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沈柏澤。

她剛剛居然有在一瞬間期待過是沈柏澤,上演這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但不是,這是一個極為陌生的年輕男人。

男人看著比她要小好幾歲,頭髮高高地張揚地豎著,帶著浮誇的耳釘,穿著黑紗質感的透視裝,胸口健碩地肌肉一覽無餘。

脖子上帶的項鍊尤其長,脖子上一圈,掛下三條長短不一的鏈子,恰好從肌肉塊間的溝壑垂下。

男人對上江檸感激的目光,露出一副少年氣的神色,仿若在說,都是小事。

江檸莞爾一笑。年輕男人低頭又拍了兩下那男人的後腦勺,但這次的力道並不重,語氣裡雖是指責,但熟稔。

“你喝酒喝昏頭了!什麼人都敢招惹!你真要死了!”

江檸看著這幅景象,慢了好幾拍,大腦才反饋資訊。

所以也不是什麼見義勇為,是怕朋友出什麼事,才……

江檸突然覺得後背有點涼。剛剛纏繞在手腕上像毒蛇盤踞似的不適感,似乎並沒有完全消散。

江檸的胸口有點悶,但看見他們兩個男人臉上有些糾結為難的神色,以及幾乎是要刻入骨髓的“江大小姐要體面”的教導。

讓江檸忍著不適,似乎是在回答一道典型問題,程式化開口,“沒關係的,他也沒做過分的。”

“下次少喝點酒就好了,我沒放在心上了,不用擔心我會報復還是……”

江檸話還沒說完,驀地感覺到腰從後面被人握住,隨即鑽入鼻腔的是熟悉的冷杉木的氣息,一瞬安撫所有的慌亂。

“江大小姐還真是人美心善,簡直跟——”

以前一模一樣。對誰都很好心呢。

沈柏澤止住的話不再說,江檸詫異地回頭,往上看,對上男人極為平靜的神色。一雙黑眸深邃如海,容納百川。

似乎是對這場鬧劇,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想追問的慾望瞬間消散,江檸垂眸看了看沈柏澤環在她腰際的手掌,隔著布料也感受到他掌心的熱量。

他的體溫偏高,江檸那一夜就深有體會。

江檸扯開沈柏澤的手,男人很是順從地收回手,但緊跟著力道不大地攬住她的肩膀,似乎是在表達佔有慾。

江檸仰頭只能看到沈柏澤清晰的下頜線,突起的喉結。

沈柏澤還沒說什麼,江檸就聽到那個見義勇為的男人語氣討好地先開口道:“柏哥好巧啊!今天你也來玩啊!”

對於他的客套,沈柏澤的喉嚨裡只溢位一聲冷笑,把江檸的肩膀又攬緊了些,壓低的聲線顯然不爽。

“原來,你認識我?”

“那要不好好記一下我老婆長什麼樣,她平常少來這種地方,今個特地過來找我,你們真是送了我一份好大的禮。”

那男人的臉色完全僵住,不知道說什麼好,求助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江檸,又難為情地收回。

江檸抿緊了唇,胸腔裡酸酸甜甜,明面上沈柏澤是為她撐腰,但他何嘗不是在維護自已的面子。

和江家,也是一樣的。

沈柏澤等了一會兒,意識到懷中容易心軟的小姑娘,確實沒出口求情的意思,才把話說完,

“讓他好好醒醒酒。”

“再想想怎麼賠罪。”

“她是好脾氣,但我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壞。”

哪有。

江檸在心底默默反駁。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

混沌的思緒被極為響亮高亢的呼喊聲打散,“鋼管舞!鋼管舞!”

江檸大為詫地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只看見烏壓壓的一片人群。沈柏澤鬆開江檸的肩膀,看了眼江檸的纖細白皙的手腕,手臂微抬,又自然垂在身側,終究沒再抓住她。

沈柏澤嗓音沉穩。

“跟緊了。”

江檸跟著沈柏澤上了二樓的包廂,推開門,黑皮質沙發上已然坐了個人,聽到開門的動靜轉過來,是一張江檸不算陌生的臉,是凌風。

沈柏澤跟凌風可以說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江檸暗戀了沈柏澤九年,去偷偷看他的過程中,也見過了好幾面凌風,不可能不面熟。

而凌風看到江檸,主動地站起身來,露出八顆牙的標準大笑,聲音爽朗,“嫂子好!”

江檸第一反應是看向沈柏澤,而男人眼眸漆黑,神色沒有任何的波瀾,就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凌風說的話,或者說是完全沒把凌風的話放在心上。

江檸看向滿面笑容,態度熱切的凌風,莞爾一笑,柔聲道:“你好——凌風。”

透過二樓的玻璃可以直接看到舞池中央的鋼管,江檸坐在沙發上,手裡端著那一杯低度數的雞尾酒。

看著兩個大男人挨著玻璃站著的身影,他們不時附耳交談幾句,礙於她在,他們的音量顯然低了些,多是凌風在說。

江檸知道沈柏澤是故意的。叫她來,來了以後只是讓她坐在沙發上喝雞尾酒,自已還是和兄弟光明正大地在看鋼管舞。

和兄弟聊天也是興致寥寥。

沈柏澤不是不健談的人,傳聞中那個滿嘴跑火車的沈家二世祖,此時此刻和好兄弟聊天卻這麼寡言少語,就差把“江檸你妨礙到我了”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兩片檸檬的酸意明明已經被其他的調料酒完全中和掉了,她嘗著卻還是有點澀味。

又望了眼樓下熱烈火辣的鋼管舞,江檸垂眸看看自已,些許低落。

江檸一早就意識到,她不是沈柏澤會喜歡的型別。在和沈柏澤為數不多的接觸中,江檸已然敏感地意識到,他對她,興致寥寥。

沈柏澤喜歡的是那種,熱烈活潑,像個小太陽一樣的勇敢恣意的女生。

或者是此時此刻火辣奔放,性感迷人的跳鋼管舞的女人。

江檸把剩下的酒一口氣喝完,她的酒量不算差,但容易上臉,兩頰泛起紅暈,但意識清明,桌上還有兩杯酒,一杯酒通體紅色,酒水錶面還浮著些什麼。

江檸看不清,有些好奇地探過身,伸手去拿,玻璃旁男人交談的聲音兀地止住。

沈柏澤毫無徵兆地扭過頭去,厲色道:“你幹什麼?”

凌風看去,江檸一臉不安,弱弱地收回搭在那杯“帶刺的玫瑰”邊緣的雙手。兩頰通紅,像成熟的水蜜桃,眼睛似有若無,布了層水霧。

凌風憐愛之心陡生,用手肘懟了懟沈柏澤,語氣指責,“你兇她幹什麼?”

沈柏澤的眸子微沉,半扯的唇角,露出些許不自在,抬腳快步走向江檸,半蹲下,看見她迷迷濛濛的眼神。觀察桌上的那杯“帶刺的玫瑰”的餘量,有些迷茫。

他也不確定自已剛剛喝了多少。

“你喝了多少?”

江檸沉默兩秒,慢吞吞道:“喝完了。”

沈柏澤挑挑眉,看了看那杯他叫人送上來的低度數的雞尾酒,又看向江檸像兩顆黑葡萄的眼睛,認認真真的回答她的模樣。

幾乎是下一秒,沈柏澤輕笑了一聲,微微上挑的眼角,顯示他的心情在這一刻,還算不錯。

“我的酒你喝了多少?”

沈柏澤用眼神示意桌上的那杯“帶刺的玫瑰”。

江檸抿抿唇,忐忑不安地觀察了一下沈柏澤的神色,他的眸色極深,卻似乎盛不住笑意。

江檸搖搖頭。

“那你臉怎麼那麼紅,喝醉了?叫人送回去?”

江檸第一反應握住沈柏澤的手腕,話沒多想已然說出口,“你也回家?”

頃刻的,沈柏澤面上的笑意淡了許多,但語氣裡還是有種散漫,“我又沒喝醉。”

江檸再怎麼遲鈍也該反應過來,沈柏澤這個晚上完完全全就是在戲弄她,或者是正兒八經地告訴她——我就是這樣的人,咱倆也不是真夫妻,你也管不了我。

近在咫尺男人的臉,卻是遙不可及。江檸身子前傾,剋制地只將自已的身子靠在沈柏澤的手臂上,緊閉的眼,遮住所有的悲傷。

“可是我喝醉了,你不管我嗎?”