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宋清明接到老父親電話,說他母親發病從樓上摔了下來,把腿摔傷了,不知道有沒有傷骨,要他趕快開個車子回去把她接來醫院,宋清明犯難了:“這陣子難脫得身?我派個車來接,要雅蘭去醫院打招呼。”
父親在那端嘆氣:“三百六十五天,沒有看到你哪天不忙的。”“沒辦法。”宋清明掛了電話和王雅蘭一說,王雅蘭說:“咳,又得住院吧。”離他母親上次住院還不到兩個月。
“只得辛苦你了,好老婆。”宋清明一邊拿起包準備出去,一邊摟了一把王雅蘭。
在這一點上,宋清明內心對王雅蘭充滿了感激。宋清明的家負擔沉重,父母都身體不好,每年要花幾千元的醫藥費,平時也要按月拿些錢回去,他工資不是很高,那點錢除了自己開銷,估計只能照顧老家了。因為工作太忙,父母生病時很多時候也是王雅蘭在照料。賢良的王雅蘭為他解了許多難,所以,儘管妻子是個走在人群中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女子,宋清明覺得她是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份,值得自己珍惜。
宋清明去辦公室安排了大家的工作後,又問了梁小斌他們的工作進展,梁小斌說他們去法院查閱了一些案卷,由李雙林經手承辦送進監獄的罪犯有兩百多人,到底哪些人去年從監獄回來了,還需要到各個派出所核實。
宋清明說:“有什麼情況及時聯絡,看兩起案子是否有關聯。從目前情況看,我總感覺有一根神秘的線把這兩起案子串在一起。你以為呢?”
梁小斌也是有二十年偵察經驗的老刑警,長著一雙鷹一樣的眼睛,同事們把他與宋清明稱為“刑偵雙鷹”,兩個都喜歡動腦子,鑽難題。
他說:“我也有這種感覺。”
宋清明帶領他那班人先是去信訪局瞭解了趙鑫的活動與社交情況,還特地把那個與趙鑫吵過架的上訪戶李月成的案卷調了出來,然後去了灣堂鎮調查李月成的情況。
這一查就查出了名堂,李月成的兒子李飛宇是個販毒人員,去年下半年刑滿釋放,從監獄出來回到了家裡。他的案子就是李雙林辦的。
宋清明像喝了興奮劑,立馬打了一個電話向劉偉寧報告,對方在那頭說:“看來很快又有喝的了!”
平常只要破了大要案,局長都請他們喝慶功酒,然後到局裡的卡拉OK廳又唱又跳。劉偉寧平時不太去那些娛樂場所,去了也不活躍,可在破案後去歌廳,他活脫脫一個癲子,又是唱,又是蹦,有一次可能是喝高了,又哭又笑的,嘴裡說著:“我高興啦!高興!我們不容易…不、容、易!”與下屬們在沙發上抱成一堆。局長在旁邊看著自己失態的下屬,笑得開心:“這些傢伙!”
“抓緊時間查!”劉偉寧說,“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拿下來,我發酒癮了。”
宋清明說:“現在不比過去,不準酗酒。還是酗煙算了吧。”
“不行,多少得喝兩杯。快去查,讓弟們辛苦點,就說到時我老劉發煙,發包數。”
“好嘞!”
宋清明當即與梁小斌在電話中商量了兩個組下步的工作。
勘察現場時,在趙鑫的窗臺外提取過指紋,經比對,與李飛宇的指紋吻合。
李雙林家後陽臺上提取個一個四十一碼的男式皮鞋印,李飛宇恰好穿四十一碼的鞋子。
宋清明向劉偉寧報告,決定抓捕李飛宇。
李飛宇失蹤了。鄰居說發案之前兩天看到了他,之後一直沒露面。家人拒不提供任何資訊。
刑偵大隊辦公室裡。
兩個專案組的人都在,梁小斌說:“宋老館,發煙。”
宋清明掏出煙給每位男的發了一支,燁子伸出手:“我也要一支。”
宋清明把煙盒子揉成一團丟到垃圾簍裡:“沒了。妹嘰階不準抽。”
燁子撅起嘴:“切!工作我可一點沒少做!不平等!”
劉虎右手抱著左手夾著煙乜了她一眼:“女刑警本來就是男人婆,還抽菸,嫁不脫!”
“豬!這叫英姿颯爽!成天這麼累,看來得抽抽菸提神了。”燁子瞪他。
長相俊俏的燁子從警校回來的,分在重案中隊,工作積極性蠻高,人也挺活潑,與同事們蠻合得來。
李小奐她噴了一口煙:“我們抽,你吸。哈哈。”
燁子眯著眼用手煽了煽飄過來的煙霧,又說“薰死了!不抽了!”
“別吵了,說案子。”梁小斌說。
劉虎道:“沒想到這兩個案子不費吹灰之力就破掉了。你們兩位隊長得好好請客。”
“別高興得太早。”宋清明用發黃的手指夾著煙,盯著案卷在看。
“這不很明顯了嗎?抓到人就大功告成了。”劉虎說“我老婆快生兒子了,希望在我兒子下地時,他老爸立一功,給他一個禮物。” “努力唄。”梁小斌一下一下彈著菸灰:“宋老館說得對,現在還不能作結論。我也認為還有一些解不開的疑點。”
“那下步怎麼辦?”燁子問。
“一方面抓人,一方面調查。繼續當好男人婆。”宋清明道:“到時候請你吃海鮮。”
燁子伸出小指“不準食言哦!拉勾!”
梁小斌打了一下她的手:“走!”
宋明清帶人去了趙鑫的家。
趙鑫的家在玉蘭小區,說是叫玉蘭小區,其實一朵玉蘭花也沒有,這裡的綠化面積不多,樓盤與樓盤之間的間距也過於緊密, 給人壓迫感。據說是這個樓般的開發商在競賣這塊地皮的時候報價高了,如果按到規定的間距建房會虧血本,所以找規劃部門開了點後門,調整了樓層之間的密度。小城裡的人也大多沒去考慮這些外部環境因素,只管價錢高低,面積大小。
趙鑫家住在八棟六樓。他老婆,不,應該是前妻向洋洋與兒子,還有向洋洋的妹妹向玲玲三個人在。趙鑫兒子本來在部隊裡當兵,這幾天請假回來奔喪。他們家的房子有三室兩廳,客廳寬大,這套房子應該不下一百四十個平方,裡面的傢俱也一應俱全,客廳牆壁上掛了一幅裱好的八尺山水畫。這本來應是一個很好的都市之家,可宋清明一走進這房子就有一種不良的感覺,首先是又髒又亂引起的視覺醜感,然後是瀰漫著一種說不清的頹廢氣息。
門口放了一些塑膠拖鞋,橫一隻豎一隻躺在地上,像打了敗仗的遊兵散將,那些本來顏色鮮明的塑膠上沾著一些零零碎碎的汙垢,如牆角上乞丐的臉。
沙發上放了一些衣服,其中有女人暗紅色的短褲和黑白難分的髒襪子。黑色的人造皮革沙發上,因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而變成了灰色的。
沙發對面放著電視的裝飾櫃上堆放的一些藥瓶子,紙盒子互相擁擠。讓人的視覺一接觸那裡,就心生煩悶,屋子裡散發著一股難聞的異味。
見到宋清明他們進來,向洋洋的妹妹向玲玲趕緊把沙發上的衣服拿走。
向洋洋穿一件寬大的花睡衣,有些臃腫的身子把衣服撐得很滿,腹部那一大砣肉比胸部的兩砣更突出。頭髮蓬起,面部因為脂肪過多而顯得松馳浮腫。眼睛下面突出來的眼袋呈灰青色。眉毛紋過,紋得太粗太黑,像是兩條可怕的毛蟲,兩隻眼睛大無無神,如毛蟲的軀殼。
她擠出一副笑臉,指著沙發,說:“坐,請坐。”
宋清明看了一眼沙發,有點勉強地坐下,與他一起來的劉虎挨著他旁邊坐下。
向洋洋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裡,用無神的雙眼望著他們。
向玲玲泡了兩杯茶攏來,宋清明想起她的手剛剛拿過女人短褲和髒襪子,有了不良的想像,本來口渴了,硬是忍著沒喝,用口水潤了潤嘴唇說:“你家出了這個事,大家都很難過,你要節哀才是。我們會盡最大努力盡快破案,今天來是想向你瞭解一些情況,供我們參考。”
“謝謝你們。”她嚅動著暗色的嘴唇。
“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有什麼情況要向我們反映的沒有?”
“我們已經離婚了。”她移開眼睛,看茶几上的杯子,嘴角下垂,額頭上的兩條毛毛蟲往中間擠著:“我不想過問他的事。”
“我來說吧。一定與女人有關。”向玲玲坐到姐姐對面的沙發上,搶著說。那口氣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
向洋洋往身後看了一眼,對站著的兒子說:“你到房裡去。”
小夥子轉身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向玲玲五官與姐姐長得很像,沒有姐姐那麼胖,也沒紋眉,看上去年輕清秀。
她瞪圓眼睛,快言快語說:“看是惹了哪個女人,被人家的男人找上門來搞死的靠得住。”
“怎麼說呢?”宋清明問。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離婚的嗎?”向洋洋雙手放在兩腿中,毫無表情地說:“因為他一次又一次出軌。”
“我姐姐本來對他夠好的了,他就是不改,到底惹事了吧。”向玲玲又搭言。
人死了,成了灰,留在身後的是一大堆怨言,這一世人也未免做得太窩囊了,宋清明在心裡想。
他表示理解地點點頭,以探詢的目光望著向洋洋。
“以前對我是蠻好的,是從當上那狗雞巴官就變了,早知道這樣,不如讓他一輩子當普通人。”向玲玲空洞的眼睛裡有了淚水。
向玲玲喝了一口茶,擦了一下嘴說開了:
“他們兩個是自由戀愛結婚的。那時他在鄉政府當秘書,我姐在鄉中心學校教書,我爸爸在鄉政府當鄉長,我媽媽也是教書。我姐去鄉政府玩認識了他。對他有了好感,與他戀愛了,一年後結了婚。他家裡不富裕,我姐也沒嫌他,沒想到他一當上官就變質了,亂搞,傷了我姐的心。
現在的社會風氣太差了,男人一有點權錢什麼的就亂來,害得人死,爛了好多家庭。
他的死十有八九與女人有關。
我姐姐被他害慘了,以前根本不是這個樣子,既漂亮也勤快,都是被這個死男人害的。你看她變成了啥樣?現在過的什麼日子?天天在外面打點牌,不開心就吃。打也不打扮了,家也不管了,混日子過,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為啥?心理壓抑!
一個女人當她的世界裡沒有愛的時候,她就生不如死了。姐姐好幾次和我流露過輕生念頭,是我勸著她。都是這死鬼!我說姐姐你還為他哭,根本就沒必要!”
向玲玲瞪了姐姐一眼,氣唬唬的。
宋清明問:“他與什麼女人有關糸?”
“我曉得的有三個。”向洋洋抬起了頭,用餐巾紙擦了一把鼻涕,眼淚又垂了下來:“我實在想不清人為什麼會變成另外一個樣子…以前人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