,走到公安局的大門口,看到一些人圍在大門口看牆壁上的什麼東西。他也走過去看,一看,懵了,通緝令,上面是母親的照片,還清楚地寫著黃依梅三個字,他感到有一股血從心臟湧出直衝頭頂,站在那裡像釘子一樣釘著,很久無法動彈,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張紙。他沒有看清紙上寫了些什麼,大腦的思維凝固了,天地旋轉起來,母親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在面前晃動,晃動,一會兒又變成了父親的臉,一會兩張臉在吵架……旁邊有人說:“這不是黃依梅的崽嗎?”大家的目光齊刷刷 轉向他。李勇感到那些目光就像無數的鋼針在扎他。他大叫一聲,拔腿就跑……李勇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遠,跑到了一座山下,他感到已經沒有力氣了,沿著山路慢慢地走上去,山裡很靜,好像有鳥叫,好像還有水流聲,他分不太清楚了。那些樹在動,在左右搖擺,像極了那些用目光扎他的人。他又害怕了,又想跑,山腳的馬路上有很多的東西奔跑,像獵狗,像獅子,像老虎……不能回去,只能向上,去山頂上吧,那裡很高,沒有人爬得上,自己躲到那裡就不會有人用目光鑽他。他繼續往上爬 ,山路越來越陡,越來越窄,後來全是荊棘,他在荊棘裡移動,那些荊棘像蛇,像螞蝗,不停地纏著他,叮他的軀體,可他感覺舒服,他希望有什麼東西能把他剁成一塊一塊,把血管裡討厭的鮮血都放乾淨,那才痛快!他走到一叢灌木裡,那叢灌木 比他還高,樹枝有他的手臂那麼粗,他抬起頭,枝葉像扇子遮在頭上,看不到別的什麼,他覺得這裡很安全,腳一軟,眼一黑,癱坐在地上,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李勇甦醒了,他睜開眼,看到了湛藍的天空中一彎玉石似的新月,發著乾淨的光,無數顆星星圍繞著月亮在微笑……那個月亮不就是一張女孩兒的臉嗎?對,是宋娉的臉,宋聘的臉笑起來的時候就發光,發著乾淨的,擾得人心慌意亂的光,那顆離月亮最近的星星就是自己吧,正在朝月亮笑呢。

對,下次一定要朝宋娉笑,宋娉在哪兒呢?自己這是在哪兒呢?他用手摸了一下身邊,這些鼓鼓的東西是什麼呢?不是在寢室,他朝周圍看了一下,到處是黑影在晃動,就像無數的鬼怪朝他獰笑,他一下想起了那張印有母親照片的通緝令,心裡又開始絞痛,對了,自己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母親成了殺人犯,這個惡夢太可怕了,像刀子在割他的心,像蟲子在啃食他的骨頭,他得趕快醒來,趕快醒來。平時,他做噩夢時命令自己趕快醒來,天亮時什麼都好了,可現在怎麼老是醒不來呢?他使勁掐自己的身體,掐了手掐腿,掐臉,可無論如何醒不來,他老是躺在四周有鬼怪的山林裡,人人都說他媽媽是殺人犯,是殺了他爸爸的兇手。大家都指著他的鼻子說:“殺人犯的兒子!殺人犯的兒子…殺人…”他大叫了一聲,遠處傳來了更加響亮的迴音。他想這裡一定是傳說中的地獄,到處是鬼魅,到處是痛苦,他的靈魂在夢中到了地獄,或者是自己真的死了,進入了地獄。自己死了,宋娉怎麼辦?他牽過她,抱過她,他從她的眼睛裡感到了愛,比小說中描寫的愛情深得很多很多。他也愛她,他曾無數次在心裡對自己說過,今生只有宋娉,除了她,別的任何女孩他看都不看一眼,現在自己死了,宋娉一定非常難過,一定在哭,傷心的哭。不!他不能讓她傷心,他不能死要活過來,去找宋娉,去安慰她抱她……可就是醒不來,醒不來,許許多多黑色的鬼怪包圍著他,還發出長一聲短一聲的怪叫。他又覺得腳崴了,肚子也餓了,可地獄裡沒有東西吃,他看過電影,知道地獄裡的食物不是腐屍就是蟲蛇,他吃不下寧可餓著。他又想起爸爸不是死了嗎,怎麼沒看到他在地獄?要是能遇到爸爸多好啊,至少不那麼孤單。

有一個淒厲的聲音傳來,很長很長的一聲,然後又是一聲,開始好像在遠處,慢慢近了,他非常害怕,想叫爸爸,又不敢,他屏住呼吸,氣都不敢出了。突然,這個身影就在附近大叫了一聲,他覺得全身成了一攤爛泥。一會兒,那個聲音又遠去了,慢慢聽不見了。

李勇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想起今天下午考完以後,自己拿了媽媽給的銀行卡去取錢,卡上有40萬元,自己覺得不對勁,回家看到了貼有母親照片的通緝令……這一切都是真的!他跑到了山上,現在躺在灌木叢裡,媽媽是殺人犯,是殺害爸爸的兇手!有可能,完全有可能!他們經常吵架,甚至打架。他還親自聽到媽媽對爸爸說過,“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她真殺了他,真的。他沒有了爸爸,也沒有了媽媽,沒有了家。他以後到哪裡去,去找誰?他想哭,可是不敢,山林裡有兇猛的動物,還有鬼魅,他害怕,好害怕。全身就像打擺子一樣顫抖,他想自己真的要死了,唉,死了也好,死了就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了,他要去陰間勸告他們和好,像小時候一樣一手牽著爸爸,一手牽著媽媽,多好……

這天黃昏,王雅蘭從醫院給婆婆送完飯回家,從花橋上路過的時候,看見橋上站著一個人,非常瘦弱,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頭髮亂蓬蓬的,沾著一些草和樹葉,她以為是一個瘋子。這座橋叫風雨橋,有橋頂,如一座亭子,能遮風擋雨,平時經常有一些精神病人或乞丐在這裡棲身。這個瘋子看上去很高,她有點害怕,想繞開他走過去,不料想那個人突然轉過身來,她瞄了一眼,“李勇?!”她叫出聲來。那個 瘋子一樣的人是李勇,他來這座橋上是為了等一個人,等那個臉像月亮的女孩子,她家就在這附近。沒想到等來的是她媽媽,他想逃走,她叫住了他:“李勇,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已經知道黃依梅被通緝的事。她走過去,在昏暗的路燈下,看到他臉上沾滿了灰塵,衣服上也沾了一些塵土,她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吃了飯沒有?”他不做聲,只是傻傻地看著她,像是一隻不會說話的迷路的小狗,又像一個非洲難民。她去牽他的手,說:“走,到我家吃飯去。”李勇掙脫她的手,一路飛腳跑了。

王雅蘭追著他,叫著他,一下子不見了人影。

回到家裡,宋清明已經回來了,王雅蘭說:“剛才李勇在橋上站著,滿身的泥土,一句話都不說,好像腦子出了問題一樣。”

宋清明瞪大眼睛:“人呢?”

“我叫他來我家,可他一下子就跑了。”

宋清明在屋裡打著轉轉,焦急地說:“我怎麼把這孩子給忘了呢?得去尋找他!”

不知什麼時候,宋娉站到了門口,眼睛紅腫,她已經聽奶奶說了李勇媽媽的事,躲在房子裡偷偷地哭了幾個小時,她扯著哭腔問:“李勇怎麼啦?”

宋清明邊穿鞋子邊說:“走,得尋到這孩子,不然會出問題的。他家裡的親戚怎麼沒人管他!”

王雅蘭說:“誰管呢?外婆家沒人了,只有一個爺爺和一個姑姑,兒子死了,爺爺急懵了。”

宋娉說:“我要去找他!”

王老頭也出來了;“一起去。”

一家四口開著車子出來,宋清明又從單位調來了四名民警,兩臺車,大家分頭尋找。宋娉和她爸爸媽媽在一起,她說:“我知道他可能會去一個地方!”她想起他們小時候經常會在一個地方玩,就是那條河岸邊 。

這是一條橫貫縣城的美麗的小河,像一條玉帶把縣城分成了兩半,河水清澈明淨,河堤上是一排排長得茂盛的高大楊柳 ,枝條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曳,如文靜悠閒的風韻少婦,月亮照在河面上,水波點點碎碎,似乎在招手微笑。那個十五歲的少年李勇就坐在柳樹下,看著那些在月光下跳舞的波浪,他內心的念頭在這美麗的夜空中升騰,他想縱身一跳,跳進那些如銀子般閃爍的波浪中。這個念頭在他的心裡跳躍了兩天兩晚了。從山上下來以後,他去吃了一碗米粉,然後就來這裡了。這個地方是他童年經常玩耍的地方,離公安局很近。小時候他與他的夥伴常來這裡,在河裡洗完澡就到柳樹下躺著學河裡的鴨子叫 。後來年紀大些了,與宋娉成了同學,他常把她帶到這裡來玩。有一次,有幾個男伴隔著幾棵柳樹朝他們唱著:兩公婆,偷雞婆……他撿起一塊石頭就去打他們,他們一路飛腳跳到河裡繼續唱。把宋娉羞跑了。他想看看宋娉,看看她,再好能說上一兩句話,然後就跳進這水中,再也不出來,沉到很深很深的河底去……

宋娉帶著爸爸媽媽走到了李勇的身後,王雅蘭叫了一聲“李勇”,李勇像受了驚嚇似的,轉過頭看了他們一陣,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宋清明一步跨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背,怕這個受傷的兔子再跑掉 ,宋娉走到他面前說:“你到我家裡去住。”

李勇想扳開宋清明的手,他還是想逃,逃離所有的人。逃離這個世界。宋清明使勁抓住他:“到我們家裡去,做我們的兒子。”李勇不做聲,瞪著眼睛望著他,身體扭動,想掙脫他的手。王雅蘭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宋娉抓住另一隻,說:“你到我家去,到我家去!”

李勇哇的一聲哭出聲來:“我要找爸爸媽媽!”然後嚎啕大哭,哭得山崩地裂。宋清明把住他的身子,讓他伏在自己的肩上盡情悲聲,說:“你是個勇敢的男子漢,要敢於面對一切不幸!”。然後三個人牽的牽,拖的拖,把他扯到車上帶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