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圍巾,你們怎麼看?”這天研究案子時,凌劍提出了這個問題。他是

個喜歡動腦筋的人,劍眉一鎖,思想就騰空飛起。

“這極有可能與案子有關係!”肖青青說,“你看,死者梅春有好幾條紅圍

巾,大海一提到紅圍巾她就情緒反常,案發現場有一條紅圍巾,一夜之間紅

圍巾沒了。紅圍巾哪裡去了?無關的人會去拿那條紅圍巾嗎?”

“你們女人是不是都喜歡戴紅圍巾?”凌劍又問。

“誰戴呀?除非鄉下妹子,都土掉牙了。”

“問她等於白問了,你看到過她戴圍巾?”李波說。

肖青青剪了一頭短髮,人又長得高大,快言快語,平時一身男孩子打扮,

被大夥稱為“男人婆”。她雙手一叉:“切!人家這不都是一心撲在革命工作上,

沒時間去扮妖精嘛。”

“那麼就怪了,為什麼那天現場出現過幾個戴紅圍巾的女人?除了李梅春,

另兩個女人可不像鄉下人。”張建寧說。

“其中一個女人曾經是警察,大海說在他們村上破過案,那麼一定是鄰源

縣的,”凌劍說,“去查查這個人。”

他們四個人分成兩路,凌劍和肖青青在南溪,張建寧和李波去了鄰源。

葉子回到公司後,第一件事是給肖一峰發資訊。幾天沒有見面了,甚至

沒有電話聯絡,心裡像被貓爪撓著似的。愛情這東西,真是折磨人。肖一峰

給她回了一條資訊,意思是最近太忙,有很多事要處理,沒時間見面,等忙

過了這陣子再說。

葉子心裡有了七七八八的猜想:變心了?遇上了新人?與老婆關係改善

了?想著,覺得自己像一個被老公冷落的可憐婦人。她攏了一把頭髮,決心

轉移注意力。

葉子住的房子是公司給租的套房,兩室一廳,一個人住足夠寬敞了。房

間簡潔別緻,貼著一層白色隱形薔薇花牆紙,格調一致的淺紫色窗簾,客廳

擺放了一組白色沙發,一張茶色玻璃茶几。房間的幾樣傢俱顏色都是象牙白,

連床也是一張白色真皮床。整個房間給人的感覺就是簡單幹淨,室內和陽臺

上擺放了好些植物,令房間有了生機。

葉子沒有去公司吃晚飯,用電飯煲煮了點稀飯,加一個麵包,一瓶酸奶,

準備了一頓晚餐,然後拿起一份調查報告看了起來。

最近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一個專案。縣政府搬遷以後,縣城佈局發生了

新的變化,很多單位遷往新城區。居民也有往那邊遷移的趨勢。新苑公司高

曾看準這是一個商機,他們看中了離新縣政府不遠的一處叫“回水灣”的地皮,

這裡過去主要是城郊菜農的菜地,也有少數幾戶民房。這裡即將成為縣城中心,

不僅可建住房,更主要的是能建一些很有商業價值的鋪面,如果能將這個地

方搞到手,一定能產生不菲的效益。公司把這一構想向總部彙報後,高虹產

生了極大興趣,帶了一個班子過來考察,最後的結論是:盡最大的努力把項

目拿下。

正是在爭取這個專案的過程中,葉子與肖一峰之間的關係才發生了微妙

的變化。

開發那塊地皮列入計劃以後,與相關部門協調的任務落到了葉子身上。

那天她帶了幾個人專門請城建規劃部門的人吃飯,正好兩邊的人是對等的,

一邊四個,且男女也平衡。喝酒時,雙方就相互挑戰起來,大家喝得都有些

高,但感覺還沒盡興,又去了歌廳。那一晚,喝醉了的肖一峰顯得異常興奮,

坐在葉子身邊,情緒高漲。葉子點了一首《千錯萬錯》,唱到酣處,大家鼓掌,

身邊的肖一峰卻伏在沙發上肩膀一聳一聳,像小孩一般哭了起來,哭得甚是

傷心。葉子心想他醉得正厲害,拍拍他的背,遞過一包餐巾紙。肖一峰轉過

身來,抓住她的手大吼:“女人是什麼東西?女人是什麼東西?!”說著,一

口將胃裡的東西噴到她身上。肖一峰的同事連忙趕過來扶住他,大家散場回家。

第二天,肖一峰打來電話,說自己失態了,為了表示歉意,當晚請葉子

吃飯。因為頭天晚上喝醉了,沒有詳細談地皮的事,正好藉機與他溝通一下,

葉子一口同意了:“還是我請吧,人員你定。”“就我們兩個。”葉子不知他葫

蘆裡賣的什麼藥,想了一下,說:“行。”

地點是肖一峰定的,在一家小竹樓餐廳。地方不大,裝修卻很有特色,

濃濃的田園氣息,輕音樂在四周縈繞,使得整個餐廳瀰漫著一股浪漫氛圍。

除了包廂外,大廳裡用木製屏風把餐桌隔開。這裡消費不高又有情調,因此

情侶們喜歡光顧這裡。

肖一峰先到,訂了一個包廂。

“不好意思,出洋相了,我得給你賠衣服。”葉子一進來,肖一峰就站起

來賠罪。

葉子也伸出了手,並開起了玩笑:“下次罰一杯酒抵數。”然後在他身邊

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肖一峰掏出煙遞一支過去,問:“來一支?”

她搖手:“謝謝,不會。”

他自己點上一支,道:“批准我抽嗎?”

“準!抽菸的男人更有魅力。”她爽朗地笑了,大眼睛顧盼生輝。

笑過後,她掃了對面的男人一眼,在心裡分析他單獨約她的原因。不管

什麼原因,葉子暗暗告訴自己,得抓住這個機會把關節打通。

高虹暗中向她授意,不惜一切代價拿下回水灣,因為這涉及新苑公司將

來在這個地方的房產壟斷。他們之所以選擇在肖一峰這邊開啟缺口,除了城

建規劃本身是關鍵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肖一峰的妻子林英。

據掌握的資訊,林英在這個小城能量不可低估,有傳言說她與某主要領導關

系非同一般,那領導可以定奪這個專案。葉子決定探探肖一峰的底。

“昨天真的是出洋相了。”他說,淺淺地笑著,帶幾分靦腆。

“那有啥?是我把你灌醉的,你只是把我敬的酒回給了我。”葉子很懂得

幽默與放鬆。

“哈哈,也是,下回你就不敢灌我了。”

“該灌時還得灌。你們男同志不是最不服輸嗎?下次我們重新比賽。”

“你是深藏不露呀,下次我得做好準備,不打無準備之仗,否則又讓你笑

話。”他的腿有意無意地碰了一下她。

該打住了,葉子想,她得把握局面。她轉換了話題和口氣:“昨天沒有

來得及詳細向您彙報,就是關於回水灣的問題,還得請多多幫忙。一直以來,

您對新苑非常關照,這次還得請您費心。”

“你放心好了,新苑很有實力,大家都曉得,我會盡力幫助你們。特別是

你提的事,我能不盡力嗎?可今天我不是為工作而來。”他似笑非笑,拿眼睛

逗她。

“那就非常感謝了!”

“今天忽然想找個人說話。”

葉子抿嘴微笑著看他,沒開腔。

“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女性。”他又說,視線直接投了過來。

“開始了。”葉子在心裡想,這種場景,她不止一次經歷。

現在的男人,追求“人性的解放”,把“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當作一種時尚,什麼“傳統”“道德”,一邊去吧!感覺重於一切!於是乎,

他們見縫插針,抓住一切機會向“入眼”的異性示好,抓住一切機會“浪漫

瀟灑”。於是乎,有些姿色的女性常常遭遇“溫柔陷阱”。

獨身的葉子雖然情感缺失,可她不是那種“飢不擇食”的角色,生活把

她打磨成了一塊外圓內方的卵石,骨子裡硬朗,“隨便”這兩個字與她格格不入。

不是什麼男人都能上她的心,她更不會隨便上男人的床。她懂一個女人該如

何拿捏分寸。

“謝謝誇獎,我是個馬大哈,比你家那美夫人差多了。”聲音明朗,一點

也不曖昧。

“不,你就是給人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所以特別想找你說說話。”肖一

峰又補充說,“請原諒我的唐突。”

“感謝領導看得起,我是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人,男人性格,如不嫌棄,

我們做哥們,哈哈。”

“我怎麼看你都特有女人味,高雅大方,溫文爾雅,是所有男人心儀的女

性。”他牢牢把握這個主題。

“你家夫人,倒真是才貌雙全,大家的偶像哩。”

“我們分居好幾年了。”他一下蹦出了這麼一句話。

“哦?”她有點奇怪,他怎麼一下子會說這些?什麼目的?

“可大家都說你夫人確實挺優秀的。”她又說。

“太優秀了,優秀得讓我過不得日子。”他不笑了,連連吸菸。

葉子不再說什麼,也不笑了,沉默地看著桌面,連連喝茶,琢磨他的意圖。

良久,她說:“你不要因為妻子優秀有壓力,她的成功與你的支援是分不

開的。”

“你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我的生活會如此糟。我不能對人說。知道我昨晚

為什麼哭了?其實當時我是清醒的,你唱的那首歌也是我喜歡的,千錯萬錯,

千錯萬錯,我就錯在娶錯了老婆。”他背靠沙發,仰頭看著天花板,眼神空洞

黯淡。

葉子望著他,他約她來,就為告訴她這些?

“你是獨身,可是你不一定比我孤獨。你只是沒人關心你、照顧你,而

我不僅有老婆等於沒有,還得承受社會的輿論,承受心靈與肉體的雙重摺磨,

而這種苦又無處訴說。你能理解一個男人的痛嗎?”他的眼睛潮溼了,投過來

的目光如一隻受傷的羔羊,讓人憐愛。

她望著他,心忽然痛了一下,她想起了一個人……

肖一峰並不是一個帥氣的男人,最多隻能稱得上有些特質,有兩個部位

很耐看,一是眼睛,目光犀利,又帶幾分憂鬱,呈沉思狀,給人想去品讀的慾望;

二是嘴唇,方方的,有點厚,經常抿著,下巴呈方形,有點前翹。這樣的男

人給人的感覺是“飽經滄桑,成熟穩重”。

他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有什麼目的?他們之間還不是很熟,他與老

婆都是有身份的人,他怎麼一下就把那些最隱秘的東西對自己說了?葉子心

裡有疑問,但又忍不住對他湧起了一絲同情。

“難為你了,開心點。”她這樣說。

“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我們之間的交情並不是很深。可

我認準你是一個能說心裡話的人,從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感覺你與眾不同,

是那種很有內涵的女性。”

肖一峰把身體靠在沙發上,身體向後仰,目光不時看向窗戶外的遠方,

顯得憂鬱深沉,葉子把目光投在他臉上,似乎在凝神聽他說話。

他又把目光移向她,臉上浮起淺淺笑容,等她說話。

“你高看我了,我很普通。”葉子端坐在沙發上,移開目光,笑了一下,

顯得很平靜。

“不,人與人之間的這種感受有時很奇妙,沒法說清,有的在同一個屋簷

下住了多年,形同陌路,有的只有很短暫的接觸就感覺心意相通。這是不是

就是所謂的緣?”

“看來肖局精神世界蠻豐富的。呵呵!”

“不是什麼精神豐富,人不同於低階動物的地方就是人有思想、有感情。

有感情的人如果長期沒有精神寄託,你說是一種什麼生活狀態?今天與你,

算是說說心裡話。有時我窮得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肖一峰一支接一支

地抽菸,眼睛要麼看窗外,要麼垂著,偶爾看她一眼。葉子想,這個男人也

許太壓抑,需要傾吐。

在他說話的時候,葉子看著他,那兩根指頭夾著香菸的神態,微微蹙起

的眉頭,望著遠處的憂鬱目光,多麼像另一個人,那個人,那個遠去的人……

她的心忽然有了與他接近的慾望。

“你是單位一把手,工作壓力大,是要有一個好心情才行。有些事放開去

看也許好些。”她往他杯子里加了一些茶水。

“你不曉得,不是我心胸狹隘,有時我比阿 Q 還阿 Q,但這日子真的過得

說不出個味道。有的人用渾渾噩噩來形容,而我的生活現狀比這個還糟。有

時真想去當和尚,甚至想去跳海。”他一下一下彈菸灰。

“沒那麼可怕吧?看你說的,哪像堂堂肖局長?”她想讓氣氛輕鬆點。

“和你說說,心裡暢快。”

服務員開始上菜,葉子想打住這個話題,她想和他談工作,便說:“回水

灣的事你還得多費點心啦。”

“我盡力,”他說,“這個地方是一塊黃金地,競爭可能比較大。你們要有

充分的思想準備。”

葉子說:“所以要拜託你。”

“光是拜託我肯定是不行的。”

“當然,其他工作我們也會跟上去。不過你這裡可是關鍵。有了你,我們

準贏!來,敬你。”因頭天喝醉了,他們兩個只要了一瓶紅酒。

然後他又轉過話題:“與你相處,的確有說話的慾望。”

“那我就做你的忠實聽眾。”

在飯桌上,葉子委婉地表明瞭如果新苑公司能取得回水灣工程,會給予

他重謝。

肖一峰說:“我答應過幫你,就不看重這些。”

他又笑了。她覺得他憂愁的時候很實在,笑起來的時候就有點怪怪的,

怪在哪裡,說不清,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當過警察,有點習慣性敏感。

那次見面奠定了他們交往的基礎,因為肖一峰太像一個人,一個改變了

葉子命運的人,令她一生難忘的人。她不由自主對肖一峰產生了親近感。

還有,這個男人似乎像一個謎團,當警察的總是對神秘事物有一種本能

的興趣。

他們像兩塊磁石,慢慢吸引,後來,形成了零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