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已經決定要下鄉，於倩也並不打算主動跟家裡說。現在不是十年前，那時候很多知識青年憑著一股衝勁兒就去了廣袤農村，然後只能在年復一年的勞作中磨滅了希望，在農村紮根，結婚生子。在當下，一個城市戶口還是很金貴的，那意味著月月有糧食，年年有布票，甚至工廠招工都要求城市戶口，工作了就可以領工資，退休後還有退休金，而在農村則只能土裡刨食，這種城鄉剪刀差一直到現代社會才隨著經濟的發展逐漸減小。她想找個合適的機會，以一種“迫不得已”“被家裡拋棄”的方式去鄉下，這樣就有理由以後少回家或者不回家，後患最小。
晚上吃了高碳水，這會兒肚子飽飽的，於倩想著想著就有些犯困。臨進入夢鄉前，腦子裡還在模模糊糊地想著，要想辦法去換點布票，外衣還可以湊合，身上的內衣也是補丁摞補丁，該換套新的了。
轉眼又是一天。因著月底是於玲於勇的生日，於媽張羅著要給倆人做頓擀麵條。於倩疑惑，家裡紅薯面都快見底了，哪來的白麵做擀麵條？直到晚上天黑透了，看見於爸換了衣服準備出門，她才明白過來，這是要去黑市買糧食啊！
六七十年代，國家實行計劃經濟，私人買賣被禁止，一旦發現，視為“投機倒把”，輕則大會批鬥，重則判刑入獄。但總會有人有辦法，偷摸地買賣東西，形成的集市就是黑市。黑市賣糧，賣布，賣油，賣肉，甚至有時候有人賣腳踏車這種大件；能用來交易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錢，糧票，布票，工業券，金戒指金耳環，解放前的大銀元，都有人收。大多數情況下，並不會有人管，誰家沒個需要的東西呢？尤其是那些革委會的頭頭，他們有額外的油水，正需要這麼一個地方來出手。
這兩天於倩又抽空檢查了空間裡的庫存。肉蛋奶這些她工作間裡本來也不多，都是隨用隨買，冰箱裡的那些吃完了就沒有了；倒是奶粉她囤了不少。考慮到自己現在的年紀，於倩決定以後每天一杯牛奶，希望身高還能再長長。
把空間翻了個遍，於倩拿出一小罐豬油。在中式點心中，豬油的用處很多，鮮花餅、蛋黃酥、老婆餅這些，都離不開豬油來起酥增香，於倩之前囤了好多當練習材料。現在一切都為填飽肚子服務，點心什麼的，就偶爾吃吃解個饞，多餘的豬油剛好可以拿去換點自己需要的東西。於倩也不貪心，她又不是指望著倒賣空間東西掙大錢——她現在一個未成年人，掙錢了也沒地方藏，換點東西讓自己生活得舒服些即可。
直到月上中天，於爸才回來。家裡的孩子都睡了，於倩也在床上裝成熟睡的樣子一動不動，其實在仔細聽爸媽的對話。
“怎麼這麼少？不是讓你把八塊錢都換糧食嗎？”
“黑市的價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糧店賣二毛六的白麵，他們就敢要八毛；玉米麵倒是便宜點，四毛一斤。五斤白麵十斤玉米麵，都在這裡了。”
“有了這些家裡也能撐到月底了。不過我警告你於大壯，下次你弟弟一家再敢打著你媽的旗號過來要糧食要錢，你別怪我給她打出去！”
“那不是媽跟他們一起住呢麼……”
“你還敢頂嘴！”於媽的嗓門高了起來。
“你小點聲，孩子都睡了。”於爸趕緊壓低聲音，“那不是沒辦法麼，要不然把媽接過來住？那就不用每月給錢了。”
“接過來住，睡哪兒？把你貼門板上還是把我掛牆上？”於媽沒好氣地回答。“行了，睡你的覺吧，嫁你們老於家算我倒八輩子黴……”
第二天晚上，於倩藉口有東西忘在學校，趁夜色出了門。在黑市附近轉了轉，有戶人家把蜂窩煤放在外面，剛好，用煤灰在臉上抹了幾把，熟人一打眼也認不出來她是誰。把豬油罐子拿在手上，於倩晃晃悠悠進了小巷。
巷子裡比她想象得要熱鬧得多，大多數人都是手裡拿個布袋子，到處逡巡，視線對上了就問幾句。也有幾個膽大的，直接在巷子裡擺攤，攤子上五花八門的也什麼都有，於倩甚至看到了於勇這幾天一直在顯擺的同款軍帽。
“嘿，那小子，你來換啥的？”一個穿夾棉襖的男人招呼於倩。天黑了，他甚至沒看清對面的人是男是女。
於倩拿著罐子在他眼前一晃，玻璃罐子上的標籤已經被撕掉了。“豬油，一斤的。”
男人眼睛一亮。這東西不算貴重，但可是稀罕貨，有些手裡寬裕的家庭就好這一口。“想換什麼？”男人還是謹慎，沒敢說賣，只問於倩想換什麼。
“十塊錢，加二尺布票。”於倩道。
男人瞪大了眼睛，“嘶……太貴了！一斤豬肉才七毛六呢！”
“嗯，那你去菜市場讓人賣你三斤豬板油自己煉吧。”於倩很淡定。
男人哽住了。他也就是看於倩年紀小，想著欺生殺殺價。且不說豬板油這種緊俏貨，早在屠宰場就被內部人分了個乾淨，根本沒多少流到市場上，就算有得賣，那也是要肉票的。至於不要肉票的豬肉，這裡就有，二塊八一斤，還是瘦多肥少，煉出來也不如於倩手裡的豬油，雪白勻淨，一看就是好貨。
“便宜點嘛，小姑娘，九塊錢，再加布票，我跟你換豬油。”男人這會兒已經聽出來於倩是個女孩子。
“不行，出來前俺爺說了，就是這個價，少一分錢他打死我。”看到男人無語的樣子，於倩又補了一句，“俺爺說你們城裡人都有錢，捨得吃。”出門在外，還是黑市這種地方，於倩主打的就是一個順嘴胡說，保護個人隱私。
眼看這個鄉下丫頭油鹽不進，男人只能掏錢買下。至於於倩，在回家的路上進空間把手臉洗乾淨，調整好表情，不要讓第一次做生意成功的喜悅擺在臉上，又恢復了那個沉默寡言的面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